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秋兒,你怎麽又回來了。”
楊秋瑾到新峰大隊娘家時,她媽吳淑蓮正打算去上工。
吳淑蓮跟楊秋瑾有五分像,都是大雙眼皮眼睛,紅豔豔的嘴唇,不過吳淑蓮的皮膚很白淨,臉又小,快四十五歲的人了,看起來還像三十多歲的人,風韻猶存。
“媽,我新打了竹筍,給你送來一點。”楊秋瑾走進楊家土屋大院,将手中的籃子遞給吳淑蓮,四下打量了一下,“我爸又偷懶不上工?”
“他說他頭疼,今天就不下工了。”吳淑蓮接過籃子,看到裏面的筍子糖蛋,有些開心,又有些心虛地瞄着楊秋瑾:“秋兒,你都嫁人了,有好東西留着給你婆婆和天佑吃吧,別總想着給媽拎來,讓你們大隊的人笑話。”
“誰敢笑話我?你忘記你以前在山上幹活,從山上摔下來,腰和腿都摔斷了,人差點沒了,直接癱在床上,我和妹妹求姑姑告奶奶把你送去滬市最好的醫院,兩人輪流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着你,才把你救活。我那些東西都是給你補身子,誰敢說我。”
楊秋瑾瞧見吳淑蓮手裏拎着鐮刀就來氣,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鐮刀,氣沖沖往東屋沖:“你說你好了沒幾年,腰上腿上的毛病還多着呢,就該在家裏好好躺着修養。你倒好,放着一個大老爺們兒好手好腳的,不讓他下地幹活掙工分養你,你一個病秧子下地去幹活,你說你這個身體能掙幾個工分?夠你們兩個人吃嗎!別工分沒掙到,身體又整出一堆毛病,到時候還不是讓我和秋月出錢出力!”
吳淑蓮看見她的樣子,吓得連忙阻止她:“秋兒,你爸是真不舒服,你別跟他吵......”
可惜她瘦弱的身體壓根攔不住楊秋瑾。
楊秋瑾沖進東屋裏,她爸楊成華正裹着被子在床上睡得香呢,她氣得上前掀開被子,一腳把楊成華踹到地上,破口大罵:“姓楊的!幾點鐘了?太陽都曬到腚了!你還不起來去上工!又讓我媽去幹活?你一個大男人好吃懶做了半輩子,讓我媽辛辛苦苦養了你半輩子,還想讓她養到老?!沒看見她現在身體不好,需要靜養嗎?”
楊成華胡子拉碴,頭發亂成雞窩,已經四十五歲,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依舊看得出來相貌周正,五官俊朗。
他一邊睜着迷迷糊糊的眼睛,一邊痛得龇牙咧嘴,捂住屁股從地上站起來,嘴裏罵着髒話:“哪個龜兒踢老子?不想活了啊!”
楊秋瑾冷笑:“我是龜兒,你就是龜兒她爹,龜鼈孫子!”
楊成華眼睛睜大了一點,看見大女兒手裏拎着一把鐮刀,殺氣騰騰的站在床邊,他趕緊把嘴巴閉上,滋溜一下,穿着條大褲衩,躲在矮他一頭的門口吳淑蓮的背後,一臉害怕的表情問:“你這不孝女,你又來幹嘛?”
不外乎他害怕,他從小到大好吃懶做,能躺着絕不會坐着,讓他下地幹活,簡直能要他的命。
本來按照他這種懶性,在這個以勞動為光榮的年代,是不可能娶上媳婦的,奈何他長得一表人才,一張嘴又會哄女人歡心,年輕時沒少沾花惹草,最終哄得吳淑蓮啥彩禮都沒要,就穿着一身半舊的衣裳嫁給了他。
兩人婚後沒多久,楊老太爺就做主讓兄弟幾個分了家,本來夫妻倆只要勤奮幹活,養活自己是不成問題的。
奈何他懶,啥活都不願意幹,又慣會給吳淑蓮洗腦,把吳淑蓮哄得團團轉,心甘情願為他生兒育女,家裏地裏兩頭忙活,圍着他團團轉。
就算這樣,大家也覺得沒啥,畢竟這年頭的女人大部分都是這樣過的。
可是吳淑蓮生不出兒子,這麽多年來就生了楊秋瑾和楊秋月兩姐妹,這在重男輕女的楊成華眼裏,吳淑蓮就是一個不下蛋的老母雞,心裏一直瞧不上她,想把她給踹了。
可他也知道,他真把吳淑蓮給踹了,誰給他洗衣做飯,端洗腳水伺候他,誰累死累活下地幹活掙工分養他?男人長得再好看,不掙錢養老婆,反被老婆養,這到哪都說不過去。
他既看不上吳淑蓮母女,又舍不得吳淑蓮帶來的一系列好處,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拖着,性格越來越古怪。
從最初對她們母女三人動辄打罵,到後面染上了賭瘾,家裏值錢點的東西都被他拿去賭了。
再後來跟一幫不學無術的人四處偷雞摸狗,逛窯子,最後又跟先鋒大隊一個寡婦搞上,把吳淑蓮氣得天天哭不說,後來更是聯合寡婦母女給楊秋瑾下藥,把楊秋瑾推到寡婦女兒石芳芳不願意嫁的陳勝青屋裏......
楊秋瑾藥醒之後,得知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下得手,多年積攢的失望和怨恨爆發,她拿上一把菜刀,瘋了一般對着楊成華猛砍。
楊成華被她砍到手臂兩刀,吓得到處亂跑,在村裏喊不孝女要殺他,引來不少人出面來勸阻。
在這個以孝道為先的年代,楊秋瑾的舉動無疑是大逆不道,大家一邊譴責楊秋瑾不孝,一邊想辦法拉她。
可惜楊秋瑾已經氣瘋了,一心就想結果了楊成華這個人渣父親,誰攔就砍誰。
大家被她那瘋魔樣給吓着,眼睜睜地看着楊秋瑾追上楊成華,父女倆當街動起手打起來。
最終懶惰無力的楊成華,打不過長年下地幹活,練就一身好體力的楊秋瑾,被楊秋瑾在背上臉上手腳砍了好幾刀。
當然砍得不是很嚴重,就只是劃破了皮,還不如楊秋瑾把他壓在地上,拳打腳踢,把他打成豬頭嚴重。
從此以後楊秋瑾一戰成名,成為方圓幾個村鎮有名的年輕潑婦,畢竟這個年代潑婦不少,敢打殺自己親爹的潑婦幾乎沒有,楊秋瑾算是第一個。
楊成華被楊秋t瑾狠狠收拾了一通後還不服氣,後面身體好了後,又拿老子的架子,還想像小時候一樣,把楊秋瑾打服認錯為止。
沒想到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年過半百,身體大不如從前,哪是年輕力壯的楊秋瑾對手,幾次交鋒都以他被揍成豬頭為終,最後一次還差點被割了蛋。
從那以後他就老實了,不敢再幹偷雞摸狗逛窯子的事,也不敢跟那寡婦有聯系,除了那懶病改不了之外,其他倒沒什麽。
楊秋瑾最看不上楊成華那慫樣,想他年輕的時候多橫啊,一言不合總打她們姐妹倆,總覺得能支配她們一生,過足當父親權力的瘾。
現在年紀大了,被自己收拾多了,怕了自己,不敢跟自己當面對峙,就躲在她媽身後,啊呸!真是垃圾!
楊秋瑾啪的一下把鐮刀扔到他面前:“給你一分鐘的時間,你要還在家裏,沒下地幹活,我就閹了你那沒用的蛋!”
楊成華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出,生怕再被她割蛋,手忙腳亂的穿上衣服,拿上幹活的鐮刀往外跑,跑到院子外面才敢低聲罵:“老子真是闖到鬼,生了這樣一個讨債鬼,喪門星......”
楊秋瑾目送着楊成華離開,轉頭看向吳淑蓮,“媽,你什麽跟他離婚?”
從很小的時候,楊秋瑾就跟妹妹勸說媽媽跟渣男離婚,可她每次都以你們年紀還小,沒有爸爸很可憐,或者你爸除了懶,對她還不錯等等理由糊弄過去。
後來長大了楊秋瑾才明白,她媽不是不想離婚,是她接受的教育和環境裏,就沒有離婚兩個字。
她媽出生在建國前,那時候農村的女人們接受的教育就是以夫為天,打死都不離婚,再多眼淚委屈都要忍着,直到兩個人老死。
楊秋瑾無法改變她媽的思想,只能一遍遍的跟她洗腦,說新時代了,女性要像主席說得那樣頂半邊天,要敢于和男人鬥争,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她有手有腳,離了男人不會餓死,兩個女兒也會養她到終老,沒必要為了一個渣男虛度自己的時光。
她媽每次都嗯嗯啊啊應着,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分。
“你爸最近表現的不錯,每天都上得滿工分呢,就今天偷了懶。”
吳淑蓮不敢看大女兒的眼睛,低下頭把籃子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到竈房,從鍋裏拿出三個熱氣騰騰的窩窩頭,還有三個煮熟的鹹鴨蛋放到楊秋瑾的籃子,轉移話題說:“這是我新泡得鴨蛋,你拿回去給你婆婆和天佑嘗嘗。勝青那孩子這都兩年沒信了,你這苦哈哈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楊秋瑾接過籃子:“媽,我能有你苦?你再慣着我爸,啥活兒都攬着自己做,也不跟他離婚,可勁兒的折騰自己,到時候你把自己折騰死了,我就把你裝進苦黃連做得棺材裏,讓你到下面也苦,做牛做馬永世不得安生。”
吳淑蓮哭笑不得:“你這孩子,又在胡說八道。”
“媽,你記住,身體是自己的,你熬壞身子,除了自己的子女,男人是不可能多心疼你一分的。”
楊秋瑾日常洗腦,“我給你的糖蛋,是給你養身子,你可不許偷偷給那渣男吃啊,你要給他吃了,我以後再也不拿好東西回來給你。我還會找他的茬,讓他把吃了我的東西吐出來,他別想占我一點好處!”
“知道了知道了。”吳淑蓮連連點頭:“你給我的東西,我都鎖在我的櫃子裏,背着他偷偷吃。不過糖蛋啥的,我吃不完得送你妹妹那裏去,她都結婚兩年多了,肚子還沒個動靜,她婆家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知道最近過得咋樣了。”
楊秋瑾想起自己那個同樣苦命的妹妹,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拎着籃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