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背你
我背你
火燒得很旺,沈利一點一點地添柴,跳躍的火光映出他的側臉,蜿蜒曲折的傷疤縱橫,在宋沅看來,卻一點也不駭人。
甚至覺得大佬這才叫桀骜不馴。
他自認為,和沈利已經成為朋友了。
天将近黑了,雨終于停下來。
山洞裏靜悄悄的,宋沅将幹了的衣服穿起來,打了個噴嚏。
他小聲道歉:“真是對不起,還連累你也被困在這裏,晚上下山不方便,我們恐怕是回不去了。”
這話說得小心,沈利卻搖搖頭。
“我本來也不想回去。”
風聲呼嘯而過,掩蓋了沈利的話。
宋沅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沒什麽……吃點東西吧。”
沈利從背簍裏拿出兩只綠豆面餅子,那是用塑料袋包裹的,因此沒有太濕,還能入口。
他将餅拿出來,卻看到其中一只已經發黴,真菌長出幾塊深褐色的黴斑。
沈利皺皺眉,下意識要把那只餅藏起來。
宋沅卻眼尖發現了什麽,拉住他的手,湊近一看。
“沈利……你每天就是吃這些東西的?”
這是沈利從自家拿出來的,必然也是他日常的吃食。
沈存進了醫院,沈家只有沈利一人。
宋沅不是沒想過,讓沈利來自己家吃住。
可一來經濟拮據難以供應,二來大雜院裏閑話太多,他們本就對沈利頗有微詞,讓他搬來一起住只會弄得風言風語更多。
宋沅其實也可以不考慮這些,但當他趁給沈利換藥,問他是否願意來時。
沈利只回複了兩個字“不用”。
如此一來,宋沅也不好再強求。
他沒想到沈利會吃這些。
而且看沈利的樣子,應該也是習以為常。
沈存好吃懶做,以前沈利必然是饑一頓飽一餐。
現在他獨在沈家,又能吃得多好?
宋沅有些懊惱,怎麽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他一把奪過沈利手中發黴的餅,把它扔進火堆裏,說:“以後到飯點了,你一定要來我家,我給你做飯吃!”
沈利怔了怔。
宋沅在他眼前揮揮手,“怎麽了,傻了?”
沈利笑了笑,說沒有。
這已經沈利笑的第五六七八次了。
看來大佬這座冰山快融化了。
宋沅把那塊完好的餅拿過來,掰成兩半,一半小一半大,在火上烤了幾分鐘。
霎時間,面的香氣彌漫整個山洞。
宋沅吞了口口水,把大的給沈利。
“我知道你想分給我吃,但我中午吃太飽了,現在真吃不下,你多吃點吧。”
這次沈利拒絕了。
他把餅重新分了分,自己手裏拿了兩小塊,把完好無缺的一半遞給宋沅。
“要吃,就一起吃。”
宋沅有點感動,孩子大了知道孔融讓梨了!
胃部灼燒的感覺襲來,宋沅也顧不得這麽多了,就着沈利的手“啊嗚”咬了一大口餅。
随即露出幸福滿足的微笑,真是太好吃了!
咽下那口餅才覺出自己有多無禮,宋沅面上發紅,慌慌忙忙地把餅接過來,背過身去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他蜷縮成一團,像只毛絨絨的小動物。
沈利看着他,眼神暗了暗。
吃飽喝足,扒拉了一堆幹草鋪好,宋沅躺下,招呼沈利:“快來睡會兒吧,恢複恢複體力,明天還要下山呢。”
沈利背對着他,少年瘦削的後背挺得很直,輕聲說:“你先睡,我得看着火。”
山間難免有野獸出沒,野獸怕火,看見火焰就不敢靠近了,這樣能減少危險發生的可能。
夜裏風大,又冷,不點火是忍不了的,但又怕引起火災,所以必須有人看顧着。
宋沅想了想,答應了,又囑咐他:“你看一會兒就把我叫起來,我來換班,到時候你來休息。”
沈利點點頭。
宋沅躺在有些刺撓的幹草上,腦子裏開始胡思亂想。
一夜不回去,真不知道母親得急成什麽樣。
他嘆口氣,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
明天一早就趕緊下山,以免惹出什麽大亂子。
想着想着,倦意襲來,頭腦發沉,宋沅睡了過去。
大約四五十分鐘後,沈利轉過身來,看向他。
少年的睡顏恬靜柔和,呼吸均勻平穩。
沈利有些慶幸,自己跟宋沅上了山。
他想跟他相處。
*
鳥叫聲叽叽喳喳響起,晴日的陽光照射進來,把宋沅催醒。
他迷茫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
山洞裏僅剩一堆燃盡的樹枝。
宋沅睡了一整夜,沈利根本沒有叫醒他。
他拍拍自己的腦袋,宋沅啊宋沅,怎麽一睡過去就不知天地為何物,成了一頭死豬?
正對自己生着悶氣,沈利回來了。
他抱來幾個野果,一股腦地塞給宋沅。
“都洗過了。”
解釋了一句,就坐到一旁。
宋沅随手拿起一個啃了一口,問他:“昨晚你怎麽沒叫醒我?”
沈利垂下眼眸,偏過頭去,“沒什麽,我睡不着。”
宋沅直接把沈利的臉掰回來,看到他眼下的烏青,驚叫起來:“你分明就是強忍着熬了一整夜,這是何必啊?”
“完全就可以把我叫起來的!我可以跟你換班!”
“你身體還沒好全,知不知道你這樣會……”
“你嗓子啞了。”
沈利一本正經地打斷了他的話。
宋沅捂住自己的喉嚨,從一只炸毛的刺猬變成了一只洩氣的皮球。
他咳嗽了兩聲,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頭有點昏沉。
熟知醫理的宋沅知道,自己這是感染風寒了。
他有些欲哭無淚:“嫌我聲音難聽,那我不說話了。”
沈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有,很好聽。”
宋沅往他身上扔了個野果,氣呼呼道:“還說沒有!你都笑了。”
沈利接住那個果子,湊近宋沅,一雙下垂眼裏盛滿了真誠:
“沒有,真很好聽。”
宋沅被他這副認真的神态搞得一愣,往後縮了縮。
沈利坐好,正色道:“我剛剛去找果子,發現樹下有一叢植物,看樣子很像你跟我描述的黃芪。”
“什麽?快帶我去看看!”
宋沅顧不得吃果子了,忙拉住沈利的手腕。
沈利本想再說什麽,看到宋沅激動的樣子,還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帶宋沅前往那塊目的地。
大概走了七八分鐘,小心穿過幾個荊棘叢,宋沅的小腿被刮出好幾道口子,卻毫無感覺似的,只顧着跟沈利往前走。
近了,更近了,一片大概二十平米的黃芪地出現在眼前!
宋沅開心地尖叫起來,抱住沈利跳了一下,便立馬蹲下來,開始查看那片黃芪。
沈利嘴角勾起,也蹲下,幫宋沅一起采摘。
他們将雜草和黃芪分辨出來,把完好無損的黃芪扔進背簍裏。
兩個多小時後,太陽升到了頭頂。
宋沅卻絲毫不覺得熱,繼續熱火朝天地投入進采摘黃芪的工作中。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大半黃芪被他和沈利收入囊中。
宋沅這時才想起來擦擦汗。
他站起來,卻覺得頭重腳輕,一個不穩,栽倒在地上。
“嘶——”
“怎麽了?”沈利扔下一把雜草,趕忙來查看宋沅的情況。
一根尖利的樹枝劃過宋沅的小腿,捅出一厘米深的傷口。
沈利連忙撕下一塊幹淨的紗布,幫宋沅緊緊勒住傷口來止血。
“嘶……疼疼疼……”
宋沅從小對疼痛就比常人敏感。
“忍一忍。”沈利用紗布打了個結,溫聲說道。
過了一會兒,血止住了。
宋沅松了口氣,站起來,假裝若無其事地說:“好了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沈利:“我背你。”
宋沅擺手說不用,“我好着呢,沒關系。”
但他剛擡腿往前走了一步,刺骨的疼痛傳來,因風寒而發昏的腦袋暈暈乎乎的,讓他幾欲昏倒。
沈利及時扶了他一把。
随後便把宋沅背上的筐子摘下來,将自己背簍裏的黃芪都倒進去,兩筐草藥合為一筐,再把宋沅的筐套在自己的背簍裏面。
他不顧宋沅驚叫,直接将他背起來。
“這樣下山更快。”
一句話,堵住了宋沅的反抗。
宋沅趴在沈利背上,感受着少年突出的肩胛骨。
頭腦實在昏沉,他放松下來,一只手撈過地下的背簍,背在身上。
“辛苦了,我們走吧。”
鼻音濃重,聲音嘶啞。
*
蔣素英急得團團轉,幾乎動用了所有的人際關系,甚至報了警,在平安鎮上搜查。
一夜過去,毫無所獲。
只剩西邊的荒山還沒去過。
昨夜下了大雨,她急得快哭出來了,要是宋沅真在那座山上,恐怕——
龍翔飯店裏,蔣素英根本吃不下飯,對着一整桌的男人乞求道:“警察同志,麻煩你們跟我上山去看看吧……”
幾個警察都已經筋疲力盡,面露幾分懈怠,為首的又打開一瓶啤酒,擺明了是不想再上山。
蔣素陽打了個哈欠,把一粒花生米放進嘴裏,不耐煩地說:“姐,大侄子怎麽可能跑那麽遠去那山上?就算去了,聽說昨晚山上有泥石流,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吧。”
話裏話外陰陽怪氣,毫不關心。
“你胡說!”蔣素英氣得給了他一巴掌。
蔣素陽“噌”的一聲站起來,擡着下巴俯視蔣素英,蠻橫道:“你打我?你打我你兒子也回不來啊!一個詐騙犯的兒子你護得跟個寶似的,他媽的早就說了讓你改嫁,你非不聽,現在好了,連個小屁孩都看不住!”
“蔣素陽!”蔣素英多年來的委屈湧上心頭,渾身顫抖,眼睛憋得通紅。
“咋?你還想打我啊?天底下沒有姐姐就該随便打弟弟的道理!你要是再打我一下,可別怪我不讓着你!”
蔣素陽把啤酒瓶“砰”地砸在桌上,仗着身高優勢,将蔣素英推搡一把。
旁邊的警察看不下去了,他年紀小剛上任,最是心軟,扶了蔣素英一把。
蔣素英氣得發抖,可想到下落不明的宋沅,她又低微下去。
她幾乎是哀求地道:“素陽,那是你親侄子啊……警察同志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家孩子吧……”
蔣素英帶着哭腔,就差給他們跪下了。
蔣素陽斜着眼,不說話。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的冷血,可沒想到在大事上也毫不關心。
看着這一桌沉默不語的男人,蔣素英狠下心去,“好!你們不去,我自己去找沅沅!”
“姐,你這是幹嘛啊?顯得我們多壞似的……”蔣素陽邊說邊拉開椅子坐下。
一桌的警察都跟他交好,懶得去管蔣素英。
只有那個剛才扶了蔣素英一把的年輕警察站出來,說:“我跟你一起去。”
其他人都默許了,一個警察都沒有,總歸是不像話,累人的活都交給新來的就行了。
蔣素英感激地看了那個警察一眼,就急匆匆地要離開。
打開包廂門出去,身後蔣素陽的聲音傳來:“姐,提前把賬給結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