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自弗蘭上次來司府定下婚期之後,司雲便開始了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只窩在自己小院裏安分的為嫁衣補針。
這麽短的時間裏,司雲自然是沒有辦法趕制嫁衣的,這是弗蘭派人送來的。只是按照習俗,司雲需要象征性的繡上幾針,彰顯自己為此而費了心力。
司雲這段時間閉門不出其實也是為了避開聽聞消息趕回來的司業。以司業的性子只怕說出來的話并不會好聽,司雲還想高興兩天呢。
可是随着半月時間過去,司業依舊住在司府,這讓司雲知道,如若再不出去見他,只怕他會闖進小院了。
這日,司雲終于不再在嫁衣上添針,這本就是華麗衣制,自己再多繡點什麽反而不美。
他将手裏的嫁衣遞給木子,嫁衣上針腳密密實實,刺繡層巒。木子将它展開,暗紋流轉,陽光下嫁衣流光溢彩,異常奪目。
司雲看着如此賞心悅目的衣裳,微微勾起嘴角:“只有這正紅的嫁衣才能如此華美。”
木子自然知道,畢竟只有做郎君的才能穿正紅嫁衣,其他人是不被允許在大婚當日穿這個顏色的。
木子在旁邊附和道:“公子隐忍多年,如今終于能過上好日子了。”
“都是弗蘭姐姐仁慈。”
司雲并沒有把木子的話放在心上,他知道他嫁給弗蘭更多是想要逃離司府,而弗蘭願意幫他多半也是看在舊日情分上。如若想要把日子過好,還是需要自己經營。
弗蘭最起碼給了自己體面,司雲很是感激也很歡喜,他欣賞了一會嫁衣之後,便讓木子好生收拾起來。
“嫁衣已經妥當,我也是時候出門了。”
嫁衣給了他足夠了勇氣,他準備出門去見司業了。
“我陪公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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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總得把話說清楚。”司雲拒絕了木子想要陪着的要求。
司雲走出小院,順着自己走了好幾年的小道,漫步來到了花園。花園中有個小亭,亭中的石凳被打磨得光滑圓潤,這是司業最喜歡的亭子,也是曾經的司雲從來都不敢進去的地方。
司雲邁入亭子,四處環繞了一下,進府多年,他都沒能好好欣賞過府裏的景色。如今細看只覺也不過如此。
他端坐在這個石凳上,思索着之後只怕不怎麽會回來了,他竟然也沒有半分留戀。司業也并沒有讓他久等,他聽聞司雲在涼亭時,就知道他願意見自己了,早就動身往這邊來了。
“你倒是自在,給我一堆爛攤子。”
司業進了涼亭便一屁股坐在了司雲旁邊的石凳上,端起茶就往嘴裏灌。
司雲待司業坐定後起身行禮,然後為司業滿上茶水,溫聲道:“兄長疾行而來,喝茶的時候莫要着急。”
停頓一下又道:“我不過是想給自己一條活路罷了,哥哥何必咄咄逼人。”
司業卻不理他,又灌下一杯茶。司雲只得繼續為他添茶。
司業解渴之後才有心思理司雲,張口就是嘲諷:“你的茶可真難喝,你未來妻主都沒有給你準備好茶嗎?”
司雲心想,難喝你還不是喝了,還喝了不少。面上只是平淡的笑道:“茶葉這些都是金貴東西,我也欣賞不來。”
司業聽見冷笑道:“你還不金貴嗎?聘禮可比我多一倍。之前怎麽沒看出你這好手段呢,直勾得弗蘭那女人不惜得罪莫寧也要娶你,還拿出那定親書和那麽多聘禮來威逼利誘。”
司雲并不在意司業的嘲諷,也習慣了司業每次說話都帶刺,只是解釋道:“弗娘子突然拿出這麽大誠意求娶,我也很是驚訝的。”
司業一直知道司雲喜歡暗地裏搞事,然後面上裝作無辜的樣子,他對此很是不屑:“你以為那弗蘭是什麽好東西嗎?別自己将自己推入火坑。”
司雲并不懷疑弗蘭的人品,而且人是自己選的,直覺司業在挑撥離間:“兄長何出此言,弗娘子為人熱情好客,街坊鄰居皆道弗娘子心地善良,尊老愛幼。”
司業聽到這話冷哼一聲,瞥了一眼司雲:“她能安然從莫寧手裏将你搶走,你竟覺得她是善茬?”
司雲順着司業的話道:“弗娘子救我于水火,我自然是信她的。”
司業突然就不耐煩起來:“他們不過蛇鼠一窩罷了。”卻不願意細提事情,只怕其中有其他牽扯。
司雲識趣的不再打探,只是默默欣賞園子裏花草。
司業想到什麽突然幸災樂禍的問道:“你知道她有一青梅竹馬的好表弟嗎?”
弗蘭有一乖巧聽話的表弟尹竹,這事司雲一直知道,他們之間應該沒有私情才對。
司雲相信弗蘭之前說的沒有藍顏知己不是哄騙他,怕是外頭人在傳瞎話:“我自然知道弗娘子自小疼愛這弟弟,但是你要是說他倆有私情,只怕是道聽途說的吧。”
司業聽到司雲為弗蘭辯解顯得更高興了:“那你可知,前些日子,府城有大人物求娶尹公子。尹公子一開始不願意,弗娘子可是與那大人物打了一架呢。不過尹家父母早答應了這門親事,尹公子最後還不是只能被娶走。你說弗蘭是不是娶不到尹公子才随意娶了你?”
司雲并不受司業挑撥,這事算下來也可以說是擔心自己家弟弟被欺負,并不能證明什麽。
司業見司雲并沒有表露情緒,添油加醋道:“聽說那大人物是府城裏的将軍呢,家裏好多房小妾,還有個嫡長女養在身邊,只怕那尹公子得被欺負死。”
司雲并不覺得這件事會對自己的婚事有什麽影響,淡定說道:“這不更說明弗娘子心疼弟弟情有可原,更能說明弗娘子在乎一起長大的情分。”
司業見自己的挑撥并不起作用,只能轉移話題道:“你這是信任她,還是不在乎她呀?”
“這親是祖母定下的,感情日後慢慢就有了。”司雲知道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但是他相信只要人好,總能慢慢培養出感情。
司業對此不置可否,只是說出自己在家住這麽久一定要見司雲一面的原因:“你若進了縣令府,雖說我看你不慣,但至少性命無虞。可惜你沒這個命,我只能告訴你這婚事背後有人推動,其他的你自求多福吧。”
“你什麽意思?”司雲思緒萬千,一時間竟覺得毫無頭緒。
司雲本以為這事只是司府想要用自己去籠絡莫寧,但是如果他們的目的是讓自己嫁給弗蘭呢?但是為什麽要讓自己嫁給弗蘭?
弗蘭的事情是木子告訴自己的,那木子,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司業看見恍惚的司雲,本來想要嘲諷的,但是想到父親已經将司雲一半聘禮悄悄給了自己,還是透露道:“你嫁出去之後就別再回來了,反正你也從來沒把這裏當成家。”
“哥哥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不如把話說透。”司雲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是想着弗家就在縣城,為了弗家的名聲也不至于就能不來往。
“這些事不是我能參與的,我只能說,我們不過都是棋子罷了,你好自為之。”
司業說完這話就離開了,今天像是特意來給司雲忠告似的。
司雲忍不住懷疑他們兩個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還是司業做了什麽虧心事。
卻不知司業只是最近才明了自己與司雲在司府的地位并無不同,物傷其類罷了。
司雲一路琢磨着回到小院,木子見公子回來連忙詢問道:“公子,大公子可是欺負你了?”
司雲思索着自己漏掉的線索,總覺得有什麽事是自己沒想到的,随口敷衍道:“他只是嘲諷我幾句,不過他今日竟沒有和我争吵。”
木子也很驚訝:“大公子平日裏不是見到你就開始嘲諷嗎?好多次還差點動手,怎的今天這麽和善。”
司雲也不清楚其中緣由,只是道:“既然司業沒有鬧騰,那我們就安心等着大婚吧。”
司雲心裏是有些疑惑在的,所以有些話他就下意識瞞着木子。
六月初十清晨。
天色還晦暗着,院子裏已經人聲嘈雜了。
今日是司雲大婚之日,該有的場面都不能少。
司雲早早就被叫起身沐浴焚香,着新嫁衣,卻并不着任何首飾,端正的跪在祠堂裏面。
按照禮儀,他在朗聲念《辭家書》:“今司家十三代子,雲。遵父母命,媒妁言,得嫁弗氏良人,蘭。特來告慰長輩先祖,遷雲之籍入弗氏族譜。雲今後定謹記為夫本分,勤儉持家,上孝公婆下愛子女。與妻主相扶相持,恩愛兩不疑。”
待話畢,便由司家族長給族譜上司雲的名字蓋上出嫁的紅印簽,再在周圍展示一圈,然後放置回祠堂後面。
司雲自此便不再算是司家的人。司雲沒有說話,只是在看到祠堂裏的他姑母的牌位時有些怔愣,然後順着禮儀磕頭拜別的時候,心中密密麻麻的疼痛。
相較于這個家裏的人,他其實跟祠堂裏姑母的牌位相處最多。最開始才回來的時候,是想念姑母來看的比較多,後來是受了委屈,要多念着姑母的話,才能堅強。
如今這是他最後一次跪拜的機會了,他會聽姑母的話,好好活着,忘了從前。
司雲跪拜完成之後被其他人簇擁着回到自己的小院,這個時候的他,是該佩戴上華麗的首飾,光亮的珠寶,等待弗府來接親了。
這時特意找來的兒女雙全,父母康健的有福之人為将為他梳髻。司雲看着一縷一縷頭發被盤到頭上,然後一點點的添加各種配飾。漸漸感受到自己即将不再是小孩子了,馬上就要就要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了。
“公子,大公子來了。”木子在旁邊悄咪咪提醒道。
人來人往的小院很熱鬧,司雲雖內心平靜,但也是帶着歡喜的笑的。
司業便是在這時候進來的,他來的時候院子裏其他人都下意識安靜了一下。直到司業開口,屋子裏才有些竊竊私語的聲音。
“給你的添妝。”司業斜撇那幾人一眼冷哼一聲,只是将手裏的小盒子扔到添妝的箱子裏就離開了,連話都沒說。
其他人等他走了才敢說話,司雲不禁覺得好笑。
他将那盒子拿出來,只見裏面是一支老舊的玉簪。
“大表哥的脾氣越發大了。”一小孩悄聲說道。
旁邊另一個孩子小聲嘀咕道:“大公子添妝只給一個舊玉簪,未免太落二公子面子。”
其他人竊竊私語覺得司業越發欺負人了,如今二公子出嫁都拿就首飾來敷衍他,真的是好大的性子。
司雲卻在看到簪子的時候就有些不平靜,那是姑母生前最喜愛的配飾,是姑父親手雕刻的。
當年這簪子是被姑父帶走了的,怎麽會出現在司業手裏。姑父這麽多年都沒有消息,這個簪子是誘餌嗎?他将蓋子合上,不停回想姑母的遺言來平息自己的躁動。
他做個平常人就好,不追究,不報仇。
待到梳妝結束後,天光也大亮了,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昭示着迎親的隊伍來了。
遠親近鄰都在恭賀司府與弗府的喜事,好不容易弗蘭帶着親朋好不容易闖過那攔親的隊伍,來到司雲的院外。
司雲頂着複雜的頭飾,還抹了不少脂粉,整個人嬌豔動人,是與平常寡言孤冷的樣子大相徑庭的。
兩人跟随着媒婆的引領,前往正廳,只不過在路上,弗蘭眼神忍不住往司雲臉上飄過去。
司雲感覺到炙熱的眼神,臉頰羞紅,就像是多抹了一層腮紅似的。
現在該是拜別長輩的時候,夫人與郎君坐在大廳上首,司業和司家唯一的女兒司盼盼坐在右手邊,其他親朋們都站在稍遠一些的位置。
弗蘭引着司雲走到中間的空地,然後擡手作揖,向着前方就拜了下去,朗聲道:“今弗氏七代女蘭,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與司家子,雲,結為夫妻。今後定不離不棄,相扶相持,攜手百年。望長輩周知,附上文書。”
弗夫人将司雲的身份文書交給旁邊的管家,管家将其呈給四周親朋看過後,交與弗蘭在備案上面留下自己的印章後,将司雲的身份文書與籍貫證明交由得力人手保管。
按規矩是需要高堂講話囑咐兩位新人的,所以夫人這會開口道:“雲哥兒,日後可要好好操持家務,孝敬父母,莫要任性。”
表情中似乎有些感慨,但這些情緒并不持續多久。
“兒子記下了。”司雲應道。
“雲哥兒,出嫁後不比在家,要收斂性子,勤儉度日。”郎君并不喜愛司雲,但這個時候也是要做點表面功夫的。
“多謝郎君教誨。”
弗蘭帶着司雲行禮之後,兩人拜別高堂,由媒婆領着出門走進了迎親的隊伍裏。
司雲被安排上了馬車,而弗蘭則是騎着馬在外面随着儀仗游城。唢吶的聲響震天,路邊不管是孩童還是大人,都願意接過隊伍分發的喜糖沾沾喜氣。
帶着大家的祝福聲,依仗隊伍終于到達了弗家正門口。
弗家張燈結彩,府內外都挂滿了紅綢和紅燈籠,每扇門都大開着,親朋好友絡繹不絕。望風的下人回來報着儀仗的距離,那邊燃放爆竹的幾位小厮又緊張又興奮。
等司雲被弗蘭從馬車上接下來,爆竹聲剛好響起,霹靂吧啦好一陣子。
新人到,爆竹響,整個弗府都活躍起來,親朋們高聲叫鬧,來往祝福。這般熱鬧場景足可見弗家對這門婚事的滿意。
司雲随着弗蘭從正門緩緩走進去。
正堂附近全是人,都在盯着司雲瞧,甚至有人調侃一聲:“蘭姐好福氣呀,新郎君好看的嘞。”
引得旁邊的人忍不住笑出了聲,臊得司雲滿臉通紅,還好有脂粉可以阻擋一兩絲血色。
弗蘭還忍不住回道:“我郎君自然得是頂好看的。”
這回話讓其他人笑罵弗蘭得了便宜還賣乖,然後紛紛給他倆騰出一條道來。
兩人步入正堂,弗家兩位長輩正襟危坐,等待着他們到跟前來。
兩人在大廳站定,面前的兩位長輩眼中都含着笑意,尤其是弗郎君,看着司雲別提有多高興了。只是他向來腼腆,笑得稍顯局促。
弗蘭攜着司雲聽媒婆唱念祝辭,然後随着一道長長拖起的聲音響起。
“一拜天地”
兩人朝着面前深深鞠躬拜下去,待到聲音結束才直起身來。
“二拜高堂”
兩人再次拜下,這次是在上首兩位疊聲的快起來中,兩人才站起來。
“夫妻對拜”
兩人面向對方,眼神不自覺的對視,然後随着聲音彎腰拜下,起來時是弗蘭扶着司雲起身的。
“禮成”
随着媒人這聲結束,周圍嘈雜起來,旁邊的親朋們都叫喊恭喜。
期間有一位公子的聲音最是響亮:“姐姐姐夫好般配!”
司雲晃眼一看,是一位稚嫩的小公子,小公子身旁是一位身姿挺拔面容清冷的公子。看兩人衣服裝扮,應當就是尹家的兩位公子。
三拜禮成之後,司雲被媒人送入洞房等待,弗蘭則需要在外面應對賓客。
司雲坐在床邊,聽着外面的熱鬧聲響,端坐着的身體忍不住垮了垮。
“新郎君可在房內休息,待到賓客盡歡之後才會有其他禮節。”媒人好心提醒了司雲一句。
“多謝,我知曉了。您今天也辛苦了,這會快出去跟着吃酒吧。”
司雲雖然疲憊,但是盡力維持着禮儀。
“好嘞。”媒婆叮囑兩句就跟着出去吃酒了,房裏就只留下司雲與木子兩人。
司雲今早實在起得太早,雞鳴之時就被叫起來梳洗,到這會都沒正經吃點什麽東西,有一點餓了。
“木子,你去幫我看看有什麽吃的沒。”
木子也是第一次來弗府,不太熟悉外面的建築,并不敢現在出去亂跑。他只能勸道:“公子你先忍忍,弗娘子待會就過來了,到時候就能吃上東西了。”
司雲只能默默嘆口氣,捂住肚子,耷拉着臉靠在床頭。
“成親還得餓肚子,做男人真是太難了。”
突然門口傳來聲響,司雲立馬壓制住自己的疲态,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邊。
“雲哥兒,我進來了哦。”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高瘦的身影用手臂将門抵開。木子忙上前去幫弗郎君開門,側身讓弗郎君進來。
弗郎君手上端着食盤,所以剛剛開門才姿勢怪異。見有人來幫忙,弗郎君的臉漲得通紅,話都說不出來。
司雲盡力讓自己看上去端莊一些,以求給弗郎君留下好印象。
并且主動開口問道:“爹,這是給我吃的嗎?”
弗郎君的嘴張張合合依舊沒能吐露出聲音,臉也越來越紅。司雲眼見弗郎君有想要扔下東西就跑的兆頭,忙站起來接過食盤。
“多謝爹爹,我正好餓了。”
然後刻意不等弗郎君說話,就接着道:“我馬上就吃,爹如果有事,可以先離開的。”
弗郎君忙點頭,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結巴的說道:“你吃你吃,我先出去了。”
司雲将人往門口送:“您惦記我,我心裏清楚的。”
弗郎君很高興自己的心意能被理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