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雨（一）
大雨（一）
第二十九章 大雨
周二下了班，天就陰沉沉的，半夜開始下雨，一直下到周三早上也沒有停的跡象。
地上的熱氣被雨水一沖，變成了濕熱，讓人一刻也不想在室外待。
李彤被派去綜合處的資料室整理上半年收、發的文件和其餘一些資料，看着窗外連珠線般的雨，她着實有些擔心今年莊稼的收成。
按照處長給的類目目錄，李彤把一份份材料放到相應的文件盒裏，再把文件盒放到指定的櫃子裏。
從早上一上班，一直幹到下午快下班，終于忙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些零星的其它材料。
緩口氣，李彤準備把剩餘的材料也規整一下，這個任務就算完成了。
打開一個文件夾，是傳閱文件的簽字表。有些上級或者同級其它部門的來文，為了提倡節儉辦公，不再每人都印發，而是通過傳閱的方式讓每個人都看一遍，誰看完後再傳閱目錄上簽個字，代表已經看過，再傳給沒看的人即可。
綜合處室人多，除了需要急辦的文件，其它文件一般都是通過這種方式讓大家了解相關內容的。傳的時候，因為這個事兒是賈秀莉負責，所以傳的時候都是她先把文件印好、排好，從二處開始傳，二處傳完了再給其它處室。
李彤心念一動，由于平時都是二處先看，所以她看的時候秦昊還沒看，她也就從沒有見過秦昊的簽名呢~
忙翻開簽字表，在一大片名字裏搜尋秦昊的名字。
找到了，和想象的沒多大差別，秦昊的字工整、沉穩，還帶着點秀氣，倒是符合他的氣質。
咦？這張表秦昊的簽名正好在自己簽名的右邊，挨得很近，明明還有其它空白的地方呢~
李彤又翻下一頁，秦昊的簽名還是在自己的右側，緊挨着。
再下一頁，這次在左側，依舊挨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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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一頁，這回是在下方，夾在自己和另一個人簽名的中間，因為沒多大位置，所以字也寫得小。
翻完所有簽字表，無一例例外，都是這樣。
李彤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真想痛快地大哭一場啊！她拿出手機，把這些簽字表，一張不漏地全拍了下來……
*
雨一直下到周四還是沒有停的跡象。
中午該吃飯的時候，賈秀莉抱怨：“今天才7月20號，這雨下得跟秋雨一樣，讓人感覺像是8月20號。”
“就是~”李彤應了一句。
“走走走，吃飯，吃完回來睡覺，今天下雨，估計餐廳人多。”賈秀莉開始收拾東西。
兩人剛出辦公室門，秦昊和韓哥也從他們辦公室出來。
李彤心裏輕扯了一下。
“呦，少見啊，今天你倆這麽早就吃飯了？”賈秀莉笑問。
“早什麽呀，12點了都。”韓哥說。
“平時12點你們可還在寫材料呢~”
“今天不下雨了嘛，早點去，怕人多，吃完回來再寫。”
“哈哈~一和你倆比，我覺得我的工作還是幸福的。”賈秀莉笑道，“哎，秦昊，這好幾天沒見過你了感覺，中午都不吃食堂了？”
“對，最近回家吃。”秦昊趁李彤低着頭迅速看了她一眼。
“回家吃？你家不是沒人嘛？”
“我自己做點兒或者叫外賣，食堂吃膩了都。”秦昊靠着電梯說。
“好吧，不過開車開回還挺麻煩呢，我這要不是有孩子，我可真不想來回跑。”賈秀莉說。
秦昊笑了笑。
“哎，秦昊，你們處長是不是又壓榨你了？”賈秀莉湊近秦昊一點，“你看你這黑眼圈好重啊，最近都熬夜了？”
李彤看向秦昊，果然他看起來有些憔悴。
“沒有~估計昨晚沒睡好吧。”
“什麽昨晚啊，你這看起來不像是一晚上的事兒啊！李彤你看看，是不是？”賈秀莉拉拉李彤的胳膊。
李彤：……
秦昊：……
“年輕人，身體最重要嘛，聽姐一句，別太累着了啊~”賈秀莉說。
電梯到了，幾人下了電梯，賈秀莉看到前邊有其它處室的一個朋友，追上去跟她說話了。
李彤則默默跟在她們後面，這樣就和秦昊拉開了距離。她覺得後面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卻不敢回頭……
……
*
下午，有篇調研情況總結要寫，李彤在電腦前奮“鍵盤”疾書。
敲門聲響起。賈秀莉說了句“請進”。
是建設處的曹處長。李彤趕緊起身，給。
“咦，曹處？您這怎麽親自到我們辦公室了？有事叫我一聲我去找您呗~”賈秀莉十分熱情。
“你這個小賈，嘴可真會說。”曹處長頭發花白了，氣色卻依舊很好，笑着說，“正好路過，來找你要點東西。”
“要啥嘞？您吩咐。”
“曹處，您喝水。”李彤把紙杯遞上。
“好嘞，謝謝。”曹處接過杯子，抿了一口，“你們這前些時是不是出了上半年調研報告的合輯？”
“對~”
“再給我一本吧，之前發的那本我讓處室其他同志們傳着看了，自己想在留一本學習。”
“沒問題曹處，我給您拿，就是這個是涉密的，每份都有标號，您得給我簽個字。”賈秀莉從櫃子裏取出一本。
“好的。”曹處在領取單上簽了字。
簽完後，曹處拿着合輯翻了翻：“這本合輯編得可真不錯，特別是這個前言，寫得水平很高啊！”
“哈哈，那還用說，這是秦昊寫的初稿，我們處長親自改得呢~”賈秀莉一臉自豪。
“那怪不得，我還想着你們處誰文筆這麽好，把他要到我們處呢！”
“哈哈，那您得跟李偉處長商量，看他願不願意把秦昊給您喽。”
“那這絕對要不過來，李偉那小氣鬼，能把他們處的頂梁柱給我就怪喽~”
幾人都笑了起來。
“對了小賈，你知不知道秦昊談女朋友沒有呀？”曹處小聲問。
“沒呢~他這眼光高，怎麽？你想給他介紹啊？”
“眼光高是應該的嘛，你看人家小夥子自己優秀嘛，工作幹得好，又沒有二代架子，長得也排場，那眼光能不高嘛~”
李彤心裏泛酸，默默坐下，準備繼續幹活。
“也是，你想把誰介紹給他呀？不是你家姑娘吧！”賈秀莉捂着嘴笑。
“這閨女，都當孩子媽了還這麽調皮，我姑娘才剛上大學呢~”曹處笑道，“是我一個老戰友家姑娘，27了，在XX局工作，怎麽樣？幫我問問秦昊吧~”
“咦，曹處，我算知道了，你來我們這兒，要材料是假，主要目的是問這事兒吧？”賈秀莉一副看破一切的樣子。
“哈哈~怎麽了？不能啊？快說，給不給我問。”
“問問，您發話了我能不照辦嘛，不過曹處，您得做好準備，秦昊不一定能答應喽，他确實比較挑，挑得有點說不清，看感覺那種。”
“感覺是要有的，可出現的時機也很重要啊，一個男人想結婚了，正好有個女人出現，那成的概率還是很大的嘛~”
李彤一直在聽他們談話，這話說得确實沒錯，時機很重要。
“行吧，我給你問問，你把那女孩的情況先發我手機上。”
“好，我回去就給你發。”曹處滿面笑容。
……
李彤手機微信響了，趕忙拿起，一看是吳菁菁。
“我感冒了李彤（哭泣表情）”“你上次推薦我吃的藥叫啥來着？特管用”
李彤：【這次的症狀和上次一樣嗎？】
吳菁菁：【差不多，都是熱感冒，辣椒吃多了又淋了點雨（攤手表情）】【在家躺一天了都~】
李彤：【怎麽淋雨了？】
吳菁菁：【哈哈，雨中騎車，其樂無窮】
原來她是故意的，李彤無奈，把藥名發給了她。
吳菁菁：【好的~】
……
曹處走了，沒一會兒賈秀莉拿着手機跑李彤跟前：“哎，你看這個女孩長得挺漂亮的呀~”
李彤看去，照片上的女孩确實好看。
“不過可能是美顏過的，現在的照片不是照片，是照騙！”賈秀莉自言自語，“算了，發給秦昊看看吧，算是給曹處盡個義務~”
李彤輕聲長舒了口氣。
手機又響了。還是吳菁菁：【（哭泣表情）雨太大了，送藥的要兩個多小時才到】【以後不作死雨中騎車了】
李彤失笑：【我給你送藥，我存的有，你等着】
本來她就心裏難受想約吳菁菁呢，正好，給她送個藥，兩人再說說話。
吳菁菁：【不用啊親，我這也不是太嚴重，小感冒】
李彤：【沒事的，反正我下了班回去也沒啥事】【并且，想你了都】
吳菁菁：【那好吧（擁抱表情）】【雨下得還挺大，你怎麽來呀？】
李彤：【坐地鐵吧，不堵車，待會一下班我就過去】
吳菁菁：【好滴~我下樓買點你愛吃的，等你哦】
李彤：【你別買了，我待會上樓的時候直接買點】
吳菁菁：【沒事，別把小感冒看成五級傷殘喽】
李彤笑了：【那好的~】
……
下了班，李彤和魏倩還有張璐璐說晚上去看生病的朋友，晚點回去，就出了大門。
雨比想象中要大，李彤撐着傘艱難地往地鐵口走，才走了一半兒路褲腿就濕了半截。好不容易走到地鐵口，還好，地鐵還運行着。
等了會兒，地鐵來了，人不算多，李彤找了個位置坐下，又發信息給吳菁菁說自己坐上地鐵了。不禁把微信界面往下滑，翻了半天才看到秦昊的，點開，發現他們上次聊天還是在她生日那天。熄滅手機屏幕，閉眼靠在椅背上，李彤覺得自己需要休息一下。
“咚”的一聲巨響，突然地鐵停了，因為慣性，乘客們身子跟着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李彤工作的位置在鄭市東邊，吳菁菁住的地方在西邊，坐地鐵要十六站路程，這才走了四五站，什麽情況？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車廂裏的燈滅了，乘客頓時亂了，吵嚷聲四起。
李彤握緊扶手，怕假如地鐵突然啓動地話身體會失去平衡。
怎麽回事呢？地鐵突然停的情況很少見，難道停電了？這可怎麽辦呀？
還沒等李彤弄明白，突然聽到車廂一側有人大喊“進水了，進水了，地鐵進水了”，這一叫，人群更亂了。
果然，沒一會兒，李彤坐的車廂也開始進水。水是從車門的縫隙裏進來的。有的乘客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照着窗戶外，能看到地鐵軌道邊上有水流流過，剛開始還是淺淺的水，後來竟越流越大、越流越急，地鐵車廂像是被放在一條湍急的河流上一樣。
有人報了警，還有幾個年輕力壯的人想把車門撬開，卻怎麽弄都打不開。車廂裏傳來了小孩的哭聲和打電話聲。
水沒過了李彤的腳踝，灌進她的鞋裏，又冰又涼，她不禁害怕起來，因為水位上升的速度越來越快，肉眼可見窗外的水流也越來越大，已經沒過地鐵門的三分之一了！
沒了空調，車廂裏又進了水，變得又悶又熱，連呼吸有點困難。有乘客站到了座椅上，李彤也站到了上面。
“喂，媽，你這吃飯沒？”李彤身旁一個看起來有四十出頭的男人說，叫完“媽”，男人的聲音有點哽咽起來。
“這正往回敢呢，堵車了。”“對，雨還好吧，不算太大，還行~”“好好，這周末就回去看你們，我爸呢？讓他聽個電話我問他點事兒。”男人像是極力忍者哭聲。
“哎，爸，你上回不是說你魚竿不好使了嘛，我剛給你買了一個，過個兩三天吧，能到。”“沒事，這能花多少錢，真是的。”“這周末估計就能到，到時候你和我李叔叔一起再去釣呗~”
“我沒有反對你釣，我這不是怕你一坐就坐一天，對身體不好嘛~”“哎，好嘞好嘞，周末帶他回去，主要孩子老上補習班，不是不想回去。”“行，這周末肯定回去啊~好，好嘞~”
挂了電話，李彤清楚地看到男人在抹眼淚。
就這一會兒功夫，水已經慢過膝蓋了。車廂裏此起彼伏的都是打電話的聲音。
雖然相信救援人員肯定會到，但這水漫得速度太快了，座位都快被水覆蓋了。
李彤也拿出手機，打給吳菁菁，響了幾聲，還好，還有信號。
“菁菁~”
“哎，李彤，你到哪了？”
“我還在地鐵上。”
“怎麽還在到站嗎？我剛下樓買東西，好家夥，我們樓下好多店都進水了，路都有點被淹了，沒買到啥，待會你來了估計只能吃泡面了。”
對于又冷又餓的李彤，泡面已經是人間美味了。
“我被困地鐵上了。”李彤覺得自己有點缺氧的感覺，“剛坐上地鐵沒幾站，就停了，然後地鐵就開始進水了。”
“進水了？天哪，那咋辦呀？”
“我也不知道了菁菁，現在門打不開，我們也出不去，關鍵出去了也不行呀，地鐵好像是走到兩個站的中間停的，門外面全是水。”
“你在哪個站，我去找你！”李彤聽到吳菁菁那邊好像打翻了什麽東西，“嘭”的一聲。
“不用不用，你別來了，你來了也幫不上什麽忙的。”
“不行，快說！”
本來李彤還沒想哭，吳菁菁這一句讓她破防了，聲音哽咽起來：“好像剛過XX口站。”
“好，你等着我。”
“喂，菁菁，你還發着燒呢！”
“死不了，放心吧！”
“你怎麽來呀？”
“這你別管了，我有辦法。”吳菁菁決心就算走她也要走過去。
挂了電話，水已經快漫過李彤腰部了。好像有人暈倒了，有人在喊“有沒有醫生啊~有沒有醫護人員？”卻無人應答。
這一次，李彤着實害怕起來。冰冷的水讓她有點發抖，沉悶的車廂讓她喘不過氣起來。
把手機舉高，這是唯一和外界聯絡的工具了。
難道，自己真的就只能活到今天嗎？
心跳得又快又亂，李彤理了理思緒：自己的銀行卡只有兩張，上面也沒多少錢，姐姐都知道賬號和密碼，即使自己真的不在了，這點錢還是能取出來的，此時如果給爸媽和姐姐打電話，只能讓他們瞎操心。
李彤打開微信界面，在文件傳輸助手裏說了幾句對爸媽和姐姐說的話，又給吳菁菁發了語音，告訴她自己手機的密碼、支付密碼，說如果自己真沒了，讓爸媽看看文件傳輸裏自己說的話。
做完這些，她把手機裝進之前從包裏拿出的塑料袋裏，包得嚴嚴實實的，再把塑料袋口紮得緊緊的，即使待會手機真的被水淹了，應該不會淹得太嚴重。
水繼續往上漫，車廂裏突然好安靜，靜得讓人害怕。
原來等死的感覺竟是這麽煎熬。
你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嗎？再不打真的沒時間了也沒機會了呀！呼吸越來越困難了，李彤心裏響起一個聲音，這聲音在三秒內形成排山倒海之勢，一下子沖破了她的防線。
從塑料袋裏掏出手機，手有點顫，不知是緊張還是冷，點開通訊錄，好不容易找到秦昊的名字，沒有猶豫，撥了出去。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李彤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難道真的就這樣了嗎？
不甘心，本來站在椅子上的李彤扶着欄杆摸索着從椅子上下來，水一下子沒到她的脖子，胸口覺得像是被什麽壓着一樣。
用殘存的力氣緊握手機并舉高，艱難地走到了車廂門口，艱難地再次站上椅子，水位下了點，呼吸順暢了些，李彤趕緊點了撥通鍵。
謝天謝地，電話通了。
“喂~”秦昊的聲音傳來，那樣熟悉，那樣陌生，那樣親切，那樣遙遠。
“秦昊~”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再也忍不住，淚水汩汩而下，李彤一手需要扶着欄杆，一手拿着電話，手臂、身上都是濕的，想擦淚都沒東西擦，只能任由滾燙的淚滴進冰冷的水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