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醋意
醋意
宋沅和沈利徑直走到別墅門前,沈利上前敲了敲門,是一個卷發女人來開的,她看上去不過三十歲,長相普通,氣質卻十分溫柔。
她穿一身卡其色家居服,留着中長發,脖子上戴了一條細細的金項鏈,看到面前比自己還高的兩個少年,疑惑道:“你們是?”
宋沅笑起來,他最擅長毫無攻擊性的笑,誰見了都會不由自主地和他親近,“姐姐好,我們倆是張廣旭的同學,他好久沒來學校了,我們實在放心不下,就想來看看他。”
說着,和剛才一樣,如法炮制地将手裏的野花遞上去。
“原來是旭旭的同學,快進來吧。”
宋沅的稱呼令女人很受用,她帶有幾分憂慮的面容舒展開來,接過花,很殷勤地請他們進屋。
宋沅一踏進去,就看到一樓卧房門口邊的異樣。
有一個打碎的茶杯,陶瓷碎片散落了一地,褐色的水漬顯然還沒來得及清理。
女人看到宋沅的眼神,心下了然,歉疚解釋道:“瞧我,剛才笨手笨腳的,把茶杯打碎了,這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她說着拿來拖把,幾下便将茶水拖幹淨,又蹲下去,親自用手去撿陶瓷碎片。
“我來幫你……”宋沅剛一出聲,就被沈利按住了肩膀。
沈利沖他無聲地搖搖頭,随後便自己俯下身,幫女人一點一點地撿拾碎片。
他動作迅速,很快便幫女人處理得幹幹淨淨。
女人連連道謝,起身去倒掉碎片,回頭向他們說:“旭旭就在這屋裏面躺着,他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可能态度不是很好,兩位同學別介意。”
“怎麽會?我們都是來關心他的。”宋沅說得堂堂正正,很讓女人放心。
看着女人去了後院,他便敲了敲張廣旭的卧室門,靜候其音。
“誰啊?煩不煩?”
裏面張廣旭不耐煩的聲音傳來。
宋沅平靜道:“是我,宋沅。”
屋內安靜了幾秒,下一秒張廣旭幾乎暴跳如雷:“艹,狗雜種,你他媽還敢來我家?!”
沈利皺眉,正想直接把門推開,手心卻被宋沅勾了一下制止。
他只好停下,雙手卻忍不住攥緊成拳,要不是宋沅不讓,他肯定下一秒就直接推開門去找張廣旭好好“交流”一下。
宋沅隔着門,微笑說:“因為你這麽久不來學校,所以我才來看看你現在是死是活呀。”
“老子好得很!不用你假惺惺,趕緊滾!”
張廣旭大吼道。
“是嗎?可是——”
“你有病吧?跑來我家做什麽?老子不就罵了你媽一句嗎?那不是你們母子應得?我告訴你們,我爸是個老廢物,他非要吃那些虎狼藥我不管,可你們亂開藥就是畜牲不如!”
身後有人走過來,沈利敏銳察覺,正想提示宋沅,後者卻拔高了聲音道:
“我們家的藥已經将副作用減到了最小,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令尊。”
“呸!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女人如狼似虎地勾引我爸!我爸把持不住,自己又不行,才吃猛藥!要是藥不猛,他那兒能支愣起來?……”
“張廣旭——!”
一聲暴喝,門開了,張廣旭躺在床上翹着二郎腿看小說,聽見動靜下意識轉頭。
卻看見自己的爹忍無可忍地站在門口,身旁還有表情尴尬又難過的後媽。
而宋沅和沈利,早就消失地無影無蹤。
*
宋沅拉着沈利一路跑了好幾裏地,直到跑進一片田野裏,才停下腳步,一邊喘.氣一邊哈哈大笑起來。
“我都不敢想他得有多吃癟……”
宋沅笑得直不起腰,幹脆坐在一處田埂上,望向遠方的夕陽。
沈利卻久久不說話。
“你怎麽了?”宋沅意識到了不對勁,擡頭問他。
沈利一言不發地坐在他身旁,似是考慮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道:“以後誰再欺負你,你可以第一時間告訴我。”
宋沅撇撇嘴:“可你放學都不跟我一起走,我哪敢打擾你。”
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怎麽聽都像個發牢騷的怨婦,趕緊哂笑兩聲,道:“不用啦,我這不是都報複回去了嗎?他當初罵了我,我直接一腳把他踹飛,他都不能把我怎麽樣。”
“今天來他家,只是想碰碰運氣,探探情況,誰知道正好來了這麽一出,現在可有他好受的了。”
沈利轉過臉,看着宋沅的側顏,“但他們總歸是一家人,那個男人是張廣旭的親生父親,張廣旭應該不會受到太大的懲罰。”
聽到“親生父親”時,宋沅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
“親生父親也不一定愛孩子。”
宋沅略帶傷感地嘆道。
意識到氣氛有些凝固,宋沅抱住膝蓋,臉埋在膝上,悶悶地問道:“沈利,你想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沈利頓了一下,随後在地裏撿了顆石子,站起來往遠處一扔,石子随着一道完美的抛物線落地,消失在田野裏。
他逆光而立,宋沅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聽見他說:“不早了,回去吧。”
*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迎來期中考試。
半個學期的時間,宋沅已經快速适應了高中生活。
每天七點起床,八點前到校,晚上六點準時放學,高三沖刺的學生會留下來晚自習兩個小時。
跟十幾年後卷上天的高中相比,現在的高中生活還算惬意。
平時的小考渾水摸魚者很多,面臨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大考,再加上老師在班上的各種強調——實際上他們只是為了和別班老師較勁,畢竟實際成績才是檢驗教學水平的唯一标準,大家紛紛有些緊張。
更有甚者,因為考試而失眠生病,生理性地煩躁不安。
考試前幾天都是自由複習,各個老師都找到幾個“尖子生”一一談話,大意是讓他們放寬心,只要不馬虎、不粗心即可。
但除了化學老師,沒有人找宋沅談話。
毫無疑問,他們都不看好他。
畢竟宋沅在班裏很安靜,不活躍,不愛回答問題,幾次小考也不怎麽突出。
宋沅并不奢求自己一上來就成績多好,學霸總是慢慢養成的,在幾次管理松散的小考中,宋沅只是安安分分地答題,有時對只考察背誦和純計算的題都放棄。
他的目标只有一個,就是高考。
現在的考試成績如何,他一概不在意。
高考是長跑而非沖刺,宋沅要做的就是穩住心态。
唯一令他意外的,便是化學老師将他看得很重。
她是個年輕的女人,名叫楊慧明,留着一頭利落的短發,別人都覺得她嚴厲刻板,不好相處。
偏偏對宋沅卻有點特殊,輪到她輔導化學自習時,她只叫了宋沅一個人過來。
“宋沅,這些壓軸題你明明可以再完善一下得滿分,為什麽不呢?”
黑框眼鏡的鏡片下,一雙銳利的眼睛直盯着宋沅。
宋沅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原來還可以完善嗎?”
其實他只是懶得寫那些冗雜的文字表述。
楊慧明看了宋沅一會兒,仿佛已洞悉宋沅的想法。
好半晌,她輕聲說:“期中考試,我希望你盡力。”
*
上午考了語文,宋沅用一半的時間就寫完了,他在作文方面實在欠點天賦,只好随手胡編亂造了幾百字謄上去,只要女魔頭語文老師別找他事就好。
考試一散,大家都三三兩兩地去吃飯,趙潮生和他在一個考場,便和他一起進了食堂。
端好鐵盤,宋沅排隊打飯。
身後趙潮生問道:“那個古詩詞默寫到底是什麽啊?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出來。”
宋沅淡定回答:“哦,那個啊,我沒寫。”
“你又沒寫?!”趙潮生驚掉了下巴,“你忘了女魔頭說什麽了嗎?這是必拿的分,誰丢一分就要罰寫二十遍!”
宋沅正想說些什麽,卻輪到他打飯了。
他點了一分魚香肉絲和一份酸辣炒白菜,等候阿姨盛菜的時機,看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
是沈利。
少年有種“曲高和寡”的獨特氣質,即使淹沒在在人群裏也能被一眼看見,他一如既往地不言不語,別人都聚在一起熱火朝天地讨論考試的內容,只有他獨自坐着,背挺得很直。
有不少端着盤子的女生路過,都要臉紅地偷看他幾眼。
中午吃飯時間短,為避免擁擠,各班放學時間不一,并且一月一輪換,宋沅很難和沈利湊到一起去吃飯。
幸虧是期中考試,大家都同時提前離開考場,宋沅才能在食堂看到他。
心中一喜,宋沅正想端着盤子去找他,卻見一個紮着高馬尾的女生快速邁着小碎步坐到沈利的對面。
食堂很嘈雜,宋沅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但沈利似乎早已習慣了,擡眼看了一下女生,又繼續低頭吃飯。
女生則笑得愈發開心,一直跟沈利交談。
“怎麽了,宋沅?咱們坐那邊去。”
趙潮生喊了一聲,宋沅這才回神,勉強地笑了笑,“沒什麽,走吧。”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心亂如麻。
如果沈利交了女朋友,或者只是朋友……
總歸他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對,畢竟他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讓沈利記得他,将來沈利成了富二代後還能沾點光。
……只是這樣,不是嗎?
宋沅往嘴裏塞了一大口白菜,眉頭越皺越深。
“宋沅,你這到底是咋了?不至于因為默寫沒寫,就郁悶成這樣吧。”
“誰說的!”宋沅又吃了口白菜,可越嚼越不對勁,“炒菜的師傅打死賣醋的了嗎?怎麽這白菜那麽酸!”
“哪有?我吃着一點也不酸啊。”趙潮生也點了白菜,聞言細細品嘗起來。
酸的不是白菜。
宋沅越吃,越食不知味。
眼睛總控制不住地往沈利那邊瞟。
沈利和女生共同起身站起,将飯盤端起來。
宋沅趕緊低下頭猛吃飯,生怕沈利發現他似的。
可再擡頭時,食堂已經不見沈利的蹤影,那個女生也随之消失了。
宋沅氣笑了。
……可他為什麽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