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癫狂熱愛的靈魂
11:癫狂熱愛的靈魂
*第三個人視角,人外、生子、轉世、斯德哥爾摩等令人不适的元素。
我的爸爸是一個瘋子,還是一個怪物,所以我的父親會将他關在石牢裏,日日夜夜欺淩他,若非如此,為何爸爸會在父親身下發出慘叫和哭號?
我的父親是一條龍,無人不為他劃過月亮的身影而傾心,化為人形的他亦是我見過最美的人類,被世人尊稱為“月龍”路德維克,那位偶爾前來我們洞穴的人類女人這麽稱呼父親,每當她來訪,年幼的我常常躲在石頭後面,窺探外人。
擁有如此美麗的龍族父親,而我卻是一只綠色的蜥蜴,因此我想我的爸爸必定是一個極醜的怪物——自從我出殼後鮮少見過他的樣貌——不然為何會生下醜陋怪異的我。看見我失落的父親并不會安慰我,他只是冷眼看着,給我提供吃食和住宿,偶爾被他當作嘲弄、逼迫爸爸的工具,那時我只當父親厭惡爸爸。
等我長大些後,我知道我的父親和爸爸之間的關系十分複雜,我曾偷偷摸摸靠近石牢,想要一覽爸爸的真面目。
石牢在洞穴的深處,牢房由敦實的原生态山石組成,正下方開了一個排水口大小的石欄窗口,我趴在那個窗口往內探,石牢內黑漆漆的一片,天花板上方卻開了一點光亮,黑暗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被困于其中的人看見了我,正在靠近我。
“瑪尼……”
一雙與我相同的蜥蜴爪子抓住窗口的石欄杆,金棕色豎瞳從窗後的黑暗中浮現,被外界的光亮刺痛又縮了回去。
我仔細回憶了一番“瑪尼”這個名字,是那位偶爾拜訪父親的人類女人的名字,他們是什麽關系呢?話說父親也不曾叫我的名字,我連名字都沒有!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道,得到了對方的沉默,他縮回了手,黑暗中沒有了動靜,“我是你的孩子。”我直白地告訴他我的身份,語氣平淡得不像是認親,而像是挑釁。
嗚咽從石欄後飄來,好似用盡全力,可我未生出同情,因為我将被父親忽視的緣由歸咎于這個石牢內的怪物。
我向父親路德維克詢問自己的名字,他精致的面孔上沒有情緒波動,死一般的沉默後我轉而詢問爸爸的名字,借口“兩人的産物也該冠上兩人名字的祝福”,在忐忑中我知道了關在石牢中的男人名字“阿德裏安”。
我對自己起名字沒有興趣,這樣的名字沒有被祝福,雙親也不會以此來呼喚我,于是我找上了那個人類女人,反正父親也不怎麽在意我的去向,我便堵在她自洞穴返回的路上。
“瑪尼的确是我的名字。”人類女人承認道,同時警惕地後退一步“你是誰?”
我一愣,看向自己蜥蜴的爪子和頭顱,忍下惱怒:“我是月龍的孩子,你可曾聽聞阿德裏安這個名字?”
瑪尼神情忽冷,下一刻又挂上淡淡的微笑:“原來你是月龍的孩子,抱歉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你。實不相瞞,阿德裏安是我們奧爾森家族的成員,是我的哥哥。”我轉了轉眼珠,這麽說眼前這個人類女人是我的阿姨,她繼續說,“我們奧爾森家族世代供奉服侍月龍路德維克。”
瑪尼·奧爾森與我講述了百年前初代阿德裏安與月龍的深厚情誼,然後點明她的哥哥阿德裏安為了與月龍再創情誼,願意親自侍奉月龍,只為了月龍不再孤單。
我對她的花言巧語不做評價,畢竟我還是能看出來阿德裏安在山洞裏的處境,但我很高興從他人口中得知父親路德維克的強大。
告別了人類瑪尼,我悄悄從一條縫隙裏鑽回洞穴,絨毯鋪陳的洞穴深處傳來慘叫,我看見化身為人的父親的影子照在洞壁上,于是蹑手蹑腳地躲在石頭後,想要看清父親如何懲罰爸爸。
月龍路德維克施展魔法變沒了石牢一側的牆壁,輕松拽出石牢內的阿德裏安扔到外面,阿德裏安縮在破布裏,露出一雙蜥蜴的大腳和一條蜥蜴的尾巴,尾巴瞬間蜷縮入破布裏,一團破布不停地戰栗。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颚,倒是沒想過父親的口味如此特殊,然而當我看到路德維克從破布裏擡起來的那張臉時感到了挫敗,那不是蜥蜴的頭顱,是一張兩側布滿鱗片的人臉,頭上頂着粗壯的角,面孔是很帥,但不如父親驚豔,而且我沒見過這種上半身人下半身蜥蜴的種族,瑪尼·奧爾森所言的阿德裏安應該是人類,所以我真的是蜥蜴嗎,還是長得醜的龍族?
我暫時抛卻煩亂的心緒,繼續将目光投向我的雙親。
可悲的弱者泣音從破爛的布條裏傳出,高大健壯的身軀內藏着這麽一個怯弱的靈魂,或者他曾經并非如此,但我不關心昔日作為人類的阿德裏安,曾經的輝煌在力量的壓制下又算得了什麽。
路德維克優雅地揭開蜥蜴人身上的破布,好似面對一盤秀色可餐的美味佳肴舉起餐刀,他前傾身,微微睜大眼,少見的喜形于色,可依我看阿德裏安除了那身鱗片光滑有光澤和帥臉,那個類似巨大蜥蜴的下半身實在乏善可陳,沒什麽可看。
阿德裏安知道月龍接下來會做什麽,他把頭埋在布裏,雙手抓地,忍氣吞聲,抽噎倒灌入喉嚨,好像被主人踢了一腳的狗。
我不禁厭惡阿德裏安,內心不想承認他是我的爸爸,路德維克才是我唯一的血親,再醜的蜥蜴也是冷血動物嘛,慕強是動物的本能。
弱者當然會被強者獵捕。生長于洞穴內的我如此理所當然地想道:路德維克是強者,而阿德裏安是弱者,弱者将會被強者掠奪一切,包括生存權、繁衍權。
阿德裏安的慘叫打斷了我的思考,他月龍路德維克的暴行下毫無退路。末了,阿德裏安趴在地上,抽搐着一條腿,好像我曾經抓住的一只青蛙,那只青蛙在我的手裏蹦着未被抓住的一條腿,徒勞地掙紮,最後被我用石頭砸碎了腦袋,一動不動。
路德維克整理好着裝,恢複那清冷美麗的月龍形象,身後的白色紗布随動作飄蕩,他彎腰仔細清理阿德裏安的面孔,那張被淚水和口水糊了一臉的俊朗面孔,其上金棕色的眼睛驚恐而膽怯地望着月龍。路德維克将阿德裏安的頭顱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溫柔地撫摸對方的脖頸,好似憐子的月神般慈愛,慢慢講述他與阿德裏安的故事。
躲在石頭後的我也聽了一耳,除開父親間或性的幽怨和嘲諷,分析總結如下:
太陽王朝末期,為了推翻王朝,龍族與人類合作,正是在這段時間裏路德維克遇見了阿德裏安。我沒搞清楚,若阿德裏安曾經是人類,怎麽會幾百年前出現在太陽王朝末期的戰場上,并且結識月龍,人類是“短命”的種族。
初出茅廬的月龍路德維克與人類阿德裏安成為秘密好友,阿德裏安有了月龍的暗中助力在戰場上如魚得水,在戰後獲得了領地封賞。然而阿德裏安似乎沒有意識到路德維克對他的感情,若是沒有月龍,他配不上封賞。我認為這很明顯,阿德裏安在利用路德維克,這位當時尚且天真的龍族。
戰争結束後,阿德裏安答應實現曾經的諾言,邀請月龍路德維克與他一同生活,同吃同住,路德維克在阿德裏安的花言巧語下興沖沖地簽下了一個不平等的契約,月龍落入狡猾人類的陷阱,曾經的愛人撕開了甜蜜的僞裝,月龍被契約困于月息堡的囚龍鐵塔頂層,維持半人半龍的姿态,無法傷害割下他鱗片的男人——他的愛人阿德裏安。我倒是沒想到我的父親竟然也有這樣任人宰割的過往,幸而現在的他十分強大。
人類自以為其勇氣和智慧能夠戰勝神明,然而那份契約在簽訂者一方死亡後悄然終結,阿德裏安所屬的奧爾森家族并不知情,他們只聽見了阿德裏安死亡後他的鐵塔“好友”發出的悲鳴,卻不曾在意其中濃烈翻滾的恨意。
月龍路德維克沒有立刻毀滅月息堡,或者奧爾森家族,通常神明一怒後果不堪設想,而他開始将奧爾森家族培養為侍奉他月龍的家族,要求他們在家族中尋找合适的“新娘”,所謂的新娘無非借口搜尋降生于奧爾森家族的阿德裏安,阿德裏安的靈魂被禁锢于奧爾森家族,這是當初月龍定下契約時的小小心思,他等了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那些新娘候選人在他身邊學習月亮和星辰的奧義,到了年齡被他趕回奧爾森家族,而今他終于等到了真正的“新娘”,載有阿德裏安靈魂的奧爾森。對于父親的執着等候我不做評價,我反倒很好奇阿德裏安為何會變成蜥蜴人的模樣。
阿德裏安聽聞路德維克苦苦追尋和等候的話語非但沒有感動,反倒是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焦躁地咬着自己的手指關節,又不敢望向那張風華絕代的臉。
“我,我……不……”阿德裏安艱難地想從自己的聲道裏翻出詞句,但喉嚨的灼燒疼痛阻礙了他的拒絕,他也許想說,自己對月龍和祖先阿德裏安的事情一無所知,他也不知道什麽“轉世”,可他沒有拒絕的權力。
路德維克蹙眉,眼若碧潭,水光清澈,笑中帶淚:“我知道,我都知道的……”看似在勸慰,實則霸道地篡改對方的真實意圖,“我知道你也愛我。”
我這個偷看的都為阿德裏安捏了一把汗,但顯然長時間的身心消磨使得阿德裏安逐漸減弱了反抗的心思,甚至産生了迎合的趨向。
“愛……愛……”他微微點頭,說着眼巴巴地看着低頭的月龍,張了張嘴。
即便如此順從,路德維克仍然不願放過他:“真的嗎,親愛的,話說出口,就不能反悔了。”他溫柔地撫摸阿德裏安的臉頰,笑容娴靜,“你記得你第一次見面和我說了什麽嗎?”
阿德裏安面對這樣苛刻的問題不禁懵住,因而再一次見證月龍的翻臉不認人,對方抓着他的角,拖行他,将他甩進石牢,期間阿德裏安乖順得不像話。
我不禁羨慕父親的強大,能夠獵得并且訓練出這樣的獵物。
過了一段時間,路德維克将阿德裏安從封閉的石牢裏放出,勉強将對方的上半身摟在懷裏,獎賞他吃食,安靜地看着饑腸辘辘的阿德裏安吞咽食物,伸出手輕輕擦拭去其臉上的污漬,忽然轉變臉色,厭惡地将阿德裏安扔進石牢內升起石牆。
路德維克仰起頭念念有詞地走向洞外,我努力聽清他念叨的話,似乎是阿德裏安這四個字,我因父親的癡情和冷酷而膽寒,瑟縮在石頭的陰影下害怕他發現石頭下偷窺的“老鼠”。
我趴在石牢的窗口前,小聲呼喚:“爸爸,爸爸?”我的胸腔內升起一股惡劣的心思,“父親走了,爸爸。”
石牢內細碎的動靜安靜了下來,随即飄來沉悶的哭泣聲,我讨厭弱者的哭泣,明明體格健壯但被蹂躏成這副軟趴趴的模樣,所以我很快厭煩了逗弄這個瘋子的想法,獨自出去玩了。
從那時起,阿德裏安開始努力模仿月龍路德維克口中的阿德裏安,因而路德維克高興得将他放出了石牢,僅僅拷上了一條石制的腳铐,容許他在洞穴內活動。
我在旁望着阿德裏安故作鎮定的微笑,留有淚痕的臉上難掩疲憊和緊張,但我的父親很受用,好似墜入初戀般拘謹且羞澀,有時我甚至看着他們的表演會認為洞穴內只有我正常。
在阿德裏安“恢複”前世的記憶後,月龍重新找到了曾經充滿愛意和希望的狀态,他打扮精致,采摘鮮花裝扮自己的頭發和角,穿戴更加華麗的黃金鏈子和手镯,為自己的愛人置辦一套完整的衣服,看上去與瑪尼的衣服差不多,但我看阿德裏安的腳铐一日不解開,他一日也不會獲得解脫。托他的福,我也得到了一套合身的衣服,雖然我不理解一個蜥蜴要穿什麽衣服,但想來我也是一個能直立的蜥蜴,穿衣服更顯示我的獨特,象征我的力量。
路德維克給穿戴整齊的阿德裏安戴上頭冠,其上繪制了月龍在圓月前展翅的圖案,整套衣服更像是祭祀用的禮儀服。阿德裏安握着路德維克的手不住地顫抖,在月龍的目光中收回手,扯起符合人設的從容笑容,但他內裏仍是那個神經崩壞的人類男子,因而不時神情恍惚。
我坐在阿德裏安的腳旁,擡頭望向我的雙親,他們也許此刻相愛相恨,但我知道我只需要注視強者。
阿德裏安離世了,他是病死的,凡人皆有宿命,都要迎接死亡。在他離世的前些日子,他身上的鱗片不停地掉落,不時咳嗽吐出鮮血,他害怕死亡,怕得要死,所以他在路德維克懷裏時死死拽住對方的衣服,痛苦而絕望地望着他的“愛人”。
我的父親,強大的月龍面對死亡時卻無能為力,月色般的憂傷籠罩着他的面孔,他懷抱着逐漸冰冷的愛人,喃喃道:“我該怎麽做,阿德裏安,我該怎麽延續你的生命?為何你如此脆弱,如此短命……”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父親,他的眼眶凝聚珍珠般的淚水,無聲落在死去的阿德裏安眼中,難以置信一個強者竟然會為了弱者的死亡,展現軟弱的一面,我也不明白他曾經對阿德裏安的折磨究竟是真情實意還是瘋癫所為。
後來我搞清楚了阿德裏安那副外貌的原因,無非是路德維克想要延長他壽命而強制改造他,結果弄成了這副龍不像龍,人不像人的怪樣子。
埋葬了阿德裏安後父親帶我與月神會面,我也因此得以見到月神的幼子,包裹在黑袍裏的美麗少年馬可斯,他的美麗不同于父親的清冷,而是沒有生命的寒冷,他的頭發上凝結着透亮的霜,眼眸明亮而清澈,使我一見傾心。
我也從他那裏确定了月龍的執念:父親想要一個壽命夠長且愛着他的阿德裏安,因為他無法放下心中的阿德裏安,所以便要求阿德裏安的轉世成為他的阿德裏安。聽上去有點繞和變态,但我能理解,強者會糾結于失去掌控的事情,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理解父親對一個曾經深深傷害他的靈魂如此執着愛戀的緣由,難不成真的因為愛?
“生命太脆弱了。”死神馬可斯嘆息道,“永生無非是燃燒無窮的生命,或者永遠失去生命。”
他的獨到見解引起我的共鳴,我連連稱是,心想他果然是我的心友,雖然有點自說自話。
回到洞穴的父親再次無視了我,開始準備迎接他的阿德裏安的再一次轉世,他要尋找到有效的魔法手段,将愛人的壽命再延長、再延長,陪伴他度過漫長無聊的生命。在被騙定下契約,于鐵塔遭受折磨和痛苦的每一個日夜裏,路德維克都在想象與愛人生活的畫面,即便那一開始就是謊言,他惱怒人類的貪婪無恥,怨恨人類的甜言蜜語,然而回頭發現自己還愛着對方,噩夢般的過去糾纏着他,使他在愛與恨之間掙紮沉淪。
幸而,路德維克有漫長的時間等待一位愛他的阿德裏安。
這與我無關,我的離開也未引起路德維克的在意。
我來到月眠之地開辟屬于怪物的領地,我将死神奉為我們的信仰,我希望通過活祭生命喚來我心心念念的死神馬可斯,幻想神明和他的祭司,這樣的一對永遠在一起,雖然多多少少有點天真,但漫長的生命和強大的力量是開辟前路的劍,脆弱的生命是永生的基石。然而無論我祭祀多少人類,死神總不來見我,難道離開了月龍的我在他眼中什麽也不是嗎?!
月眠之地的裏維爾特王國的國王親征前來讨伐,當我離了身體的頭顱不甘地落在血泊中時,當我死不瞑目時,我猛然看見少年模樣的馬可斯立在被抓來的人類裏,他正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毫無生氣地同情我。
我努力想要接近他,卻被禁锢在頭顱裏,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着馬可斯抓住裏維爾特國王的披風,擺出怯弱害怕的神情,那個人類彎腰摸了摸馬可斯的腦袋安慰他,馬可斯綻開了笑容。
我不禁嘲笑自己,我果然是父親的孩子,一樣陷入了愛情的欲望,無法自拔,任由死亡勾走自己的靈魂。此外,我也嗤笑馬可斯,很快,他也将走上我父親的老路,直面人神之間的巨大溝壑,飽嘗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