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真相
真相
沈利回來後,沒看到宋沅。
大部分人已經進場了,他剛到門口,老師便催促道:“還有三十秒,趕緊!”
沈利邁進門框的半只腳又退了回來。
他感到強烈的不安。
宋沅的書包還放在那邊的凳子上,裏面沒放什麽,軟塌塌地癱着。
可他人卻不翼而飛。
沈利轉頭就走,直到跑起來。
後面老師還驚呼:“同學!你要去哪兒!”
沈利置若罔聞,只身跑出了教學樓。
他身後是鮮紅的橫幅,上面寫着“熱烈慶祝普陽市數學競賽成功啓動”,但那條幅理他越來越遠,直到與瓷白的牆融為一體。
剛才他看到那個女人混在人群中,用口型對他說“過來”。
他本不想搭理,但女人竟然又指了指宋沅,目光中帶了威脅的意味。
他不得不趕過去,女人跟他說,如果他不回去,那她不介意用點什麽卑劣的手段。
“他是你的朋友吧?如果你不想你朋友遇到點困難辍學什麽的,就趕緊跟我走,畢竟看他那樣子,也就是貧苦人家的孩子……”
沈利攥緊了拳頭,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你敢?!”
一提到宋沅,就等于抓住了他的軟肋,沉靜的外表被撕破,他的利爪和獠牙不留餘地地展露。
女人輕笑起來,“好了小寶,你不用這麽看着我,總之最晚明天下午,董事長就會來的,你必須乖乖跟我們回去。”
沈利冷哼一聲,“癡心妄想。”
少年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般醇厚,讓女人有片刻失神,她緩了緩,面上又挂起虛僞而無害的笑。
“小寶,有些事,真的由不得你。”
沈利不予置喙,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女人卻在後面喊道:“你是沈家人,一定會回到沈家來的!”
現在沈利心裏充滿了慌張和急切。
難道是他們兵分兩路,調虎離山,女人派人把宋沅帶走了?
他不敢想,也來不及去想宋沅的遭遇。
他只能瘋了一般地找他,見人便問。
直到撞到一個戴着耳機哼歌的少年,那少年擡眼皮斜睨了他一眼,“有毛病啊?”
沈利忍□□內躁動的暴躁因子,向他打聽有沒有看到宋沅。
大概描述了一通,少年腦海中捕捉到一個影子。
“哦,好像往後山那邊去了。”
沈利欣喜若狂,來不及道謝,便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他身後的少年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嘶……總覺得在哪裏見到過……”
*
後山。
宋沅的頭被沈存一只腳踩住,絲毫動彈不得。
他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恐懼。
沈存的臉部比之前多了紋的白虎式樣,更顯得兇神惡煞,他獰笑着,“可以啊,宋沅,我居然不知道你這殺千刀的什麽時候叛變了,竟然敢跟沈利那狗娘養的,一起耍老子!”
說着,他又擡起腳,狠狠地踹在宋沅的腹部。
“不是挺硬氣的嘛,啊?!”
柔軟的腰腹被堅硬的皮鞋尖一踹,便是鑽心的疼痛和忍不住的反胃幹嘔。
原來你那麽疼啊,沈利。
流出生理性的眼淚慢慢滑落,苦澀的味道在嘴角化開,成了宋沅心中無限的絕望。
不,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
宋沅的手抓起一把沙子,猛地灑向空中,塵土飛揚,沈存一瞬間被迷了眼睛,大罵一聲髒話,下意識去捂眼睛。
宋沅看準時機,手肘迅速撞擊了一下沈存的小腿,趁他擡腿的空檔,從他身下逃脫出來。
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身把沈存按在身下。
沈存的臉部朝下,宋沅掐住他後頸,他拼命掙紮,宋沅的力氣卻出乎意料地大,他根本無法反制。
一瞬間,攻守異形。
沈存見反抗不過,便哀求着說:“放了我吧小祖宗,你忘了我還給你買過那麽多汽水了嗎……”
“閉嘴!”宋沅的力道加大了幾分,他的膝蓋死死壓住沈存的後腰,幾乎是以要把他的腰折斷的力度。
沈存吃痛,又急切地說:“小祖宗,我求你放過我,我這是一時情急跟你鬧着玩兒呢,我沒想把你怎麽樣……”
“那你是要殺沈利?”
“我殺他?我就是想給他個教訓,我欠了那麽多錢,四處漂泊,老子看不過他!”
“本來就是是你霸占了他的財産,你好厚的臉皮!”
“不是我!是他害死了我大哥,怎麽還有臉住在我家,可笑……”
“你做了什麽,難道我看不出來?你是怎麽虐待沈利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宋沅說着說着,聲音竟帶了幾分哽咽。
強烈的情感在一瞬間迸發,幾乎沖破了理智。
殺了他,殺了沈存,沈利說得對,他的确該死。
可在他松懈的間隙,沈存的手竟已摸到腰側,拔出一把匕首,狠狠紮進了宋沅的小腿!
宋沅沒想到他竟如此陰險,劇烈的疼痛讓他滾落下來,豆大的汗珠在額頭顯現,沈存一下便将他掀翻在地,拔出染血的匕首,又毫不猶豫地對準了他的脖頸。
“宋沅,你要壞我好事,就別怪我了!反正老子已經是亡命之徒,殺一個也是死,殺兩個湊一雙!先殺了你,再去宰了沈利那小崽子!”
他舉起匕首,大叫一聲,就要狠狠插下。
宋沅無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沈存突然怪叫一聲,整個人向後倒了過去!
“嘭”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
脖頸遲遲沒有被刺穿的痛襲來。
宋沅猛地睜開眼,日光眩暈人眼,像極了他剛剛重生那天的陽光。
那時候他覺得光線刺眼,棗樹婆娑的影子下,樹幹上綁着一個少年。
長長的鐵鏈嘩啦作響,正如蝴蝶煽動翅膀,穿越千萬裏的空間,便足可引起一場飓風。
他怎麽現在才意識到,那時的他和沈利,正巧在鐵鏈的兩端。
一端是枷鎖,另一端卻是救贖。
鑰匙一直就在宋沅的手中,從未離去。
沈利靜靜地站在宋沅的面前,喘着氣,目光渙散。
他手裏拿着的,正是那把匕首。
此刻整個匕首都被鮮血染紅,刀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土裏都變成了暗紅色。
而被捅穿了小腹的沈存躺在地上,失去了嚣張的氣焰,大張着嘴,如一尾瀕死的魚。
宋沅狼狽地爬起來,一巴掌打飛了沈利手裏的匕首,慌忙地用衣服給他擦手。
“沈利,沒事的,你不是在考試嗎,怎麽過來了,沒事,都會沒事……”他已經慌不擇言,結結巴巴的。
“沒關系。”沈利的臉上濺了幾滴血,血跡斑駁裏,淺淺的疤痕更加不明顯。
“你知道,我的養父母是怎麽死的嗎?”
他突然說道。
宋沅搖搖頭,眼神空洞,“不知道。”
“你還不知道吧?我七歲被他們收養,當晚就知道了他們的秘密。”
“我的養母是養父買來的,他有隐疾,一直生不了孩子,就把氣全撒在養母身上。”
“他毆打她,虐待她,□□她,給她吃馊飯,對外還要裝作一對正常夫妻,真是好笑——”
沈利嘴角諷刺。
“我養母漸漸的就瘋了,我養父聽說在山上祈福能得子,我們一家三口就一起去了。”
“結果,我養母把一壺滾燙的開水倒在了我養父頭上,我養父當然勃然大怒,當即就和她扭打在一起。”
“我什麽都阻止不了,什麽都做不到,不過幾秒鐘,他們就一起滾下了山崖。”
“可我倒覺得,我養母解脫了,你說我,是不是很冷血?”
宋沅終于哭出來了。
沒有歇斯底裏,沒有抽抽噎噎,他只是站在那裏,平靜地、默默地淚流滿面。
眼淚嘩嘩落下,卻止不了心裏的酸楚。
不,你一點也不,你是我見過最至情至性、最好最好的人。
宋沅很想這麽說,可他一張口,就有酸痛堵住他的喉管,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怕一說話,哭得更兇。
沈利看向那邊的沈存,他已經沒有了生命特征。
“人是我殺的,我願意承擔一切。”
“對不起,宋沅,我沒去考試,對不起。”
他低下了頭,死死咬住下唇,竭力維持着自己的平靜。
宋沅忍住小腿的疼痛,露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容,“別說這個了好嗎?沈利,一定會好好的。”
他胡亂抹了把臉,将臉擦得髒兮兮的,“不考試又怎麽了呢,沈利不需要這小小的數學競賽來證明自己。”
“可我們約定好了的,要一起去看電影,不是嗎?”
沈利一怔。
宋沅繼續笑着說道:“電影還沒看呢,什麽都不能擾亂了這項計劃,走吧,現在就去換身衣服,一起去看。”
一時半會,還不會有人發現沈存的屍首。
可早晚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市裏的警察可不是吃幹飯的。
沈利不想隐瞞,也不想做無用功。
他忍住眼眶的酸澀,捧起沙土往自己身上臉上抹,遮蓋了那些刺眼的血跡。
宋沅簡單地把自己的腿包紮好,直到聞不出血腥味兒。
他拉着沈利走進電影院,考試還沒結束,一路上人不多,都忙着自己的事,沒幾個人看他們。
宋沅把随身攜帶的電影票掏出來,扔進垃圾桶裏。
他重新買了兩場更早的電影票。
三分鐘後,一起進了場,并排坐在最後。
電影很快開場,叫好的演員,啼笑皆非的劇情,惹來一陣陣全場爆笑。
可歡快的氛圍裏,宋沅是最難過的那一個。
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幸好黑暗的環境裏,什麽也看不清。
電影的氛圍就是能隔絕現實世界,使人忘卻一切煩惱。
劇情迎來高潮,很多人邊笑邊鼓掌,甚至還有吹口哨的。
就在這時,宋沅突然發覺,身邊的沈利也大笑起來。
他笑得幾乎無法呼吸,笑得渾身亂顫,笑得鼻涕都出來了,慌忙拿紙巾擦掉。
黑暗裏,沈利笑得直不起腰。
他從來沒有這麽笑過。
電影有那麽好看嗎,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