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重生前4
重生前4
柳陽城滅,屠城的魔頭沒能走出多遠,被仙門抓捕。
尚情再次清醒時,身邊橫七豎八躺着的已經變成仙門弟子的屍體。
——大概是又失控了一次。
他突然覺得很累。
無力感籠罩住他,逼着他跳入一個永遠落不了底的深淵。
他搖搖晃晃走出仙門。這具軀體看到了一切,又仿佛什麽都沒有進入雙眼。
和所附的軀體不同,尚情認出了許多熟悉的面孔,暗室裏的景煜,外堂的楚聞沨。
這裏是素衣門。
他是仙門抓捕的罪犯,被鎖在離柳陽城最近的素衣門,然後被景煜當做陰傀儡試驗材料。
源源不斷的陰氣被輸入體內,趁機填入的怨氣游走在筋脈裏,這個時候的尚情比過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強,反客為主、解決景煜不過一擊。
可适應這股混亂的陰魔氣用了太多時間,回過神時,不明真相的素衣門弟子也全部倒在血海之中。
從遠山鎮開始,每一處的血海都延伸出一條岔路。
尚情與這具身軀一起站在沒有樹蔭的地方,陽光落在他異常冰冷的皮膚上,如針紮一般,細細密密的刺痛。
陽光與這具軀體無緣,這具軀體只能朝黑暗走去,然後成為魔尊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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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期修士無需安眠,但并非不能入睡。
卿良聽尚情呼吸綿長,把人抱回床上蓋好被子。
這是在撒嬌嗎?
卿良把尚情拽着他衣角的手松開,一并塞進被子裏,突生的想法把自己吓一跳。
但吓了一跳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果然還是小孩子。
“小孩子”不清楚自己的師兄在想什麽,夢裏反反複複都是魔尊尚情強自塞給他的記憶,沒一會兒就眉頭皺得死緊。
卿良便合衣靠在床柱上,任由尚情拽了一夜。
兩人在扶風林住了幾日,為保接到聞孽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去,卿良只接山腳附近的任務,當作考教功課交給尚情完成。
這日,結束妖鬼性命後,尚情恢複幾分神采飛揚的模樣,看上去是脫離了魔尊尚情那段經歷的影響。
卿良又觀他金丹穩固,簡單誇上兩句,與他一起回秋素峰,才到山頭,卻見到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麽來了?”卿良緊張道。
柳緣風長身而立,潇潇竹風下,衣袍微動,不見當日輪回井邊的慘淡落魄,重新生出風流倜傥來。
被卿良不客氣發問,他也不氣惱,嘴角噙着斯文的笑:“不歡迎我?”
也不是歡迎不歡迎的問題。
卿良與一同去輪回井的那幾個弟子關系都還不錯,但唯獨柳緣風,他不太想單獨來往。
偏偏柳緣風此人,面對諸多人,都要凸顯出他和卿良關系非凡,單獨相處時,更有幾分刻意的花花公子派頭。
卿良不敢随便接柳緣風的話,就怕這人引申出奇奇怪怪的意思,便只盯着他,催促他趕緊把話說下去。
好歹多年朋友,柳緣風自是看得懂卿良的意思:“不是你叫的秋水師姐?”
晁咎忙于煉器,晁穎頂替其兄成為家主以下的話事人,宋青雨查詢冥棺印,一天到晚不是在妖鬼現場就是悶在各個古書樓閣,卿良只得向過琴居求助,想着師尊提起過南境變相休戰,岑秋水大概能空出幾日來。
沒想到,岑秋水前腳答應,後腳就把柳緣風送了過來,全然不顧卿良單方面的尴尬。
卿良十五歲随師尊陳言謝路過過琴居時,遍地殊色的門派,柳緣風依舊亮眼得突出。
在一衆冷若冰霜的弟子裏,柳緣風是唯一一個主動迎上來的,他見人就是三分笑,一笑更是動人。
詞彙量不夠豐富的卿良尚不知該用沉魚落雁還是閉月羞花來形容,神妃仙子般的人物就站在他半丈遠的地方,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卿良自認不是心如磐石之輩,面對好看又溫柔的人,總有幾分臉熱。
說不上心動,但絕對害羞。
這一日,不知是快要入夏,還是真的心跳太快,卿良的臉尤其的燙,外人眼裏,尤其的紅。
他師尊是個不正經的,兩眼在徒弟和過琴居漂亮弟子之間巡睃,不懷好意明晃晃刻在臉上。
過琴居居主走來時,陳言謝激動到做作,拉扯出一堆一見鐘情、一眼萬年的現編故事,手舞足蹈要商量兩家結親。
卿良根本拽不回人,一向寡言的他心裏盤旋過無數的念頭,面上卻只是小心翼翼地瞥向那名過琴居弟子,見這人沒有氣惱、仍是笑眯眯的,卿良情不自禁放下心來。
和師尊不一樣,這是個好人。
他抿着嘴回以微笑,忽然後頸一陣發涼,一回頭,他師尊正盯着他,滿臉意味深長,猛地一把勾過他,朝過琴居居主瘋狂推銷。
過琴居居主好脾氣地全聽了,道:“這事還需阿良與緣風定奪,阿良意下如何?”
人生大事,長輩這就算同意了?卿良張口結舌,他才剛見到人,他能有什麽想法。
居主又問弟子:“緣風呢?”
二度聽到這個名字,卿良咂摸出點別的意味。
這名字他肯定聽過……
那頭,弟子終于說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若是阿良有意,緣風自不會拒絕。”
卿良身為雷靈根修士,目前還沒體會到劫雷的狠勁兒,此次是第一回感受到如遭雷劈的焦碎。
嗓音清亮,但還不會雌雄莫辨。
還有……是柳緣風啊,過琴居居主親傳弟子柳緣風,那不是個男人嗎!
才從凡俗進入仙門兩年,尚未知曉仙門性別開放的道侶,卿良陷入沉默。
他的臉忽紅忽白,對面三個居心不良的人顯然清楚他的想法,立時爆出驚天大笑,擺明是來抱團逗弄小古板。
卿良板着臉,想,師尊另說,這一點也不過琴居。
還想,好看的人果然不值得心動。
經此一役,卿良沒有走入無情道,勝似走入無情道。
冷漠死板,不近人情,用劍兇殘,這是後來仙門衆多弟子私底下的評論。
而柳緣風依舊天生多情相,在卿良長期冷暴力下,對天發誓會好好保密,但這不妨礙他見到卿良就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
盛南枝懷疑過幾回,全靠卿良一身正氣,任憑柳緣風一個人舞出花來,盛南枝也探不出當年的孽緣。
而今,陳言謝不在,盛南枝不在,卿良給自己壯了壯膽,才要反駁說叫岑秋水來關他柳緣風什麽事,柳緣風快速補充:“她不得空,我就替她來了。怎麽?不希望我來?”
柳緣風眉目狹長卻不鋒利,雙眉一蹙,看誰都像在看負心漢。
卿良眉毛擰得比他還緊:“師尊和雲鴻不在此地,不必如此做派。”
燕雲鴻是卿良失算,誰能想到師尊前腳保證不外傳,後腳收燕雲鴻為徒,為了讓燕雲鴻不怕他,轉頭就把他出賣,還振振有詞,燕雲鴻是嫡親師弟,不算外傳。
柳緣風瞬間變臉:“無聊。”
卿良心底啧了一下。
柳緣風目光又移向卿良身後:“這就是你小師弟?你不來南境,我都還沒見過。”
十年歷練間,尚情聽過柳緣風的傳聞,見過柳緣風的畫像,此刻見了真人,看到比畫上好看數倍的臉,不覺驚豔,反覺胃酸。
礙于師兄在場,他規規矩矩作揖,磨磨蹭蹭補上一句“柳師兄”。
柳緣風笑道:“你不知道?”
尚情一頭霧水。
柳緣風:“我和你大師兄的關系,你不知道?”
尚情神色凝重,敵意漸顯。
卿良也難得面露不善:“莫要胡言。”
“我怎麽胡說了?”柳緣風眼中天生瑩瑩水波,似嗔似怒地瞥過來,“陳師叔和燕師弟都知道,你還非得瞞着你小師弟。”
又一道看負心漢的眼神紮過來。
卿良想,這樣描述自己師弟的視線不合适,但他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柳緣風尚嫌不夠亂,哀嘆一聲:“都是一個師門,你遮遮掩掩什麽?就尚情一個被蒙在鼓裏,也忒可憐。”
卿良下意識去看尚情,只覺小師弟瞳孔裏閃着詭異刺目的光。
尚情重重笑了兩下:“能說的,師兄都告訴我了。沒說的,想來只有不重要和沒意義這兩類。”
柳緣風卡殼,忽而朗笑:“你這師弟不錯,話裏藏刀的本事絕對一等一。”
卿良道:“你一身都是心眼,不必看別人也如此。”
柳緣風笑意更誇張:“你在維護你師弟?過去雲鴻維護你更多,我還以為你真不善言辭。”
卿良:“我向來實事求是。”
柳緣風小幅度聳了聳肩:“好吧,不過我也是實話實說,多關注關注你的小師弟。”
卿良暗道,這世上,他關注得最多的就是尚情,還需要別人提醒?
柳緣風又道:“不管怎麽說,我是來幫忙的,不請我就去坐坐?”
卿良癱着死人臉,轉身先進了秋素峰。
柳緣風趕緊跟上,遠天藍色的長衣拂過秋素峰花草,引來秋素峰弟子的驚嘆。
“是過琴居的柳師兄!”
“居然能這麽近距離看到他,我覺得我要窒息了。”
“他也太好看了吧,宋師兄都比不過他。”
“喂!你還是不是秋素峰的人,要誇也誇卿師兄啊!怎麽能誇宋師兄!”
“……宋師兄就是好看嘛。”
“……”
卿良斜斜瞥過來,如往常一般問道:“功課可有完成?”
弟子當即作鳥獸散。
卿良:“見笑。”
柳緣風感嘆:“師弟們會認為你不服宋青雨。”
卿良:“不服什麽?”
柳緣風義正詞嚴:“美貌。”
卿良:“……”有病。特指柳緣風。
就在此時,秋素峰管事弟子匆匆趕來,掠起一片竹風:“不好了卿師兄!”
“何事着急?”
“燕……燕……”管事弟子扶着膝蓋喘氣,“燕師兄失蹤了!”
卿良心裏一緊,忙問:“最後行蹤在哪?”
“前日燕師兄剛勸說昉地國主放棄對楚地的進攻,外務堂的弟子便給燕師兄遞了新任務的消息,可怎麽也等不來燕師兄的回信。”
外務堂專門向扶風林弟子發送門派任務,用的是強制通訊,只要竹笛未損壞,都能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門內有令,接到消息一日內必須給回複,即使正處上一個任務,也可利用竹笛自帶的銘文印向外務堂示意收到。
至今,除隕落、重傷、被困弟子,無一人不曾按時回複。
卿良召出靈晔便要趕往昉地。
管事弟子焦急道:“對了,燕師兄好像在回複昉地一事時,說過要順路去柳陽城一趟。”
“柳陽城?”尚情才經歷過另一個自己的記憶,聽到這個詞就神經吊起,“師兄,快去城中将軍府,燕師兄危險!”
“你如何知……”
柳緣風問到一半,靈晔劍氣暴漲,只見尚情被他大師兄淩空一拽,甩到靈晔劍上,狂風卷過,師兄弟倆無影無蹤。
柳緣風:“……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