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針對
針對
蔣素英點點頭,從醫藥箱中拿出一個布包,打開,裏面是一排長短不一的毫針,皆是以備不時之需,作針灸之用的。
可她有些為難,“沅沅,媽媽學藝不精,針灸這一塊,實在只是略知皮毛。”
宋沅把布包拿過來,觀察着朱老太的情況,咬了咬牙,就要上前。
蔣素英忙拉住他,“沅沅,你要幹嘛去!”
宋沅扭頭說:“現在情況緊急,我得去試一試,不然來不及了。”
“可是你怎麽會針灸?!”何況針灸未必就一定有用!
朱老太的情況不容樂觀,宋沅還是下定了決心,“現在送到市上,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媽,你放心,我看過針灸書,讓我試試。”
他沒撒謊,上輩子母親去世後,他确實遍尋中醫古籍,還在一個教授門下學過半年針灸。
朱老太的情況,如果他沒分析錯的話,分明是氣血上湧,突然中風所致。
九十年代的鎮醫院水平有限,稍有點疑難雜症便解決不了,可大年下的,哪裏正好找來車把朱老太送到市裏。
就算真的到了市裏,救命治病講究時效性,“及時”二字最重要,宋沅無論如何也要試試。
他帶着針灸包,急匆匆進入另一間病房。
醫生說治不了,護士們便把朱老太推進空置病房裏。
朱雨雨趴在奶奶旁邊,哭得凄凄艾艾,上氣不接下氣。
她以為是醫生來了,回頭看見宋沅,神色不禁有些失望,抽噎着說:“你來做什麽?”
要不是宋沅步步緊逼,奶奶說不定也不會突然暈倒。
朱雨雨對宋沅有些抵觸情緒。
宋沅看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朱老太,放下手中的針灸包,簡短道:“救人。”
“你——?”朱雨雨不敢确定,要是蔣素英要來救人,還有幾分希望。
可面前的少年看起來比自己還小,更何況臉龐蒼白,整個人都羸弱如蒲柳,突然說要救奶奶,朱雨雨是怎麽也不信的。
宋沅不過多解釋,不敢浪費一秒鐘,掀開朱老太的眼皮,裏面昏黃混濁一片,毫無生機。
他又為朱老太把了把脈,脈搏微弱,卻并無死寂之相,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宋沅松了口氣。
再接下來,便是打開布包,取出銀針——
朱雨雨看到宋沅的動作,臉色微變,“等等,你到底要幹什麽!”
宋沅把針拿起來,探了探朱老太身上的穴位,“針灸,疏通氣血。”
他找的穴位都較為保守,可能不會有奇效,但也不會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
朱雨雨徹底忍不住了,驚叫起來:“你是瘋了嗎?我知道你們讨厭我奶奶,可你總不能把她的命當兒戲啊!”
“你小小年紀,這裏不是你玩鬧的地方……”
“沅沅!”蔣素英及時趕過來,叫停了宋沅。
她向朱雨雨道歉:“對不起啊姑娘,沅沅他只是太想救人了,一時心急冒犯了你們,我這就帶他走,小利已經去聯系往市裏開的車了,待會兒就……”
宋沅忽然神色凝固,冷聲道:“來不及了。”
衆人皆是一愣,齊齊向朱老太看去,只見她布滿皺紋的臉紫黑一片,脖子哽住,雖然在昏迷中,整個人卻都猙獰地扭曲起來。
宋沅當機立斷,找準穴位,一針插入。
“你!!”
“宋沅!”
朱雨雨和蔣素英齊聲驚呼。
下一秒,朱老太原本有些弓起的身體逐漸放松下去,臉色似乎也好了不少。
只是尚在昏迷,還未醒來。
朱雨雨看了宋沅一眼,難道他真有救奶奶的方法?畢竟他很果斷,還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
她半信半疑道:“你……能救得了我奶奶嗎?”
宋沅面容嚴肅,神态沉靜,全然不像一個只有十五歲的高一學生,一雙漆黑眼眸裏皆是缜密的判斷,如同一潭深井。
朱雨雨突然覺得宋沅的目光深不可測,非同小可。
她咽了口口水,有些後悔自己剛才那麽粗暴地對宋沅。
宋沅正欲把自己的判斷和分析告訴朱雨雨,一道穩健的中年男音卻從門口傳來。
“小同學,你是要害死那位老太太嗎?”
三人齊刷刷往門口看去,只見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站在門框裏,一身黑色中山裝,腳踩嶄新皮鞋,烏黑油亮的頭發明顯精心打理過,似乎還噴了一層發膠,在醫院的冷光燈下泛出油膩冷硬的光澤。
他上前一步,宋沅才發現他非常高,幾乎有一米九。
又瘦又高,體态卻不好,弓着背,如同一只煮熟的蝦。
如果不是平光眼鏡下隐藏的那雙細眯的眼睛,隐約透露着奸邪狡詐的氣質,誰見了他,恐怕都要以為是個儒雅的同志。
蔣素英皺起眉,叫出了老熟人的名字:“周文志?”
周文志笑笑,刮得光滑的臉上擠出了幾道皺紋,而後問道:“素英啊,這個小同志是你徒弟嗎?”
蔣素英介紹道:“宋沅,我兒子。”
周文志故作驚訝,“原來是沅沅,都長這麽大了,這可了不得,素英,這孩子跟你一樣,亂治病,亂救人。”
此話一出,現場氣氛瞬間凝固。
宋沅知道周文志。
經過朱霜霜的介紹,宋沅得知,當年誣陷蔣素英開的藥害了老人的所謂權威醫生,就是此人。
他自己一向标榜中醫兼修,落在小小的平安鎮限制了他的才華,經過他多年的自吹自擂,久而久之,衆人竟還真以為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甚至把他的話奉為圭臬。
因此,當他說蔣素英的藥,讓那位老人提前去世的話時,大家都深信不疑,蔣素英就這樣被判了“死刑”,中藥鋪也每況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可以說,周文志就是一個導火索,他的刁難和針對引起了蝴蝶效應,以至于後面蔣素英的死,都是他間接推動的。
宋沅的身體微微發抖,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忍住想一拳把周文志這個虛僞的男人打趴下的沖動,說:“周伯伯,您說話得有依據,但血口噴人就沒必要了吧。”
周文志顯然沒想到一個小毛孩子敢反駁自己,一向只有他嘲諷別人的份,頓時一噎,随後眼珠一轉,面上挂了最熟悉的笑:
“我說小沅吶,我就開個玩笑而已,活絡活絡氣氛,你媽都沒說什麽,是吧,素英?”
他看向蔣素英,面容和善,由上而下的俯視卻帶着些警告。
蔣素英微微出神,“我……”
“周醫生!”門口又擠進來幾個人,看樣子是幾個實習醫生,他們看到周文志,皆是大喜,進來挨個與周文志握手。
周文志很享受衆人的簇擁,他從年少時便學藝不精,只因心思都花在了曲意逢迎上,一步一步擴大自己的名氣,其實只有自己知道,不過是空有其表罷了。
幸好平安鎮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什麽大毛病,小病小痛的他能治——雖然會收取高昂的診費。
可收錢越多,大家反而越相信,一分價錢一分貨,周大醫生開的方子能藥到病除。
這批實習生對周文志的事跡自然是耳濡目染,都盼着将來也能開個像周氏診所那般的藥店,財源廣進。
因此,周文志俨然成了他們的偶像。
今天,周大偶像是來指導他們學習的,不知是誰一疏忽,沒留神讓周文志跑了,幾個人在醫院亂竄,終于在這裏找到了他。
為首的實習醫生是個平頭,他看了眼屋內的情況,皺眉道:“不是說了這老太治不了了嗎?怎麽還沒送到市裏去?別在我們醫院賴着呀,死了人誰來清理?”
他最厭煩土裏土氣的農村人,鄙夷地看了眼朱雨雨,朱老太身上隐約散發出一股幾個月沒洗澡的臭氣,他連忙又捂住口鼻。
其他人也齊聲附和。
“是啊,還不送市裏,在這兒待着幹嘛?”
“以為有神仙會來嗎?真晦氣……”
就在這時,他們之中有個腦子靈活的,突然說道:“哎?不對,周醫生不就在這兒嗎?他不就是活神仙?”
他一心想谄媚周文志,冒尖出頭,接着興奮地說:“周醫生,今天您正好在這兒,這可不就是緣分嗎!這個病人有救了!”
卻不知周文志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再不濟也有多年從醫的經驗,一進門剛看見朱老太時,就知道她這病來得兇險,自己是絕對束手無策的。
可偏偏看見一旁的蔣素英,他曾經最嫉妒最想拉下水的人,明明只是個女人,非要學着開什麽中藥鋪……
所以他才出面刁難。
而現在面對那群年輕醫生的期待目光,周文志騎虎難下。
一個陰險的念頭在腦中升起,周文志幾乎是沒有考慮,便嚴肅道:“剛才小沅同志已經給老太太紮了一針,我不能再貿然出手,以免亂了經脈。”
他說得神乎其神,卻也把矛頭“恰好”地指向宋沅。
而一根毫針不偏不倚地插在朱老太的身上,印證了周文志的話。
實習醫生們很憤怒,都為周文志打抱不平:“不是這哪來的小孩子啊?怎麽敢亂紮針的?”
“這什麽年代了?針灸還能信啊?都是封建糟粕!”
不理會這群人的口誅筆伐,宋沅對外界聲音置若罔聞,只有他注意到,朱老太的臉色越來越差了,眼皮似乎都滾動起來。
他毫不猶豫地又拔出一根毫針,準确無誤地插在離第一根三寸遠的地方!
他的動作太過迅速,以至于沒人能阻止,衆人呼吸一滞,下一秒,朱老太的嘴唇哆嗦起來,像是有蘇醒的跡象。
“奶奶!奶奶你是不是要醒了!”朱雨雨喜極而泣,撲到窗前。
衆人目光有些遲疑,難道這個毛頭小子真的……
周文志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吞了口口水,連手心都出了層汗。
如果宋沅當衆治好了朱老太,那他的針對倒适得其反了!
可三四秒後,朱老太卻突然嘔出一大口黑血,翻動的眼皮微微張開,卻只露出眼白,她幾乎要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