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逃課
逃課
“發生了什麽事嗎?我能幫到你嗎?”
少年的嗓音很好聽,小心翼翼的,如流動的清泉,潤物無聲。
沈利察覺到了他的情緒,不僅如此,他似乎還想幫他疏解心情。
宋沅內心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好像在這個學校裏,他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這個想法像煙花一樣在宋沅耳邊炸開,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暗笑自己的神經兮兮之後,宋沅擡起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只是和同學有點小矛盾,已經解決了,我一切都好。”
又挽起沈利的胳膊,拉着他向前走。
“快回家吧,我肚子快餓死了!”
沈利的眼神落在宋沅身後,若有所思。
*
晚飯時間,蔣素英做了一鍋撈面條,笑呵呵道:“小利,沅沅,多吃點。”
沈利道了聲謝,開始斯文地吃起來。
宋沅往碗裏放了點醋,攪動盛得極滿的面,他擡頭問:“媽,什麽事笑得這麽開心?”
蔣素英給宋沅夾了個煎蛋,“是上次那個老板,他不是在我們這兒抓藥嗎?今天又來了好幾個人,說是要抓一樣的藥。”
“媽媽改過的藥方就是好,以後會有更多人來抓藥的。”
宋沅嘴甜附和。
蔣素英欣慰地點點頭,“不過是藥三分毒,我會根據他們個人的實際情況來抓藥,不是迫不得已,還是少吃藥為好。”
“媽,我就知道你最為病人考慮了……”宋沅思忖了一下,又試探問道:
“第一次來抓藥的那個人……是不是姓張?”
蔣素英想了想,驚訝道:“你這孩子怎麽知道?”
“唔,我之前看的單子嘛。”宋沅往嘴裏大塞一口面,含糊不清地說。
“就你愛耍滑頭。”蔣素英嗔怪了一聲。
宋沅捧起碗把最後一根面條吃掉,露出滿意的表情,“媽,真好吃。”
中午雖然已經吃過校外的面,但不影響宋沅晚上繼續吃面條。
家裏的味道,總歸不一樣。
重生一世,他更懂得這個道理。
*
接下來的一周,居然意外地相安無事。
因為張廣旭沒來上學。
可他那副憤憤的、鼻孔出氣的模樣,還是深深烙印在宋沅腦海裏。
像只野牛。
這是趙潮生偷偷跟宋沅說的,說這話時,正在上語文課。
語文老師是個年輕的女人,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愛穿紅衣服。
她看趙潮生跟宋沅竊竊私語,揚起手中的粉筆頭便朝他倆扔過去,正中趙潮生的鼻頭。
“唉喲——”趙潮生驚呼一聲,惹得全班都往這邊張望。
“你們倆給我站起來!”語文老師嚴厲道。
“不知道吃了哪門子炸藥……”趙潮生小聲嘟囔。
“還說?都給我站出去!”
語文老師一聲令下,趙潮生和宋沅只能在衆人的注目禮中灰溜溜地離開了教室。
宋沅算是無辜的,站在門外,一聲不吭。
趙潮生以為他生氣了,撓着耳朵道歉:“不好意思啊哥們兒,我不知道她管這麽嚴,連累你了。”
宋沅卻突然一笑,“哪有,教室裏本來就悶,現在快放學了,你看,夕陽多好看啊。”
秋日的涼風吹過,遠處楊樹的葉子都已經發黃,南飛的大雁漸漸隐沒在天際。
宋沅趴在欄杆上,将手伸出去,陽光撒在手臂上,像是鍍了一層金。
他轉頭向趙潮生說:“你在這兒站着,我有事下樓一趟。”
“哎。”趙潮生愣愣地答應。
“哎?!不是哥們兒現在是上課時間,你要去哪兒?”
然而宋沅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道口。
真奇怪。
趙潮生小聲嘀咕。
*
1997年的落日餘晖,似乎燃燒着無限希望。
宋沅不想浪費,他想要抓住重生後的每一分每一秒。
下到三樓時,他下意識走到二班門口,往裏看了一眼。
高一年級統一最後一節上自習,有的老師會借此機會來答疑,有的則懶得來,也就造成沒人管的局面。
二班沒有老師坐鎮,此時混亂無比。
仿佛有什麽心靈感應的魔力一般,後排的沈利擡起頭來,正對上宋沅探尋的視線。
“出去走走?”宋沅用口型說,大拇指往後指了個方向。
看懂宋沅的手勢,沈利站起來,直接走了出去。
二班有人交頭接耳起來。
“不是,他怎麽這麽自由啊……”
“噓,別說了,班主任都特別關照他的,他呀,是個孤兒……”
“那倒也是,臉上這麽長一條疤,說不定以前是在哪混的呢。”
“有疤嗎?我一直沒看清他的臉,他老是一句話也不說,我都不敢看他……”
“我也是我也是!”
“哎不過這來找他的是誰啊?”
……
*
兩人走在路上,一起避過熟悉面孔的老師,終于來到學校操場的一處圍牆邊。
這牆不高,且年久失修,學生能輕易翻過去。
剛入學幾天的新生自然是不知道的,可宋沅有前世的經驗,在翹課逃學方面已經算是個“老油條”了,所以輕車熟路地就摸到了這裏。
“我們倆一起翻出去,有難度嗎?”
宋沅一副嚴肅的教練模樣。
“沒有。”沈利搖搖頭,眼神堅定。
“好!沈利同志,你果然沒讓組織失望!”
他拍拍沈利的肩頭,深明大義。
又發現眼前少年即使身穿巨醜無比的藍綠校服都帥得一批,便有些悲傷地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他也好想長那麽帥。
為什麽有的人擁有了完美外貌,将來又會擁有巨額財富?
老天爺,你好不公平。
宋沅內心戲十足,把自己設定成一個帶未來大佬逃課摸魚的小惡魔,兩手扒住牆頭利落一跳,便上了牆。
他對沈利伸出手,“來。”
沈利擡起頭。
一陣晚風吹過,吹開宋沅額前碎發,白淨秀氣的少年坐在牆頭,身後是跳躍欲燃的夕陽,他笑得恣意張揚,對他伸出來一只手。
正像他無數次幫他那樣。
也是伸出手,幫他包紮,幫他盛餃子,幫他走出陰暗到看不見前路的人生。
沈利的心髒漏了一拍,将自己的手交給他。
信任,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時這麽信任宋沅。
又或許是一種執着的忠誠。
只要宋沅讓他做的,他就一定會做。
宋沅僅僅是出現在他的班級門口,朝他勾了勾手,他就內心跳得急促,一秒也不耽誤地跑出來。
在這個學校,他沒有任何留戀。
現在要有例外了。
*
兩人翻出牆,來到寬闊的大路上。
九十年代,偏僻小鎮,路還未修繕得四通八達,大部分都是黃泥地。
這條柏油路剛修好不久,路牌矗立在麥田邊,寫着大大的“未來路”三個字。
風吹麥浪,撫平了宋沅心中的躁動。
把沈利也帶出來,是個突發奇想。
最近學校安排好了高一年級的食堂位置,他們就不用一起到外面吃午飯了。
白天見不着,晚上宋沅想和他一起回去,可沈利一放學就不見人影。
他問他去幹嘛了,沈利只說是班裏有事。
宋沅也不好太唠叨,畢竟他不該總幹涉沈利。
可他心裏就是莫名的煩躁、郁悶。
宋沅走在前頭,扭頭向沈利解釋:“我只是想讓你陪我去個地方,現在還是上課時間,你放學了有事可以自己走。”
沈利淡淡垂眸,“嗯”了一聲。
“你……會嫌累嗎?”
宋沅又開口問,有點不安。
“不會。”沈利回答得簡短。
“哦……”宋沅不說話了,內心有些糾結。
一路上氣氛僵硬,終于熬到了目的地,宋沅心中一喜,抓着沈利的手腕跑過去。
是一家紙箱廠。
從種種信息中,宋沅可以得出,張廣旭就是紙箱廠老板的兒子。
老板來他們的中藥鋪抓藥,是為了張廣旭的後媽。
以那天闖進來反對張老板抓藥的青年的态度和稱呼,那個青年應當是張廣旭的哥哥,他和張廣旭統一戰線,一致對外,反對自己親爹和後媽的一切。
宋沅的分析可謂是毫無漏洞。
所以張廣旭才會無端找茬,他只是一腔怒火無處發洩,莫名其妙都撒到宋沅身上。
宋沅不信自己一腳就能踹得張廣旭好久不來學校,他要是真這麽能耐,還不趕緊進青龍幫發展?
按理來說,張廣旭的家長第二天就要來興師問罪了,可這麽久了依然毫無動靜。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沅決定親自來一探究竟。
紙箱廠占地面積很大,建在農田裏,廠子的後面是一棟小別墅,院裏停着一輛轎車,明顯的小老板富裕之家。
宋沅随手從路邊拔了一小捧野花,便和沈利走進廠裏,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一個青年滿臉疲憊地打開門,看到是兩個小孩登門,不耐煩地道:“下班時間還沒到,等家長往外面等去。”
“哎,大哥,我們不是來找家長的。”
宋沅連忙把花遞過來,“我們是張廣旭的同學,他好幾天不來學校了,我們都很擔心他,想來探望一下。”
“這樣啊……”青年揉了揉眉心,身上的格子衫都皺成一團。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兩人,看到他們校服外套上鮮明的“佳成中學”四個字,勉強信了宋沅的鬼話。
“你們直接從後門出,就能進我姐家了。”
他給他們指了個方向。
“好嘞,謝謝大哥。”
宋沅拉着沈利一溜煙似的跑了。
等兩個少年走遠了,青年才坐下來,喝了口熱水,不确定地說:
“我這侄子真有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