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喔,大概就是這樣,”上午的時候,錢小錢總算接受了自己只能在這軀殼裏再茍一日的事實,于是開始繼續左沖右突,并選擇性和娜莉聊天,“我是三個月前才有了這個機會找到他,畢竟錢小虎總喜歡把我扔在家裏——”
“嗒”的一聲,錢小錢勉力立了起來,又很快倒下。
正在說話的娜莉頓了頓,繼續道:“願天花板保佑我永不會消失……願幣大哥保佑你永不會離去……”
錢小錢:“……”
喲,你還押上……
吐槽戛然而止。
一雙黑手分別捏起他和橡皮,把他倆扔上了桌面。
不是吧?你還虐上瘾了啊!
但很快……
橡皮在視線裏越來越遠,捏着他的手卻越收越緊,錢小錢看到錢小虎那張紅而胖的臉在視野裏晃晃地越來越近,直到貼上了一只綠豆眼。
錢小虎神神叨叨:“筆仙……仙……”
錢小錢選擇耳聾與眼盲。
“錢小虎,你來一下。”
那老師的聲音從錢小虎身後響起。
錢小虎放下了鉛筆,不明所以磨蹭到老師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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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幾點來的?”
錢小虎支支吾吾。
“你遲到沒有?”
錢小虎劇烈搖頭。
“沒有?”
老師的聲音很微妙。
錢小虎嗫嚅:“……沒有。”
老師掏出手機調出監控截圖。
錢小虎看了看上面的時間,又看了看在圖片裏跑出虛影的自己,無言以對。
“罰你站半節課,以後不能遲到,明白嗎?”
錢小虎不置可否。
老師把他安排到教室後門的位置,随後走上講臺開始上課。
錢小錢看着不遠處僵硬挺立着的錢小虎,心中暗松一口氣。
好歹不用被這小崽子繼續騷擾半節課了。
但……來自錢小虎的騷擾真就,還遠遠沒有結束。
開課五分鐘,老師轉身。
錢小虎遂移動至桌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抄起筆瞬移回站着的位置。
錢小錢驚呆了。
騷年,我只是一根筆啊!一根鉛筆而已啊!!
至于如此難舍難分嗎!
果不其然,得手後的錢小虎又開始了騷擾之旅。
錢小錢殺心漸起。
他現已掌握了足夠的技巧,可以絲滑從錢小虎的魔掌中逃脫。
但錢小虎如此癡狂到魔障的态度又讓錢小錢望而卻步。
他明白,如果現在自己再動幾下,錢小虎估計吃飯睡覺乃至于去廁所拉屎都會把自己帶上一起了。
一節課過半。
錢小虎是個很自覺且守時的好孩子,看着表走了二十分鐘,便迤迤然走回座位坐下。
剛好和看過來的老師對視。
老師:“……你怎麽坐下了?”
“二十分鐘了老師。”錢小虎理所當然。
“我讓你坐了嗎?”
“您不是說……罰我……站半節課……嗎……”
看着老師山雨欲來的表情,錢小虎的聲音由中到低,逐漸底氣不足。
鉛筆裏的錢小錢憐愛地看着這一幕,冷冷一笑。
傻孩子嗳。
老師的胸口起伏了片刻。
他還小,他還小,莫計較,莫計較。
計較傷我腦,計較顯我肚量小。
周圍又有人在哄笑。
錢小虎就算再傻也知道是什麽意思了,這是讓他看好眼色自己“自覺”繼續站着呢。
握着鉛筆的手又收緊了。
筆在手裏甚至開始咯吱作響。
再次無辜受害的錢小錢:“……?”
今天好想紮人啊。
講課聲再次響起,錢小錢心裏卻猛地警鈴大作。
總感覺有什麽不好的事即……
腳上一涼。
濡濕的感覺席卷全身,錢小錢整個人……整個筆都不好了。
他艱難往下瞟,看到了一張黑洞洞的嘴。
???
錢小錢對此表示了難以置信。
錢小虎居然他媽的在咬他 !!
咬 他 !
不是,哥,首先您已經是一個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了,您已經快初中了!
其次您就不怕鉛中毒啊!
您還真是把“不幹不淨吃了沒病”貫徹到底啊。
娜莉的怒號緊随其後:“卧槽!!他在幹什麽!他玷污了我完美的造型!!”
錢小錢:“……”
完美的造型?大可不必了。
盜版的造型差不多。
錢小虎的牙像用鐵鑄的,吭哧吭哧對着鉛筆屁股就是一頓造。
似乎這樣就能洩憤似的。
……很可惜啊,錢小錢放棄似的渙散開來目光,不僅不能洩憤,還會讓你牙酸。
咬動的聲音停止了。
錢小虎祭出了從上課來就被他忽略了的另一個消遣品——橡皮。
這家夥被蹂/躏得躺在桌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直到錢小錢頭上再次一軟,他才發覺錢小虎這屑又在拿他做暴殄天物的事兒。
錢小虎身子傾得很低,豎着鉛筆在橡皮上一點一點勾勒描畫,最終畫出了一朵醜陋的花。
錢小虎把鉛筆又是一扔,拿着畫上了花的橡皮猛地往書上一扣。
整個桌面像經歷了一場小型地震。
錢小錢到此為止,再也不敢直視橡皮了。
那聲兒,換了他估計得骨折。
.
下午窗外涼風慘慘,三點多的時候飄起了蒙蒙細雨。
錢小錢被遺忘在了桌面的角落,但不妨礙他看到了錢小虎眼睛裏閃着的詭異的光。
……這孩子也太奇怪了。
錢小錢暗暗自語着,簡直給他一種大腦沒發育全的感覺。
第二節課起始,錢小虎帶着一身水汽卷進班裏,旋風一樣刮回座位。
錢小錢眼尖地注意到他的左手虛虛攥着拳。
這節是美術,年近七十的老太在講臺上昏昏然地講着課,下面一衆小孩兒玩兒成一片。
“哐哐!”
老太一手扶着講臺一手捶:“你們不要說話了。”
喧鬧愈演愈烈。
見此狀況老太也不急眼,慢悠悠掏出手機給全班來了一張。
然後……收到了一個蝸牛殼。
錢小錢眼睜睜看着錢小虎拿校服袖子當彈弓,把還在蠕動的蝸牛當彈藥,瞄準——彈射,命中。
錢小錢:??
蝸牛殼不偏不倚砸中老人的眉心,随後碎裂開來,流下詭異液體。
雖然砸的不是自己,但錢小錢已經開始生理不适了。
雖然我現在是個鉛筆,但你也是真的狗啊。
老太萬年八風不動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
“誰幹的!”
她用手猛地把臉上的不明物體甩下去,說話都帶了感嘆號。
錢小虎縮在桌子邊嘿嘿笑。
錢小錢不忍直視。
錢小虎笑夠了,變戲法似的掏出了個盒子。
裏面全是蝸牛。
全是蝸牛!
錢小錢被再再再次捏起來的時候,心都死了。
錢小虎“小心翼翼”把他伸進放蝸牛的盒子裏欻啊欻,攪出一片天翻地覆也不罷休。
娜莉作為“公主”,從廠裏出來到現在還沒有過如此恐怖的經歷,怕死了這種黏滑的小生物,可惜把嗓子都叫啞了也無濟于事。
橡皮在遠處安然躺着,冷眼旁觀。
“你……是……誰啊……”
耳朵裏忽然擠進一個聲音。
橡皮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目光下移,最終定格在了身上那個黑漆漆的鉛筆花上。
鉛筆花睜開極小極亮的眼,迷茫地看着他。
橡皮沒理會這朵醜花,轉而把視線投在了依舊在蝸牛盒子裏“試煉”的受苦二人組。
“那是什麽?”他忽然問醜花。
醜花的視線轉移:“是爸爸媽媽!”
橡皮露出了這一年來最真切的笑。
“你笑什麽啊?”
醜花适應能力挺強,從生疏到熟悉只用了幾秒。
“沒什麽,”橡皮斂了斂笑意,“不過你看見那個,粉呼啦的沒。”
醜花:“怎麽?”
“他是男的。”
“奧。”
“……”
奧??就這??
你都不驚訝一下的嗎!
橡皮的惡趣味被澆沒了,他把醜花晾到一邊,繼續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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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小錢感覺從他遇見這個聲音男女莫辨,癖好更是十裏八鄉都揪不出來一個的小屁孩兒之後,這小孩兒就一直在挨罵——搗亂——挨罵中度過。
當然,搗亂是錢小錢自己給的定義,對于自己而言,錢小虎的搗亂真就是摧殘。
但錢小錢覺得,對于和錢小虎共處一室的那些人來說,錢小虎的搗亂似乎并不是真的單純只為了添亂。
他總是一個人遲到,一個人罰站,一個人傻玩兒。
錢小錢開始就覺得這孩子缺了點兒什麽。
但因為他所缺少的東西太隐性,極其難以發現的原因造就了不安生的錢小虎。
而他所缺少的東西,又恰不是所有孩子都缺少的。
每天在鉛筆和自己的殼子裏反複穿梭,實在是非常“美妙”的感受。
錢小錢不遺餘力地尋找着解決方法,但都徒勞無功。
難受嗎?難受。
委屈嗎?委屈。
有用嗎?沒用。
不會有任何一件出乎你意料的事會明明白白告訴你,“為什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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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在醫院裏醒來,錢小錢整個人懵逼而茫然。
他怎麽了?為什麽在醫院?誰給他送來的?
這玩意兒住一晚要多少錢?他工資要是沒發他只能把自己抵押給醫院了!
整個病房裏靜悄悄的,只有錢小錢一個人格格不入的急促呼吸聲在靜寂裏敲起漣漪。
錢小錢光速跳下床,套鞋穿衣服拉開門——和坐在門口長椅上的趙叔對上了眼。
趙叔上下掃了他一遍,也不知在打量什麽:“醒啦?”
錢小錢看進那雙倒映着醫院走廊燈冷光的眼,抿了抿嘴點點頭。
“我……”
趙叔卻不等他說完,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你呀,也在我這兒幹這麽長時間了……”
錢小錢的眼眸無意識地縮了縮。
“身體有了小毛病怎麽也不跟你叔我說一說,我會給假的。”
“不……”
“你回家先休息一段時間,”趙叔拍着他的肩一錘定音,“小孩子吶,別給自己搞太累咯!”
“但是……”
“你可以随時回來,你休息這段時間你的工資我會照常你的,”趙叔的語氣難得的溫和,“連軸轉了多久,自己心裏有點兒數。”
錢小錢聽了第一句就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就這樣了,這兒的錢給你交了,以後記得去我那啊!”趙叔拎起衣服一披,帶着笑意轉身離開。
錢小錢站在走廊裏看着對方的背影沒入衆海,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