第21章 雲見日
雲見日
花容失用面紗遮住半張臉,看着趙無瀾,依然是同一句話:“擅闖禁地,死。”
趙無瀾覺得這個語氣在哪裏聽過,他又聞說,中陸江湖令主,身邊有五位五行高手。
難道,方才湖裏那個女人,和眼前這個,甚至李眉清,天盜火,就是他們其中的四位?
剩下一個土系的,不會就是被鎖鏈捆住的那位吧……
他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而後,果斷與花容失開戰,一邊使用玉聲碎,一邊高喝道:“昨天引我入村的就是你!神農栩、又被你弄哪裏去了?!”
花容失武力不及趙無瀾,他倏地一掀面紗,青玉笛橫在唇邊,一段異族的樂曲旋即飛速流淌,高山上剎那間奔來數匹灰狼,綠色眼睛環伺!
趙無瀾來不及注意那一閃而過的青衣人,回頭竟發現神農栩又埋在土裏睡覺,他拎着人就跑!
而後,他沖出蚩尤部的防守,但逃不掉震怒的勾狼一族。
整整一個月,趙無瀾被狼人追,從骨柔禁地,一直追到北海邊。
……
“你們、是比狠人還多一點兒!!”
三月,當趙無瀾終于擺脫纏人的追捕,與他爹娘會和時,看見從良的兩位勾狼族人,正苦哈哈種地幹活,當即從背後給他們兩拳。
“趙小主,你說的真對,我們身上的孔雀石咒,全都解開了!”
兩個勾狼人竟然說起了漢話,趙無瀾聽得一愣:“你們學習能力這麽強?”
不僅如此,兩人還将臉上狼毛剃幹淨,雖然發型還不入流,但樣貌看起來正統多了,他們說:“我們倆是兄弟,少時就常出勾狼山,到漢人居住之地,撒潑打滾,招搖撞騙什麽的,其實……不懂漢語是裝的,就怕您到時候把俺倆抓回去宰了。這不是沒事嗎,哈哈。”
“哦,”趙無瀾思忖片刻,慷概大度道,“既然如此,你倆原名指不定多複雜,這樣,矮一點的,你就叫如狼,壯一點的,叫似虎吧。”
“不過你們兩個,能細說孔雀石的作用麽?是怎麽解開的?”
如狼:“就跑路跑一半,發現體內有什麽東西變化了,仔細探查,就是融進去的孔雀石碎片。”
似虎:“孔雀石是首領控制成年子民的工具,我們首領聽從蚩尤首領,是十年前開始趕屍時才用的,我們逃一路,偶爾遇見熟人,詢問一番,才知道,是蚩尤部首領斷絕了趕屍的交易,清除了孔雀石。”
交易……這般看來,必然是與中陸的交易。
第伍陸的中陸使者,最應該是土系的。趙無瀾恰巧不清楚土系的那位到底是誰,他想到湖下面目全非的人,難道,那人就是控制孔雀石的家夥?那樣做或許可以解除他人體內的孔雀石,就能友好和平地,與蚩尤部勾狼族斷絕趕屍的交易?
而地點就在他們守護的骨柔禁地,可以讓蚩尤部勾狼族明白,中陸絕對是誠心誠意的……那個土系的人,又說不準,就是半途從如狼似虎手裏,劫走斷木的,也應證了腰間有孔雀石之說。
但這樣以來,斷木就是在騙人!但那神醫老頭又怎麽會摻和騙人呢!
所以猜測便不對。
“什麽玩意兒啊,真煩,”趙無瀾揮揮手,讓如狼似虎繼續幹活,喊來神農栩,“喂,你幫我看着點兒,我去前邊找趙陸主和長孫将軍。”
他擡腳走,卻忽然想起一茬,轉頭又問如狼似虎:“哦……當初劫走斷木的,長什麽樣兒啊?”
如狼似虎面面相觑,如出一轍,撓撓頭:“額,就是渾身髒不拉幾破破爛爛的,臉看不清。身上還有腐屍亂民味兒和海腥氣……”
——趕屍,南海、西海、北海,流民堆。
跟嘗年的行蹤完全吻合……
如果嘗年救走了斷木,似乎更能解釋那座憑空出現的南陸風格的院子?
……會是他嗎?
“噢對,還會使用一種潔白的花,像梨花,還用花刺什麽的……”
趙無瀾有些沒由來的心慌,他沒敢再聽下去,一句不說,轉身,飛快邁步離開。
神農栩和如狼似虎三臉莫名,看着趙無瀾趔趄的背影,總感覺出大問題。
“勾狼山往北,破壞力度最大,要想修複房舍街道,讓人民重新安居樂業,估計還得三個月。”
“第伍陸的部族百姓,原始而質樸,他們信任我們,沒有統一的發號施令者,還任我們調遣流離的人民,絕對不能辜負他們。”
“樹立水叁陸的威信,為以後掌管這片大陸奠基。”
長孫琰和趙晏清正商議要事,趙無瀾猝不及防地掀簾子闖入,吓了他們倆一跳。
爹娘倆自然喜出望外,長孫琰上去就要擁抱,然而趙無瀾奪了杯子擋開,臉色極差:“你們真是太不厚道了!去年年底,我昏迷,嘗年肯定來了,你們說什麽了,憑什麽瞞着我?!”
對面兩人沒想他忽然這麽問,有些不知所措。
趙無瀾看他爹娘神情,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緊繃着一根弦,咬緊牙關,攥着衣袖,似有深刻的恐懼,又有瀕臨崩潰與暴怒狂躁的趨勢。
他偏偏又洩了氣,慌張地躬身坐在一捆柴火上,胡亂地抓自己的頭發,口中含混不清,仿佛得了病症似的。
“不可能、不可能……”
“無瀾,你是不是太累了,讓你爹扶你去休息吧。”趙晏清眼神示意長孫琰。
長孫琰拉着趙無瀾就走,出了這個帳篷,幾步路,來到另一間。
趙無瀾被他爹按坐在小木榻上,趙無瀾紅着眼,茫然失神地擡頭看着長孫琰。
“無瀾,你說說,到底怎麽了?”
趙無瀾被長孫琰摁着肩膀,緩緩冷靜下來,依然渾身顫抖,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懼:
“我、我在骨柔禁地……湖底,看見,看見一個像人、又不像人的東西,身上只剩骨頭,只剩經脈血管,連着一縷一縷的像被剝過的肉,就被拴在幾座佛像之間,那個人還在動,還在嘶吼,我害怕……害怕他,他!他……”
長孫琰對骨柔禁術有所耳聞,星羅三剎比長孫琰年齡更長,他也聽過此人。
但他隐藏臉上一切表情,默然背過身,走向一個草簍,端出一個小瓷碗,瓷碗上蓋着一塊帕子,放在小桌上,雲淡風輕,笑着問:“你魔怔了吧,是不是那麽久沒看見誰,所以胡亂臆想呢。”
“神醫斷木剛走不久,他留下一個草簍子,你看裏邊是啥。”
趙無瀾随他爹看去,但見那手帕繡着熟悉的梨花,熟悉的字,他一個狠狠的激靈,伸手抓去,卻不小心碰翻了瓷碗。
瓷碗中的水流出,裏面一條金鱗小龍,也摔在地上,發出動物的怒呵。
趙無瀾難以置信,他看着那條小龍,抓着手裏的帕子,疑惑緩緩浮上臉:“……它,它是李世外?”
長孫琰又找來一個鬥笠碗,裝好小金龍,笑說:“沒錯。”
“去年,嘗年就跟我們讨論,去北海難求島找斷木神醫,尋李世外下落。他從海上通道下來,恰巧碰上你娘大戰蚩尤部,救了你娘一命。後來就去找斷木,一直追到勾狼山附近,斷木在第伍陸救人,受了點傷,讓嘗年先走,來這邊轉告消息,告訴你娘,說斷木很快來看病。前不久,他們一起離開了,回難求島,給嘗年調理身子去了。”
“你不相信我說的,可我有物證啊。這帕子是嘗年特地留下的,讓我告訴你,他平安無事,不用擔心。”
趙無瀾呆呆坐在榻邊,麻木地看着長孫琰。
長孫琰嘲笑一聲,擡起手,捏捏趙無瀾的臉逗他。
趙無瀾一臉煩,甩開他爹,胡亂躺下,蒙起頭,直接開睡。
長孫琰撐着腰,默然盯着他兒子看了會兒,淺淺嘆口氣,轉身離開。
趙無瀾卻忽然爬起來,問:“……那我師弟,他說什麽時候回來沒?”
長孫琰撓撓頭,盡量不顯示出面上的糾結之色,模棱兩可道:“五行祭典,人家總會去的呀。”
“唔……也是。”
趙無瀾想起從前神龍山的事,多了幾分心安。
他和衣側卧,才發覺累得不行,當即睡了個昏天黑地。
……
三月後,大地回春,第伍陸被草木點綴,斷陷湖水位降低。
日光朗照,穿透水下二十米,三臂佛人完成“換骨”這最後一道程序,眯起狹長的眼睛,滿意地看着這件謀劃了十年多的傑作。
李眉清與他并肩,笑道:“練習了上萬條人命,這張臉,可還滿意?”
星羅三剎笑而不答,朝他略一作揖:“殿下大計,星羅但出微薄之力爾。”
晦如深與他們共同站在水下,詢問道:“此人洗血換髓,還依舊能滋養紅塵嗎?”
紅塵就是那塊紅翡翠的名字,是當年笑靥子取的。
“無妨,”李眉清撩了一下翡翠穗子,“他會聽話。”
青衣的少年将懷裏人的臉纏上紗布,數月以來,都是他負責喂藥,維系生命,加快禁術運轉。
花容失默默聽着他們的對話,垂着眼睛,将鶴枝靈丹送到嘗年口中。
嘗年手腳上的鎖鏈解開,他卻還有那種沉重感,以為自己擡不起手腳。他身上血肉重新長出,長發及腰,卻頭一回對自己如此陌生。
“謝……謝你。”他試着開口,果然……聲音也變了很多,無力與無助消弭其中,他看着花容失,勉強地對他感謝。
花容失怔愣一下,而後回以笑容,将嘗年扶了起來。
兩人身高體型,甚至頭發長度,都絲毫不差。
回到岸上,李眉清示意花容失等人離開,他看着嘗年失神落魄的眼睛,日光蕭索,微冷,于是遞了件外衣,攏在對方身上。
“去……哪裏?”嘗年用骨柔族的語言與他交流,虛弱如寒風中的日色。
“嗯?”李眉清表情冷冷,晃蕩着翡翠,說,“你惹怒了蚩尤部首領,我答應了他,要你上門謝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