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Chapter 9
始終讓溫寧最為記挂的事,當然不可能是一雙“可有可無”的鞋。
灰姑娘需要水晶鞋的點綴,但她從不生長在童話世界裏。
現實的溫寧只對李澈上學的事情耿耿于懷。她一度懷疑周寅初這位名譽董事的辦事效率,但在這件事上,周寅初沒有讓她失望。
一周後,她如願接到了新安國際招生組打來的電話。
一貫維持着高标準原則的國際學校老師突然放下了身段,一改往日的嚴苛,在電話另一頭态度友好地詳細介紹起更改學籍的具體流程方案,幾近在每一步都提供了足夠多的提示,作出了盡善盡美的安排。
李澈離開中心街小學,并且尋求到更好教育資質的學校已經成為板上釘釘的事情。
溫寧的天空少了些許陰霾。
這時候,一向沉默不語的王老師卻突然找上了自己。
溫寧和往常一樣去送飯,卻半路的林蔭道上被人攔在車前,王雪晴朝自己擺了擺手。溫寧打開了車窗,以保證車內正常空氣的流動,小心地調節好桌板的角度,以免磕絆到她的孩子。
她下了車。
耳邊夏季的蟬鳴消失不見。
“溫女士,我知道你可能在怪我,畢竟那天如果我不去尋求李老師幫助的話,或許就不會造成對李老師以及對您的傷害。”
王雪晴嘴上說着歉意連連的話,但溫寧卻沒能從她的臉上看見絲毫的愧疚。
她開門見山。
“但你給李澈辦理退學的想法,讓我覺得匪夷所思,”面容清秀、身材瘦小的女教師此時卻以質問的語氣道,“難道你不覺得讓你的孩子留在一個自己熟悉的環境中成長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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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你的話,我絕對不會這麽做。”
突然又這麽強行地抛下了一句。
擅自替她作了論斷。
溫寧在別的事情上或許沒有主見,但她對于孩子的教育問題一向很看重,尤其涉及李澈的童年陰影以及心理創傷,沒有人比她這個母親更有發言權。
起初,王老師企圖說服自己:“而且,我以為,憑借我在學校教師崗上的職業,多多少少也能在這幾年照顧到澈澈。”
得知自己并不打算松口以後,王雪晴直接指責她這一位母親道:
“你不應該這麽自私地将李澈帶走。”
“王老師,關于我丈夫的官司确實需要您這個關鍵證人,但你推三阻四,我從來沒有過催促您,給您施加心理壓力,”溫寧不明所以,盡可能壓低心中的怒火,“您對我孩子的關心我雖然不知道真假,但我也很感激。”
“但我孩子的教育問題,應該取決于我,而不是你。”
如果不出意外,這其實是李遠哲死後,她和王老師私底下第一次的單獨見面。
可這并不像是普通的家長和學校老師之間的交流,她一味的指責,越過了原本的邊界,而臉上對自己挂着的敵意顯而易見,溫寧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裏怠慢了她。
此前,她多次想要尋找過王老師的蹤影,她始終置身事外。
給對方家長的定罪量刑是需要王老師的配合的,但王老師似乎并不很想回憶有關那場可怕的家訪。
她不好咄咄逼人,理解她同樣身為教師的難處,又或者面臨同事受害後的創傷反應。
但她屬實沒有想過王老師會想要幹涉她的生活,并且堂而皇之地表明她對自己做出決定的反感。
王老師推了推她的框架眼鏡,溫和的面容多了幾分較真的意味:“溫女士,你應該明白我說這些全都是出于對于李澈的關心,也是因為之前李遠哲老師對我的幫助……我想,他在世的話,一定不想要看見你擠破頭皮把自己孩子塞.進國際學校的模樣。”
她描繪起自己幫李澈轉學的事情,猶如清高地在講一件十分看不上的破事。
“抱歉,我們家的事恐怕還輪不到你做主。”
“我只是提議。”
王老師從沒打算正眼看她:“我很惋惜,實在搞不明白李老師……怎麽會娶一位像您一樣的太太。”
她接着橫叉一道,加以指責道:“你應該了解你自身的條件,而不是心比天高地把孩子送到不适合的地方去,這樣下去對澈澈來說并不好。”
溫寧這才發覺自己的退讓在別人眼底卻是一種妥協,冷聲道:“王老師你的評判已經足夠多了。”
王老師丢下了句:“我很生氣,別再讓你的律師來找我!”
怎麽,會有人如此理直氣壯地拒絕調查取證——
在場的人唯獨只剩下犯罪人的妻子,受害者孩子以及一同家訪的王雪晴。
犯罪人的妻子怎麽可能會為受害者發聲,而他們的孩子同樣遭受這場意外事故,唯一寄予希望的,能夠幫助量刑判的人卻說出這種毫無良知底線的話。
李遠哲是好心為了他的同事才會進行這場原本和他牛馬不相及的家訪的。要知道,如果不是那份多餘的好心,李遠哲壓根用不上送命。
她怎麽可以這麽做!?
怎麽可以一走了之,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質疑自己給孩子轉學也就算了,怎麽能夠連最起碼的道德良知也忘了?
王雪晴偏偏在這個時候還能自顧着冷笑一聲:“也是,他不在了,你照樣能活得風生水起,還能想方設法托關系把兒子塞.進國際學校呢。”
溫寧以為是自己的聽力産生了幻覺,她如何都想不明白會有人去嘲諷一位為孩子學業着想的母親。
往她心尖最痛的地方戳去。
而這人,偏偏是受過他們的恩惠,主導了她丈夫的生死,卻對她維護亡夫的官司冷漠不已。
如此一來,她更着急直接在這個學期就帶着李澈轉學事宜了。
王雪晴趾高氣昂地走了,這令溫寧覺得這些時日對她的憐惜,以及同樣身為女性的寬容蕩然無存,卻也不自覺地擔心起最後官司的論斷……但她始終并不明白王雪晴态度這麽強硬的緣由。
……
放學的時候,溫寧和李澈不經意地提及王老師,卻并沒有發現這個女人的異樣,以李澈不會說謊的個性,王雪晴對他在學校倒是很照顧。
“媽媽,你是因為爸爸的事所以讨厭王老師嗎?”
對于溫寧而言,王雪晴從來就只是亡夫曾經的同事,她當然因李遠哲的死埋怨過許多人,就連自己也不例外。
“我知道兇手不是王老師……但媽媽也是俗人,也會後悔,如果沒同意你爸爸那周末陪同她一起去家訪的話……”到了此刻,溫寧依然沒能殘忍地把話講下去。
從不想,教自己的孩子學會仇恨。
她只嘆如尋常地感慨了聲:“可惜,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的‘如果’。”
“冤有頭,債有主,媽媽不應該牽扯無辜的人,”縱生活諸多磨砺,溫寧仍舊承認得坦蕩,“但媽媽有的時候想起你爸爸走時還那樣年輕,就會難受。”
小家夥毫不猶豫地偏袒道:“媽媽,那我也不和王老師來往了。”
李澈從來都只會站在她的同一側,臍帶的聯系讓這對母子天然地能夠理解彼此的心聲:“凡是媽媽不喜歡的人,我都不會同他們親近。”
溫寧不願和兒子的對話如此消沉:“等你适應了新的環境,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的。”
這話是說給李澈聽的,亦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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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馄饨館多了一位常客。
即将結婚的範亦瑾天天拉着她的未婚夫來吃馄饨,她和溫寧也漸漸變得熟悉,得知對方有個半大的孩子,她又直接邀請李澈當他們婚禮上的花童。
她将自己整個門店的人都作了特殊的安排,說到底不過是希望請這一頓飯。
溫寧婉拒:“這不大合适吧,小範,澈澈都已經小學三年級了,你最好還是找小一點。”
“幼兒園的小孩吵得我頭皮發麻,你是不知道我結這個婚本身就有多頭痛了……”小範順勢扶額,另一只手偏偏又當着她未婚夫的面兒,繞過櫃臺的二維碼挂牌,親昵地拍打在溫寧的肩上。
“我一個人去蹭飯已經很厚臉皮了,這還要拖家帶口的話,”溫寧難為情,始終不願意答應,“我覺得不大好。”
“這麽客氣做什麽?”
小範明擺着故意逗弄她:“是覺得我們還不算是朋友嗎?”
溫寧連忙搖頭:“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就一起來呗,我最喜歡熱鬧了,”小範誇贊得不遺餘力,“嘿嘿,澈澈長得帥,又很聰明懂事,感覺就是老天分配的會報恩的孩子。”
溫寧總是如此,耳根子軟的女人沒過多久,尤其是在小範如此真誠的情況下,她立馬有所松動,“但我還是覺得我們這一群人過去……”
小洋也有所猶豫:“要不,我就在這裏看店,不過去了。”
“不行,你們一個個都得過去。”
小範露出得逞的笑容,一旁的未婚夫寵溺地望着她,再度朝着在t場的每一個人發出了誠摯的邀請:“我還有很多沒對象的兄弟呢,小洋可以看看,寧姐如果你有看上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這都一把年紀了……怎麽好意思去禍害別人啊,”溫寧自嘲,卻适時又将他們店裏最勤勞的員工推了出來,她為此放緩了語調,溫柔地注視陪伴自己風風雨雨的女孩,“不過,小洋可以找。”
溫寧替小洋做了主,小洋臉上又紅又羞:“我才不要找什麽男人呢。”
“我和你一起過去,小範,反正到時見,”溫寧明白對方的好意,卻也不大希望單純的利用自己喪偶這件事從而博取他人的關心,明說道,“你也用不着天天跑我的店裏,特意來做我的生意。”
“才不是為了做的生意呢,”得逞所願的年輕女孩眼眸間流動着俏皮可愛,“誰讓我男友這麽懶不肯做完飯,姐姐的你的手藝又這麽好……”
年輕夫婦之間的親密無邊。
小範未來的丈夫小程低聲埋怨:“這是還沒有結婚,就已經開始嫌棄我了嗎?”
溫寧附和着嗤笑了一聲,那樣溫馨日常的生活似乎已經離她足夠遙遠了,又恍惚近在咫尺。
忽而,手機震動了下,這一次,新安國際的官方給她發了一份正式的入學申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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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學的事情迫在眉睫。
新安國際有各項公開的收費标準,盡管對于尋常人而言,這注定是一筆不菲的開銷,但是既然選擇入學,那就默認着接受別人家的消費标準,而對于12w一年的學費,6w一年的校車,無可抱怨。
稚氣未脫的李澈在登記處簽上了他的中英文名,中文字體筆鋒遒勁,而花體英文如行雲流水。
這得以于溫寧這些年對他的訓練。
初見成效的字體意味着他日複一日的埋頭、專注以及對于玩樂的自我犧牲。
而面對先前幾位将他拒之門外的主考官,他的态度始終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溫寧産生了血緣以外的欣賞,如果李澈不單單是她養大的孩子,作為旁的家長,她想,她對他的觀感也不至于太差。
女人倍感欣慰。
等到一切手續準備妥當,溫寧順理成章地問起工作人員學費的支付方式。許多學校的彙款方式要求特定的銀行以及轉賬方式。
而新安國際這樣的學校并不例外。
卻被意外告知:“已經被支付過了。”
可是,她根本沒有付過啊,當然,已然淪為這個年紀的成年人,溫寧不會設想除周寅初外其他繳費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