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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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一個小小的人兒,臉上的心思根本藏不住。
楊秋瑾還在頭疼怎麽緩和這父子的僵硬關系時,陳勝青抱住天佑一揚一甩,在天佑發出啊的一聲驚呼聲中,把他整個人甩坐在了自己的頸子上,兩只手拽着他的小胳膊往前走。
“哇——!”陳天佑驚呼:“媽媽,你看,我在坐馬馬肩!”
馬馬肩,是先鋒大隊的地方稱呼,意思為小孩子坐在大人的肩膀上,把大人當馬騎。馬馬肩沒有貶低侮辱的意思,反而是一種愛的表現。
一般小孩子都是坐在父親爺爺外公舅舅等男性的身上,因為他們力氣大,能載着孩子走很久。
陳天佑小的時候沒少羨慕同村的孩子,可以坐在自己的爸爸肩上,因為那樣看起來特別的好玩。
如今他終于坐到了馬馬肩,原來坐在爸爸的肩膀上,看到的景色是那麽漂亮,那麽不一樣。
這就是有爸爸的感覺嗎?
真好啊!以後那些壞孩子再敢罵他,說他是有媽生沒爸養的雜種,他一定要爸爸把他們揍到認錯為止!
陳天佑開心的笑了起來,雙腿使勁瞪兩下,一只手摁着陳勝青的腦袋,一只手拍着他的後背,嘴裏叫着:“得兒駕,得兒駕,馬馬跑起來!”
“咴咴——”陳勝青模仿馬屁長聲嘶鳴兩聲,兩只健壯的胳膊拽着天佑的小手,飛快地往前面跑。
花草樹木在快速倒退,晚風吹起衣裳咧咧作響,陳天佑像是騎着真正的馬穿行在田野間的道路上,忍不住開心地哈哈大笑,不忘回頭叫楊秋瑾:“媽媽,你快來追我們呀!你追不到我們,略略略......”
夕陽西下,父子倆一高一矮融合成的狹長影子漸漸遠處,楊秋瑾望着他們離去的影子,逐漸加快腳步,臉上帶了幾分笑意。
剛才看天佑對陳勝青抵觸的樣子,她還擔心這父子倆相處不來,畢竟對于天佑來說,陳勝青就是個素昧謀面的陌生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自稱是他爸爸,別說他一個小孩子,換位思考,就是她也難以接受。
還好她和婆婆平時沒少在天佑面前提起陳勝青,雖然天佑對陳勝青還沒有太多的感情,但兩人畢竟是親父子,血緣關系是那麽的奇妙,陳勝青只要略施小計,就能贏得孩子的歡心。
陳勝青舉着兒子跑了很長一段路後,站在路邊半人高的玉米地旁等着楊秋瑾。
天佑還在他頭上嘻嘻哈哈的笑着,不時晃動着兩條小腿,催促着他快跑。
陳勝青心中湧起一股奇怪的愉悅感覺,那是身為一個父親,在看到自己的孩子天真可愛活蹦亂跳,叫着自己爸爸,有種不真切又特別幸福的奇妙感覺。
這種感覺是他從軍七年,吃過無數苦,受過無數累,流過無數血從未感受過的,讓他渾身充滿力量,就算讓他再在黑夜之中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而賦予他這種感覺的,是不遠處走來的女人。
暖紅的的夕陽陽光下,長相清麗的女人穿着最淳樸的湛藍色棉麻長衣長褲,梳着馬尾長辮子,走起路來不急不緩,像一株随風飄搖的鄉間喇叭花,不是特別出衆,但別有一番風味。
陳勝青凝視着楊秋瑾漸漸走來,這個女人帶着孩子整整守了他七年,從未對他有過怨言,只要她跟他一條心,以後的下半生,他會加倍補償她,對她不離不棄,相伴到老。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回到家裏,李秀娥已經把飯菜做好,擺放在院子中間的桌子,“天佑回來啦,吃飯吧。”
“哇,這麽多好吃的。”陳天佑一看桌上擺着他愛吃的白面饅頭,炒臘肉、涼拌黃瓜、炒土豆絲,把身上背的布袋書包随手一扔,伸手就去抓饅頭。
“去洗手。”楊秋瑾啪的一下打掉他的小豬手,“你看看你手黑成什麽樣了,這麽髒,拿得東西你也吃得下。”
“沒事兒,不幹不淨,吃了沒病。”李秀娥下意識地維護孫子,“咱們鄉裏人家沒那麽多講究。”
“媽,我前會兒怎麽跟你說來着?”楊秋瑾沒好氣的瞪她,“不是跟你說了,我教孩子的時候,你不要跟我對着幹。我說陽,你奉陰,那孩子得慣成什麽樣兒。”
李秀娥撇一眼陳勝青,他老神在在的端碗拿筷子,完全不插手她們婆媳之間的事情,這才尴尬的笑了笑:“對不住啊秋瑾,媽這記性,又忘記了。”
楊秋瑾沒說啥,只是眼神示意陳天佑快去洗手。
她這婆婆人挺不錯,就是一堆小毛病改不掉,時不時犯一下。像這種無條件寵孩子慣孩子的毛病,她要不時時給婆婆敲個警鐘,天佑能被她慣上天。
陳天佑本不願意去洗手,覺得他媽煩的很,總是要他講衛生、愛幹淨,害得他被同村的泥猴兒們笑話‘窮講究’。因為大家都在地裏摸爬滾打,一個比一個髒,要天天洗手,保持幹淨,那不就變成城裏人了。
這會兒一向護他的奶奶不敢跟他媽犟嘴,他爸也悶聲不吭,陳天佑也看出來了,就算他爸回來了,這家裏還是他媽當家,他媽是一言堂。
陳天佑小大人似地嘆口氣,無可奈何跑到院子右角的瓦缸旁,舀水把手洗得幹幹淨淨。
一家人坐上桌子,李秀娥感慨萬千,紅着眼眶說:“七年了啊,這是咱家七年以來吃得第一頓團圓飯,要是老頭還在就好了......”
陳勝青沉默一陣,好一會兒才說:“媽,明天我們一起去給爸上個墳,我給他墳頭多捧幾柸土,讓他知道我好好的回來了。”
“好。”李秀娥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強顏歡笑:“瞧我,我們一家人好好的團圓是件大喜事,我好端端的說這些幹什麽。都別愣着,吃菜吧。”
飯吃到一半,李秀娥想起一件事,“三兒啊,你這次放假回來留多久?”
陳勝青咽下一口菜:“三天。”
“這麽短的時間啊。”李秀娥嘆氣,“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呆三天就得走,果然是兒大不由娘。你現在是營長了吧,我聽村頭孫嬸子說,部隊軍官只要達到營長級別,家屬就能随軍。你跟秋瑾分開這麽多年,既然升到了營長,這次怎麽着也要帶着秋瑾跟天佑一起去部隊。”
楊秋瑾夾菜的手一頓,随軍?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
“媽媽,什麽是随軍啊?”陳天佑一邊大口吃着自己愛吃的肉菜,一邊凝神聽着大人說話,聽到随軍兩個字,好奇發問。
“就是跟着軍人去部隊生活。”楊秋瑾還沒開口,李秀娥搶先道,她看兒子的臉色有些不對,陰沉下臉,“咋,老三,你不願意帶秋瑾去随軍?你該不會真像外人說得那樣,還惦記着姓石的那個黑心婦吧!”
李秀娥說到這裏,氣得扔了筷子,站起來恨恨盯着陳勝青道:“老三,我不管你心裏怎麽想,我決不允許你跟秋瑾離婚,也不允許你再挂念石芳芳那個禍害!咱們做人不能沒有良心,不能忘記秋瑾為你,為咱們家付出的一切t!今兒你必須答應我,把秋瑾他們母子帶去随軍,你要不答應,我就,我就.....”
她說着四處看一圈,忽然沖到牲畜房裏,拿出一根粗繩,威脅陳勝青,“你要是不答應,媽就吊死在你面前。”
“媽,你這是幹啥。”陳勝青大步走過去,搶過她手中的繩子,一臉頭疼:“我什麽時候說過不帶秋瑾他們去随軍了,你鬧這出幹啥。”
“啥?你要帶他們去随軍?”李秀娥鬧了個沒趣,表情讪讪地看着他把繩索放好,這才嘀咕:“我還以為你不樂意呢。”
陳勝青無奈地拉她回飯桌旁坐着:“媽,不是我不樂意,是邊疆那邊的條件,前些年十分艱苦,我不願意接秋瑾他們過去吃苦。這幾年邊疆條件好了很多,如果秋瑾願意跟我一起去随軍,我當然高興。”
他的目光落在楊秋瑾身上,“秋瑾,你願意跟我一起去邊疆嗎?”
楊秋瑾楞了一下,內心有些糾結,她跟陳勝青沒太多感情,她其實更喜歡呆在先鋒大隊,過自己自由自在的日子。
不過她也知道,夫妻長期分居兩地,婚姻關系肯定會出問題。不說別的,就是為了讓天佑有爸爸疼,有爸爸教,能時時刻刻感受到父愛,她就算再怎麽不想跟這男人多相處,也得答應随軍,遂點點頭。
“哎呀,這可太好了!”李秀娥高興地直拍桌,“等明兒給你爸上完墳,秋瑾你就收拾收拾東西,帶上天佑,去縣裏置辦些用具,到時候跟着老三去享福喽!”
“媽,你不去?”楊秋瑾敏銳地察覺到婆婆話裏的意思。
“媽不去。”李秀娥目光溫柔的看着院子左側一株枝繁葉茂,長滿筷頭大小的李子樹,那是老陳頭年輕時種在院子裏的,“你爸葬在後山上,一個人可寂寞了。我要守着他,哪都不去。”
“可是......”楊秋瑾以為是婆婆不想給他們夫妻添亂,這才不想去,還想勸,被陳勝青攔住了,“就依媽的意思。”
他媽跟他爸感情很深厚,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她不願意去,就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