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三月春意料峭,種滿成片櫻花的中式庭院裏花瓣紛飛。
廊下坐在輪椅裏的許意柔裹緊毯子,鼻尖凍得粉紅,唇色蒼白,頭上戴着軟乎乎的毛絨帽子,令原本就不豐盈的臉蛋顯得愈發削瘦。
經過半年多的化療,許意柔清瘦的可怕,一頭濃密黑亮的長發脫落了個幹淨,帽子下的腦袋光溜溜。
今天是她的生日,因為不願意待在醫院過生日,所以孩子們特意把她接了回家。
過了今晚十二點,許意柔就四十五歲,她有三個孩子,均已長大成人。
大兒子是被遺棄在路邊的棄嬰,被她撿回來撫養長大,二兒子和小女兒是她和丈夫生的龍鳳胎。
五年前丈夫因車禍意外離世,興許是打擊太大,自那以後許意柔身體上的小毛病層出不窮,直至一年前确診患癌,到現在一口氣吊着,癌症晚期随時會撒手人寰。
此時她所在的院子,是她和丈夫創業後買的第一套房子,承載了他們一家五口所有美好的回憶。
“媽媽,飯好了,我推您進去吧。”
沉穩的腳步由遠及近,不久她身後落下一道清越溫和的聲音。
許意柔輕輕擡頭,眼簾映入一個颀長高大的身影,來人五官俊美無俦,氣質清冷如松,一雙狹長黑眸盛滿對她的眷戀與敬重。
——這是她的大兒子,許清硯。
“阿硯。”
許意柔淡淡一笑,眸光清亮如一汪泉水,嗓音卻透着股難以掩飾的虛弱:
“每年開春來看媽媽的時候,記得給媽媽帶一束櫻花。”
櫻花氣味很淡不刺鼻,觀賞性強,是她為數不多喜歡的花。
許清硯面龐微僵,唇線不由得緊抿,半晌,他手掌搭在輪椅把手上,緩緩垂眸:
“知道了,媽媽。”
“走吧。”
輪椅骨碌碌碾過木質地板,發出悶悶的碰撞聲。
不大的客廳裏,璀璨的水晶燈散發着柔和白光,将圓桌邊兩名神情各異的年輕男女照得分外清晰。
見到許意柔的一瞬,左手邊的女孩兒立馬起身,一路小跑着到她身邊乖巧蹲下。
女孩兒露出開心的笑容,甜絲絲的撒嬌:“媽媽,我做了一款新蛋糕,裏面放了你喜歡的芋泥和水果,我先拿給你看看啊,媽媽得好好誇我。”
“乖乖做什麽,媽媽都喜歡吃。”
許意柔想像往常那樣擡手揉揉女兒的發頂,可忘記飽受病痛折磨的她,已經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女兒許念橙卻笑嘻嘻牽起她的手,将一頭毛茸茸的小卷發抵在她掌心,陀螺似轉着腦袋。
“和媽媽貼貼最幸福了。”
她圓圓的杏眼水光熠熠,好像一只孺慕的小綿羊。
許意柔被逗笑,曲起細瘦手指,輕柔摩挲許念橙頭頂:“乖乖開心,媽媽就開心。”
溫柔的神情令她蒼白面頰變得生動鮮活起來。
許念橙用力壓下喉間湧出的酸澀,她借口去端蛋糕,回身咬住唇不動聲色将淚意憋回去。
屋內飯菜香撲鼻,當中夾雜着幾縷辣椒霸道的香氣。
許意柔沉寂許久的饞蟲被喚醒,幹癟的肚子咕叽叫了兩聲,她不好意思紅起臉。
她是無辣不歡的魚鄉人,生病之後腸胃孱弱大不如從前,飲食不得不以清淡為主,平時菜盤裏看不見一點辣椒,食如嚼蠟。
這一年她肉眼可見的一天比一天瘦。
兄妹三人聽見媽媽肚子裏傳出的聲音,皆是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将許意柔推到飯桌前,盛好飯滿懷期待的盯着她。
許意柔哭笑不得,又感覺胸口暖洋洋一片,冰涼的四肢隐隐回溫。
桌上色彩鮮豔的家鄉菜讓她食指大動,不需要她動手夾菜,坐在身邊的兩個兒子堪稱專業布菜員,随着她眼神的移動,精準夾起她想吃的菜放到碗裏。
“這盤小炒肉是阿貍做的吧。”
阿貍是許意柔二兒子的小名,大名賀念竹。
“是我做的,媽媽。”
右手邊穿着黑色衛衣的賀念竹勾唇,矜傲的像只孔雀,淡棕色眼眸明亮:“媽媽,我的手藝沒有退步吧?”
許意柔:“當然沒有,阿貍還進步了呢。”
“聽見了嗎,媽媽說我進步了。”賀念竹越發驕傲,朝妹妹許念橙得意揚眉,伸出手:“願賭服輸,拿來吧你。”
“你這是作弊,媽媽向來包容我們。”許念橙鄙視了哥哥一眼:“何況你個大明星賺妹妹的錢,好意思花嗎?”
“好意思,哥憑本事賺錢。”
許念橙磨磨牙,拿起手機哐哐輸入幾個數字,嘴裏叭叭道:“給給給,拿去吧你,就得讓你那群粉絲們好好看看你的嘴臉,看看他們追的哥哥有多財迷,妹妹的錢都花的毫不手軟。”
收到妹妹轉賬的888,賀念竹猶如成功偷腥的小貓,尾巴都快翹上天,看着就欠打。
“媽媽,你看二哥那小人得志的樣子,哪裏有個做哥哥的樣子嘛。”
許念橙氣不過,調轉位置可憐巴巴的找許意柔告狀,不等她開口,賀念竹也纏了上來,先發制人的說:
“啧,許念橙你都多大的人了,還想玩耍賴的那一套,哥不就收你一點小錢,你個小富婆差那點兒嗎?”
兄妹倆你一言我一語,叽叽喳喳吵得不可開交。
許意柔笑盈盈看着兩個活寶,心裏明鏡般清楚,這是兄妹倆故意鬧給她看呢。
住院大半年裏,他們鮮少這樣鬧成一團,生怕吵得她身體不舒服,不知不覺中變得成熟穩重。
對身患絕症的許意柔而言,生命處在快速倒計時的境地,她寧願多看看崽子們鬧騰活潑的一面,不想帶有遺憾的離開。
許意柔勉強吃下半碗飯後停了筷,一眼望去,崽子們辛苦一下午做的一桌菜沒吃多少,她不免隐隐有些自責。
憑她年輕時的飯量,掃蕩光這桌飯菜小事一樁。
飯後便是切生日蛋糕的環節,每年這個時候,許意柔都會把崽子們喜歡的部分切下來給他們。
今年卻是不行了。
她青白的手背滿是針孔,渾身虛軟無力,骨頭酸痛,對普通人簡單到像喝水的擡手臂動作,于她難如登天。
屋內播放着歡快的生日歌,輕松溫馨的氛圍下,許念橙從廚房緩緩推出親手做的大蛋糕。
蛋糕表面是一圈粉色奶油裱花,周圍點綴着幾顆紅寶石似的車厘子,邊緣零星撒了幾顆圓潤雪白的珍珠糖,裏面一層巧克力一層芋泥的夾着。
最引人注意的是中間插着五t個神情迥異的可愛小人,代表他們一家五口。
許念橙蹦跳着來到她身邊:“媽媽,快來許個願望。”
暖橘色燭火跳動着,縱然不那麽耀眼,但如同悄然燃起的生命之火,映出他們對生命的熱切渴望。
早已放平心态坦然赴死的許意柔被崽子們的情緒深深感染,一湖死水泛起漣漪。
即便知道許願只是圖個心理安慰,但沒準兒能成真呢?
就當碰碰運氣吧,就當死馬當活馬醫吧。
帶着這樣微弱的希望,許意柔抛卻雜念,閉上眼雙手合十,無比虔誠的許下心願。
[如果真的有神明,祈求您大發慈悲,讓我恢複健康的身體吧。]
[如果這輩子不行,那我希望下輩子的人生可以像個孩子一樣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若能僥幸被您垂憐,我願意為您修建一座廟宇,子孫世代供奉,香火不斷。]
許意柔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信怪力亂神,回憶着影視劇裏的臺詞許下心願後,便睜開了眼。
而就在睜眼的瞬間,眼前突然劃過一道亮眼白光,并伴随着一聲利刃出鞘的锃鳴。
許意柔驚了下,下意識揉揉眼,以為病情加重殃及視力。
“您怎麽了,媽媽?”
“媽媽,是不是眼睛疼?”
她的一舉一動都讓崽子們分外緊張。
許意柔軟綿綿的甩甩頭,除了熟悉的頭重腳輕感,沒有額外的不适,剛剛的白光和異響仿佛只是錯覺。
沒有問題就是最好的結果,許意柔當是個小插曲,不放在心上。
許念橙眼圈微紅,握住她手:“媽媽,你身體不舒服不用忍着的,我可以推你回房間休息。”
“乖乖。”許意柔不舍得浪費女兒的心意,“你做的蛋糕媽媽還沒吃到呢。”
“媽媽,我可以陪您一起切蛋糕嗎?”
大兒子許清硯忽地蹲下身,微微側頭,與她平視卻不失敬意。
外人面前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財閥繼承人,冷峻眉宇間藏着難以察覺的擔憂與難過。
許意柔沒有拒絕的理由。
許清硯修長溫暖的手掌罩住她冰涼的指尖,媽媽的手指好涼,許清硯眸色微沉,不由自主收緊她的手,試圖将更多溫度傳遞給她。
在他的幫助下,許意柔順利完成切蛋糕環節。
分配好崽子們的蛋糕,許意柔強撐的那股勁兒像紮破了的氣球,頃刻間洩完了。
早上出院到現在她都撐着沒睡過去,這會兒她實在撐不住了,眼皮重的像灌了鉛,腦中一片漿糊,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
……
一夜無夢。
清晨的空氣微微濕潤,陽光柔和如薄紗,透過落地窗輕輕罩在大床上,沒過一會兒,被子裏伸出一只連藕似圓潤瑩白的小短手。
床上的小山包鼓了鼓。
睡了個飽覺的許意柔悠悠轉醒,迷迷蒙蒙睜開眼,眨巴兩下,視野清晰到猶如開了高清,貼在天花板上裝死的小飛蟲有幾根須須都能看清!
許意柔反應遲鈍的愣了愣,沒細想的就坐起身,準備掀開被子下床洗漱,胸口卻沉甸甸的。
啊,被子好重,有點掀不動。
許意柔感到一陣心慌,難道她的身體已經弱到不能自理了嗎?連被子都掀不了……
想着,她便有些心急起來,為了證明自己尚有自理能力,她較勁似的噌地站起身。
預想中眼前一黑的狀況沒有出現,卻出現另一個詭異的現象。
許意柔目測完自己與被子不到一米的距離和變大的床,懵逼且震驚。
她……好像變矮了?
她個子不算高,就一米六二,但這個距離肯定不正常。
再定睛一看,許意柔直接瞳孔地震,怎麽回事,她的手和腳怎麽變得又短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