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把語文書都拿出來,今天把這課結了。”
桌洞外老師在高聲說着。
一雙肉乎乎的黑手忽然探進了桌洞裏。
錢小錢餘光瞟去,還能看到那雙滴溜亂轉的綠豆眼兒在桌洞外閃爍着興致勃勃的光芒。
嗎的,有種不好的預感。
黑手先捏住了他,把他扔到攤在桌上的語文書旁,又在桌洞裏鼓搗半天,最終拿出了——一塊橡皮。
呵,他就知道。
錢小錢冷眼旁觀這位未成年科學怪人又拿出了其它奇形怪狀的物件,并不意外。
直到錢小虎捏起他,向着橡皮紮去。
橡皮尖聲叫了起來。
錢小錢比較冷靜,沒尖叫,但是已經嚎出來了。
孩子你上輩子指定是有點兒大餅!
但就在錢小錢的腦瓜頂要沒入橡皮的前一秒,錢小虎忽然停住了。
他把錢小錢撇到一邊,從那個酷似開了大染房的筆袋裏左翻右翻,拿出了一把新的“作案工具”。
雕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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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皮慘叫得更厲害了。
錢小錢的耳邊現在既有“同類”的“噪音”,又有不遠處老師抑揚頓挫的滔滔不絕,還有錢小虎磨刀霍霍的嚓嚓聲。
煩死了!
錢小錢使力一擡自己,以一種詭異的姿态橫亘在了橡皮上。
橡皮:“啊啊啊啊啊——!你壓我眼睛了!”
錢小錢:“……”
我還以為你渾身都是嘴呢。
不過經此一壓,橡皮總算不再慘叫了。
錢小虎驚呆了。
這根鉛筆……會自己動诶!
他放下刻刀,伸出小胖手戳了戳鉛筆。
鉛筆紋絲不動。
嗯?他剛才眼瘸了?
錢小虎作為一個已經六年級且對靈異事物極感興趣的小學生,認為自己應該是沒看錯。
“筆仙……是你嗎……”
他把胖臉湊近錢小錢,輕聲呼喚。
錢小錢:“……”
很好,一覺醒來甚至成了孤魂野鬼的代表。
.
“錢小虎,你把我剛才講的內容重複一下。”
貼在錢小錢邊上的胖臉一僵。
鐵椅子顫顫巍巍發出一聲哀嚎,錢小虎從上面歪歪扭扭站了起來。
“我剛才講什麽了?”語文老師的目光被鏡片一折射,給錢小虎一種瘆得慌的感覺。
錢小虎一字沒聽,自是甚也道不出來。
“說不出來就站着吧——對了,”鏡片後的目光又是一閃,“你把這篇課文抄一遍,明天送我辦公室來。”
教室裏哄笑聲從不知名處冒起。
錢小虎又僵了僵。
老師轉身往黑板上寫寫劃劃繼續講,錢小虎才劫後餘生般地舒口氣兒低頭看是哪篇課文。
同桌很好心幫他翻到課文頁。
《少年閏土》。
錢小虎:“……”
……我就說他們怎麽笑呢!
錢小錢仗着沒人能聽到他們這些“文具”的交流,開始和橡皮肆無忌憚起來:“玩兒得多高興啊,這下讓罰了,應該更高興了。”
橡皮跟着吭吭哧哧地笑。
沒想到下一刻自己身上就多了個鉛筆扣的“章”。
錢小錢只覺得身體一緊,頭上一軟,橡皮的慘叫就又水壺燒開一樣炸響了。
他覺得要是自己現在有頭皮,那絕對會麻到失去知覺。
錢小虎捏着筆在橡皮上劃了一道子,猶嫌不夠似的,又七零八落亂劃了好幾道才停手。
然後把他們一氣兒扔進了桌洞。
橡皮不慘叫了,開哭。
哭得傷心難過,咬牙切齒。
“媽的,這逼小子每天就會拿我們這種沒什麽大用的文具撒氣!我他媽從來就沒見這熊玩意兒把鋼筆往地上咣咣砸!”
“……”錢小錢罕然地沉默着,這情況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啊。
“我他媽不是命嗎!我沒有自由!沒有尊嚴!”橡皮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幾道子,罵得更難過了。
錢小虎像是放過了他們,上午過去到下午,下午過去到放學,他沒拿走一個文具,把他們全留在了教室裏。
橡皮的情緒從上午被劃完就沒揚起來過,錢小錢也不去自讨沒趣,開始更努力地撲騰撲騰。
入夜。
地平線吞噬最後一抹日光時,錢小錢忽然察覺身上一輕。
诶……诶??!
終于沒束縛了嗎?
哈哈哈!!!
身軀變得極輕極輕,錢小錢看到了那支貼着盜版公主塑料皮的鉛筆,看到了在鉛筆不遠處靜靜躺屍的,傷痕累累的橡皮,以及睡在筆袋裏的雜七雜八大家族。
它們在自己的視野裏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拜拜~
再見~
這一天過得很 不 錯,希望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們!
再也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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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睜眼,果然回到了熟悉的房間。
打開手機略掃一眼,六點半了。
啧,錢小錢皺皺眉,他這相當于曠了近一天的工,也不知道飯店那邊會不會罰錢。
算了,先去再說。
錢小錢在三分鐘之內穿好衣服鞋子順便把自己粗略打理一番,拎包甩上門大步往飯店跑。
“喲,看看誰到了,”錢小錢喘着粗氣推開廚房的門,趙叔的問候就陰陽怪氣着來了,“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瞧您來得多早!再晚點兒應該能跟幹夜班的做個伴?”
錢小錢連連道歉,态度怎麽好怎麽來。
“我今天家裏出了點兒事兒,手機也被搶了……”錢小錢緩了緩繼續,“不然一定會提前向您請假的。”
這趙叔不是什麽他能得罪的起的人物,畢竟錢小錢在這個飯店的來去,都掌握在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手裏。
“嗨呀!是嗎,”趙叔觑着他,呲着缭亂的大黃牙笑了,擡手吸了口煙吐在錢小錢臉上,用皲裂油黑的手指點了點他的肩膀,“那麽……快去吧?”
錢小錢垂在身側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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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小虎!給我滾過來站好!”
冬麗的聲音震得錢小虎虎軀一震。
“白天幹什麽了。”
錢小虎站在對方咫尺,卻低着頭看自己腳尖,就是不肯擡眼哪怕一秒。
“不說是吧,”冬麗冷笑,“晚飯別來沾邊。”
錢小虎杵在原地絞着手指嗫嚅半天,吭哧道:“溜號了……”
冬麗俯視了他一會兒:“抄課文去吧。”
錢小虎的眼眶紅了一秒,下一刻旋風一樣滾進了房間并鎖上了門。
冬麗被這一聲巨響吓了一跳。
臭小子,不知道一天哪來的那麽多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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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跟着他們幹夜班吧,趙叔。”
錢小錢推開管理辦公室的門,隔着裏面的烏煙瘴氣對閑坐在沙發上的黑老漢問詢。
趙叔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行,當你把白天的工作補上了。”
錢小錢心裏的花,又開了。
從晚上七點哼哧哼哧刨鬧到淩晨近五點,錢小錢莫名感覺自己有點兒體力透支的疲乏,但一想到一會兒就能回家睡覺,勁頭就又上來了。
管他那麽多,悶頭就是幹啊!
于是趙叔在推開後廚門的下一秒,懷裏多了個人。
錢小錢眼閉得死緊,吐氣平和,像睡着了一樣安詳。
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趙叔把人攬到休息室放上沙發,油黑的手輕輕戳了戳錢小錢的臉頰。
沒醒。
趙叔猶豫了一秒,掏出手機叫了輛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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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錢小錢在鉛筆的皮囊裏橫沖直撞。
教室裏很安靜,錢小虎的桌洞裏更安靜,“同類”們顯然都還在深眠。
錢小錢大為光火。
“啊……你醒了?”
沙啞的嗓音忽然響在桌洞裏,鉛筆裏的錢小錢打了個激靈。
他下意識往那片鏡子看去,但可能是因為太黑的緣故,鏡子裏什麽都看不到。
“……塑料公主?”斟酌了一下措辭,錢小錢好歹沒把“盜版”說出來。
“……”
公主沉默了一會兒,“叫我娜莉就行。”
錢小錢:“……好的,娜莉。”
“唉,你真是讓我等得好慘,”娜莉慢慢地叨念着,“連‘家’裏那個四腳橢圓後來都有能跟他唠嗑的,你還是沒來……”
語氣裏帶着顯而易見的控訴。
錢小錢聽得有些懵。
“咳!咳咳咳……”
“大染缸”裏傳來了另一道暗啞的咳嗽聲,咳嗽聲的主人随後“當啷”砸到了桌洞裏,原地轉了半圈後仰面躺倒。
“幣大哥!”娜莉的聲音又驚又喜,“您怎麽親自跑出來了。”
錢小錢望向“B大哥”所處的角落。
光線漸漸明亮起來,那扁圓的身軀也出現在視野裏。
是一枚硬幣。
表面沾染着油污,外圓內方的造型……錢小錢覺得自己應該在什麽地方見過這東西——當然不是在歷史書上,而是……現實世界。
且應當距今不遠。
娜莉貼了貼錢小錢:“你的到來讓我十分歡欣,但裏面少不了的就是幣大哥的努力——倘若不是幣大哥為我點亮一個方向,我恐怕如今依舊寂寞。”
錢小錢不再在鉛筆裏流竄了。
他把自己攏到筆的最深處,安靜蜷縮起來。
是錯覺嗎,為什麽這幫家夥說話都是這種奇異的腔調?
“小筆?小筆!”娜莉得不到回應,開始把自己越縮越緊,并嘗試着往鉛筆筆身的縫隙裏鑽。
錢小錢:“……”
怎麽像個變态公主。
能留給他讓他安心思索的時間并不多,錢小錢開始整理自己“穿越”的線索。
夢境裏的問題恐怕就是前置條件,他選擇了“答話”,于是有了眼下的陰間經歷。
但這前置條件哪來的啊?
錢小錢迷茫了。
總不能是自己對求學執念太深吧!
*
“我們該如何稱呼您呢?”
一衆文具面對着這個新來的“不速之客”,極盡恭敬道。
髒污的銅錢笑了笑:“叫我幣大哥就行。”
“你們有什麽願望想滿足的,我都可以幫助你們。”
半年前,錢小虎的桌洞內。
肮髒的銅錢被錢小虎順手撿起,到了學校把玩一陣兒後便不再“寵幸”,直接扔進了筆袋大雜燴裏。
“我的天哪!這是真的嗎?您可以滿足我們的願望?”
常年沉寂在筆袋最下方的幾支彩色水筆居然也跑出來湊熱鬧。
銅錢髒污外表下的臉上笑容漸漸擴大。
“是的,而且……”
“是所有。”
桌洞裏爆發出一陣歡呼。
沒有文具知道這錢幣從何而來,也沒有文具探求這錢幣因何而來,它們只是在歡呼,像歡慶一個救世主的降臨。
這種高漲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它們無法發出聲音。
水筆是最先發現端倪的,但已經太遲太遲,無法發聲,又無法做出肢體動作,在它們的世界裏無異于人類中的植物人。
所有向外的信號都石沉大海,它們不複了最初見到錢幣時的激動。
為什麽我發不出聲音了?!!
紅色水筆沖着邊上的綠色拼命瞪眼擠眼,然而……綠色也是一樣的操作。
有什麽願望……被強行規避了。
絕望從無聲起,又自無聲蔓延。
然而其它的筆渾然未覺,依舊包繞着那銅錢說得開心。
“請您賜我一位友人吧!偉大的幣先生!”魔筆靠得最近,嘴裏不住地叫嚷着。
在衆文具看不到的地方,幣先生露出一個詭秘的笑。
“可以,但……它只會存在半年,如此你也希求麽?”
魔筆不再說話,但周遭的筆們都看到了。
幣先生滾動到它身邊,與它輕輕一碰——
它表面的貼紙瞬間變得鮮活。
那也是娜莉自有了意識以來第一次見識到那種讓它不由自主沉迷其中的奇偉力量。
可文具太多,它們擠開了筆袋如潮水般沖刷進桌洞裏,占據着每一寸平地,用或打量或貪婪,或驚疑不定或狂熱萬分的目光注視着幣大哥。
娜莉在最邊緣處,看到了那髒污硬幣表皮下的微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