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Chapter 1
“老師！”
程珞紅猛地擡起頭，胃裏突然一陣翻湧。
她什麽時候睡着的？
這個問題在程珞紅腦海裏閃過一瞬就消失得無影，她揉了揉眼睛，伸出手半遮住過分明亮刺眼的白織燈光。
“老師，你怎麽上班還睡覺，”說話的小女孩将上半身壓在書桌上，嘴角撇了撇，把手裏的作業本往程珞紅手裏推，“快點教我——”
小女孩對面的女人染了紅發，唇色雖然蒼白，倒也被顯得氣色不錯。
程珞紅拿起鉛筆，接過作業本，邊在上面勾勾畫畫邊看向小女孩。
她今年十八歲，剛高考完，趁着暑假空閑找了個補習班打工，負責的這個班的學生都是七八歲的年紀。
這個小女孩叫許悠悠，性格挺乖，但畢竟是七八歲狗都嫌的年紀，也有這個年紀的特征——鬧騰。
悠悠今天紮了兩個麻花辮，可能是生日的緣故，穿了一條特別漂亮的裙子，手指甲上畫上了波浪和星星的圖案，現在正看着程珞紅手上的筆發呆。
“這裏懂嗎？”程珞紅一看她在發呆就氣打不出一處來，忍忍把氣憋了回去放低了下意識提高的音量，“紅紅有36個蘋果，明明比紅紅要少19個，你先告訴我這裏是用減法還是加法行吧？”
“這個總會吧。”
程珞紅的筆一直在動，氣得幾乎要把題幹中的關鍵詞和紅紅明明兩人的卡通形象圈破了。
悠悠一臉神游，翹起了腳，邊盯着她的臉邊遲疑出聲：“……加法？”
程珞紅有些重地抛下了筆，沉默地看着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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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
兩秒。
悠悠臉上滿是笑容，吐了吐舌頭，雖說有幾分狡黠，但在一個八歲小孩的臉上并不違和。
“我知道了老師，是減法！”
程珞紅呼出一口氣，睜開了剛閉上的眼睛，聲音倒是沉了好幾度又講了起來。
“這題是這樣……”
窗外天陰得很，烏雲鋪了一層又一層，層層堆疊在一起，白日裏也看不見什麽明朗的光線，将将欲雨。
還是傾盆大雨。
程珞紅撐起雨傘，踏入一片雨幕中。
真是倒黴，偏偏要在她下班的時候下這麽大雨。
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鞋底已經進了水，鞋邊沾上了泥土，連帶着褲腳也濺上了些。
程珞紅擡起頭，這時候她才發覺，補習班斜對面的出租房前擺了好幾個大花圈，有些不耐水的紙張在突降的雨中被淋濕得軟了下來，啪嗒地垂着。
一朵已經看不出形狀的紙白花停在她腳下。
它過不了片刻就會被川流的下班車流撚得粉碎，碎紙張也都會被分解化開在地裏。
聽說這裏好像是死了個人。
是個男的，自殺，好像還是吊死的。
程珞紅垂眸，心跳加速，頭有些痛，害怕地撐着雨傘急匆匆快步走過出租房。
雨傘微上揚，雨絲打在了她的發梢，貼在了她的臉頰。
她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莫名地回過了頭，望向那幢出租房，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間房的窗戶上。
程珞紅看到了。
窗戶被打開了。
那裏有個男人，穿着白色背心，頭發很短，上半身探出窗外。
像是在看她。
程珞紅腳下踉跄，腳下雨水混着泥濺得更高，她慌忙地收回眼神，心危懸着，額頭滲出了冷汗。
她認識那間房，也認識那個人。
這個事實讓她眼神飄忽，腦子眩暈發蒙。
她只能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繼續往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臺走。
“嘩啦嘩啦——”
程珞紅的耳側只剩下了不斷的雨聲。路上的行人和車水馬龍在她的視野裏最後都模糊成一片。
“老師！”一道稚嫩的聲音穿透雨幕，她循着聲音來源的方向回過頭。
雨幕變得漸漸清晰。
明黃色的雨衣裏裝了個小女孩，悠悠睜大了黑葡萄似的眼睛，嘴咧着笑容，缺了幾顆牙的樣子更顯可愛。
她揮了揮手，拍了拍前面，向程珞紅打招呼：“媽媽你看，那就是我的老師——”
電動車上一大一小的背影很快消失了，程珞紅放下了自己剛剛還沒來得及舉起的打招呼的手，半張開的嘴也抿了起來。
最後她朝着那個方向，輕輕地開了口，沒發出聲音。
“生日快樂，悠悠。”
公交車車門開了，少女倉惶的背影消失。
雨依舊下，她身後那幢房的所有窗戶，沒有一間是開的。
*
好熱。
程珞紅幾乎要以為自己掉進了岩漿，片刻後她又覺得自己身處熱帶雨林，全身都是黏黏的汗液。
她好像突然意識到了有什麽事情不對勁，倏然睜開了眼。
躺着。
她剛剛不是已經上了公交車嗎？
沒有急着先動，程珞紅掃視了自己視野範圍內可以看到的場景。
斑駁發黃的牆角，已經潮得卷邊了的花花綠綠的牆紙。
窗簾關上了，整個房間都蒙在黑暗裏，但勝在窗簾擋光性也沒有多好，室內還是透着罩住的點點光亮。
待到程珞紅确認了房間裏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她翻身起了床。
房間并不大，沒有空調，也沒個電風扇，除了一張木板床就只剩下一個衣櫃，餘下的過道堪堪能容一人通行。
程珞紅此時精神緊繃，渾身僵硬，不安地打量四周。
那個出租房。
她在夢裏見過的那個出租房。
所有的布景陳設都一模一樣，不過她的潛意識裏卻覺得少了點什麽東西。
窗簾被拉開，光線徹底充滿了這個小房間，亮堂得讓程珞紅遮住了眼。
她上半身趴在窗臺上，表情盡量保持着平和。
今天是個晴天。
這個房間在四樓，估計是現在已經過了上班高峰期，街道上沒什麽人。
程珞紅的目光在望見斜對角的補習班的那一刻突然停滞不動，她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呼吸也放緩。幾息過後，她背過了身靠在牆上，呼吸變得愈發沉重。
對。
她是程珞紅，她今年十八歲，剛剛高考完，在那家補習班兼職。
胸口起伏，她盯準了門上的把手，激動地大跨步就要跑過去。
事實上她也這麽做了。
只是無論她怎麽扳動扭動把手，門也紋絲不動，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程珞紅的表情冷靜下來，臉上的慌張已經收起了，喘息聲也越來越平靜。
今天她的錄取通知書就要到了。
母親雖然很晚下班，但是等到了家沒看見她也會着急的。
程珞紅退了幾步，坐在了床上，腦子開始思考起來。
非法囚禁？
為什麽是在這兒？
目的到底是什麽？
夢裏的男人在窗臺抽着煙，煙灰帶着火星抖落，融進了雨裏。
程珞紅的步伐穩了不少，又探出頭往下看。
沒有花圈。
自殺還沒有發生。
她心裏這麽回答她。
沉着地呼出一口氣，程珞紅閉上眼，又迅速睜開，打開了衣櫃。
衣櫃裏只有衣服。
一切正常。
程珞紅随意地翻了翻，意外地發現都是女裝，尺寸大小都和她自己的差不多。看來這裏本來住着的人是個女人。
衣櫃沒什麽味道，說明主人應該勤洗換。
翻動女裝的過程中，一個本子突然從一間衣服上滑落，輕輕的“咚”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說不定這個本子能帶她出去。
程珞紅有些激動，面上維持着鎮靜，坐在床上背靠着牆。
小本子已經發黃了，封面一片空白。
這個牆的隔音實在是太差了，中午這個點，應該是隔壁回來吃飯或者拿東西。
鑰匙的聲音，門開的吱呀聲，在程珞紅周遭寂靜無聲的環境下顯得特別明顯清晰。
對了，她或許可以求助于隔壁。
但是可不可信，這還是一個疑點，她不敢貿然行動。
程珞紅這麽想着，翻開了小本子，從第一頁的字跡看起來寫的人年紀應該不大。
【為什麽偏偏是我，我沒有做錯什麽。】
隔壁安靜了片刻，突然又進去了一個人。聽起來很急，動作非常快也很大聲。
她繼續翻。字跡慢慢變得成熟。
【為什麽都不相信我，我沒有說謊！明明說謊的是他！】
啤酒瓶碎在地上的聲音傳來，聽這聲音，應該是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的。
隔壁出了什麽事啊？吵架？打架？
程珞紅手上翻得很快。
【惡心。】
【去死。】
……
她停了下來翻書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頁。
字體依舊很醜，不過其中連貫順暢，寫的人應該已經長大了。
【我終于找到我的朋友了，我們約定好了以後都要互幫互助。】
【最好的朋友是程珞紅。】
此時的程珞紅被驚吓得扔掉了自己手裏的小本子。
手忍不住顫抖。
她根本沒有什麽好朋友，她一點也不記得寫這個本子的女人。
“你不是答應過我了嗎？”尖銳癫狂得幾乎變形了的女聲輕易穿透了牆壁，忽地變成了死水一般的平靜。
幾瞬都是寂靜。
看來是對面一直在沉默。
程珞紅用一只手用力地握緊了另一只手，企圖讓它鎮定下來。
“你是不是後悔了，從那個時候就後悔了。”
女聲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語氣冷而硬，幾乎咬牙切齒。
程珞紅最後還是沒等到男人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