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重生
疼。
從骨縫裏冒出來的疼。
若有似無的呼吸卡在喉嚨裏,濃重的血腥氣散開,唐厭分不清到底是口腔裏溢出來的,還是被汽車碾過後從四肢冒出來的。
鮮紅的血就着飄揚的雪花,一點點染紅了大半條街。
瀕死的那一刻,唐厭出奇的冷靜,他的人生早就爛在了泥潭裏,沒什麽好留戀的。
只除了……
謝枕戈。
意識一點點消散,唐厭到底還是沒忍住,用含糊不清的語調,輕輕念了一聲謝枕戈的名字,以後,就沒有以後了。
鈍痛感從額角襲來,唐厭手指搭在太陽穴上,煩躁地用指腹壓過。悶悶的疼,像是宿醉之後的不适,他手臂一收,手肘卻碰到了溫熱的皮膚。
唐厭擡起來的手指一頓,他,他不是死了麽。出差回來的路上遇到大雪天,車子半路抛錨,他只是剛下車幾分鐘,就被疾馳而來的轎車壓倒。
四肢百骸似乎還隐隐作疼,可現在是什麽情況。他的手指摸索着向後,接觸到帶着溫度的手背,他猛然縮回手指。
是,是謝枕戈的手,他手腕上常年帶着腕表,只在洗澡的時候才要摘下來。
謝枕戈,唐厭在心底默念着這個名字,那顆心被高高吊起。他好像是重生了,只是重生的這個節點,有些許尴尬。
他被謝枕戈圈在懷裏,耳畔是謝枕戈若有似無的呼吸,他只能靠着那只腕表嘀嗒的聲響,來判斷已經過去了三分鐘。
三分鐘,卻比一整天還要漫長。
唐厭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現下的情況,他的腦袋壓在謝枕戈的胳膊上,脖子泛着酸痛,盡管如此,他還是一動不動。
他閉上眼睛,慢慢回憶起第一次見到謝枕戈時的場景。
那是他接手唐家以來,完成的第一個大項目,一向冷漠的爺爺主動提出給他擺一個慶功宴,也好讓圈裏人都知道知道,現在他唐厭是唐家的家主。
唐厭一向不喜這些聒噪喧嘩,你來我往推杯換盞間流露出來的谄媚和讨好,說是介紹他,更多的還是打壓他,讓他知道知道,到底唐家還是跟誰姓。
“通知”完要辦宴會的事情,這個事情就算是訂下了。唐德州不等唐厭回答,只在沙發上坐了一下就離開了。
他路過時帶起的風撲在唐厭臉上,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煙味刺鼻,唐厭還是沒忍住皺了皺眉頭。
那句,爺爺慢走,到底還是沒能開口。
“咚咚咚。”
“進來。”
唐厭耳朵動了動,仔細分辨着噠噠的腳步聲,來人走路時一腳深,一腳淺,唐厭緊繃着的神經這才稍稍放松。是福叔,從他被接回來就一直悉心照顧的老管家。
“小少爺,老爺送了兩套衣服過來,一套白色,一套黑色,您喜歡哪個顏色的,我好幫您搭配一下。”
“黑色,福叔,你把衣服放那就行。”
福叔哎了一聲,把衣服放好,輕手輕腳把卧室的門帶上。小少爺心思敏感,衣帽間分類的整整齊齊,這些搭配從來不會假手于人,今天是他魯莽了。
直到屋裏恢複平靜,唐厭才摸索着從沙發上站起來。沙發到衣帽間的這一段距離他走的很穩,只是步子落下時帶着細微的試探,可能是唐厭的神情太過自然,這些明顯至極的細節,從來沒人發現過。
打開衣帽間左側的抽屜,唐厭的指尖按在領帶上,他手指劃過,挑了一件和福叔送來的那件衣服一樣材質的領帶。
剪裁得體的西裝包裹着唐厭又長又直的腿,微微彎腰,盈盈一握的腰肢緊繃着,不瘦弱,是極具力量的美感。他纖長的手指把最後一顆襯衣扣子系好,圈在脖頸處的衣領蓋着小半個喉結,若隐若現,鏡子裏是唐厭冷漠至極的神情,和周身環繞的低氣壓。
他轉身拿起盲杖,把手機握在手裏,手指點了三下屏幕,叮的一聲,手機自動轉入導航模式。
“小少爺,車子備好了。”
“他們呢?”
福叔身子一僵,很快就恢複了正常,故作輕松道:“老爺和二少爺先去了,夫人今天身體不舒服,去私人醫院調理了。”
唐厭無所謂的應了一聲,他這個家主,說到底還是爺爺的傀儡罷了,他只是需要一個人幫他穩住大局,在他和唐耀陽之間,他顯然更好控制。
車子微微停在酒店門口,他一出場就讓喧鬧的氛圍安靜下來。
肆無忌憚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鄙夷不屑,搖頭嘆息,哪怕唐厭看不見,也能從或快或慢的呼吸聲裏察覺到。
明明他才是今天的主角,這個尴尬的氛圍,倒像是他破壞了一般。
幾秒後,寒暄的人照舊寒暄,恭維的話此起彼伏。唐厭聽到最多的,還是他那會好弟弟,唐耀陽。
“唐老爺子還真是年齡大了,看人的本事是越發不如從前了。珍珠蒙塵首先那個人得是珍珠,一個注定沒有光亮的石頭,自己都接觸不到光明,指望他帶着唐氏輝煌,難咯。”
“誰說不是呢,我看二少沉穩大氣,熱情開朗,做事圓滑有分寸,頗有幾分唐老年輕時的影子啊。”
“唐老是什麽人,他能比我們這些道聽途說的還知道的少啊,看看今天是什麽情況,就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一個瞎子,還能翻出什麽浪來。”
一個,瞎子。
唐厭唇角勾起一個冷漠的弧度,被罵了這麽多年,多少還是有些介意啊。
“大哥,找你好久了,你怎麽躲在這,你眼睛不方便,還是要在顯眼的地方才好。”
懇切又關心的語調讓唐厭隐隐作嘔,他後退半步,避開唐耀陽慌張到要來抓他的動作,淡淡道:“我一個瞎子,哪裏知道什麽地方顯眼,什麽地方不顯眼。”
唐耀陽一噎,周遭低低的笑聲都讓他神經敏感,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攥緊,面色陰沉,只一秒就恢複如常。
媽的,小殘廢還挺伶牙俐齒的。
“大哥,還是我陪着你一起上臺吧,臺階太多,你很容易摔傷的。”
表面關心,唐耀陽卻忍不住想,要是唐厭真在衆目睽睽之下摔個狗吃屎就好看了。
“不用,家主致詞,不相關的人,還是別上臺了。”
家主兩個字唐厭咬的很重,果不其然,他說完這個,唐耀陽的呼吸都不對了。朝夕相處這麽多年,唐厭比誰都清楚,怎麽樣插他的肺管子,才能讓他無力反駁。
臺階,障礙都被唐厭輕松避開,他站在聚光燈下,一時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語速不急不緩,語調平和又清冷,輕而易舉就能攫取所有注意力。
“未來,還要與各位攜手并肩,通力合作,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遠在二樓的唐德州眼睛眯了眯,指腹擦過杯壁,眼底劃過一絲憐惜,卻又很快消失不見。唐家需要的,可從來都不是廢物。
“唐總,喝一杯?”
助理第一時間看向唐厭,別人不清楚,他最清楚了,自己老板是個兩杯倒,這麽多人圍着敬酒,怎麽喝得過來啊。
“小張,去端一杯酒來。”
唐厭的手指點了點盲杖,助理立馬會意,急忙跑着去開了一瓶新酒,把酒杯認認真真消毒,這才倒了半杯紅酒端過來。
“感謝各位,我先幹為敬。”
唐厭端着酒杯一飲而盡,喝完自然地把杯子遞給助理,一時間,恭維的話語冒出來,倒是沒了再跑上來敬酒的。
那些人交換着眼神,都看出來一絲嘲諷,眼睛都看不見還那麽講究,有什麽可傲的,多此一舉。
人群散去,唐厭在助理的陪同下上了酒店二樓。
“老板,左邊有衛生間。”
唐厭輕嗯了一聲,在感應水池前洗了好久的手。直到白皙的手背搓到泛紅,他才垂下手指,讓手自然晾幹。
“小張,你看看有沒有透氣的地方。”
只是悶了一杯紅酒,他腦子就木木的,反應遲緩,熱意從胸口爬上來,無端煩躁。
“老板,有個小陽臺,您要不透透氣。”
“嗯。”
唐厭坐在最角落的吊椅上,腰背直挺挺的立着,只要有一個人在,他的腰就沒有塌下來的時候。
“呦,我剛剛還在想你跑什麽呢,來了這個地方我明白了,這是創造條件來了吧。來來來,讓我好好疼疼你。”
令人作嘔的語調讓唐厭都有些不适,這種賤兮兮的聲音,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正常人。
謝枕戈找了一圈沒看見唐厭的身影已經夠煩了,他還被這個死變态調戲,蹿上來的火氣就要壓不住了。
他陰沉的目光落在王總身上,上下打量,像是在看蝼蟻,眼神沒有一點溫度。
謝枕戈視線一瞥,威脅的話就那樣卡在喉嚨裏,哪怕只是一個後腦勺,謝枕戈都能認出來,那是唐厭的,唐厭在這。
滿身的火氣一壓,謝枕戈立馬變了一個模樣,“王總,你誤會了,我是演員,是受邀來參加酒會的,不是來賣的。”
“突然出現一個人一直追着你,你能不害怕麽。王總,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別,別啊,走什麽走。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娛樂圈不好混吧。我有的是娛樂圈的人脈,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保證你一年之內就紅起來,就只要,一點點代價。”
色眯眯的動作讓謝枕戈壓不住周身的冷意,他拳頭攥起來,思考着怎麽樣一拳下去才能不見血,畢竟,還有唐厭在。
“咳。”
一直躲在角落裏的唐厭猛然咳嗽了一聲,這可吓壞了王總,“誰,是誰,站出來。”
唐厭抓着盲杖站起來,輕飄飄道:“小張,這個人以後都不要合作了。”
“唐,唐總,不是,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們,我們認識的。我倆關系本來就不一般,小謝,你說呢。”
“哦,是嗎?”
原本這些事唐厭是懶得管的,可在那個人開口的一瞬間,唐厭心髒突然就被揪了一下。
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平生第一次,他對着一個陌生人,生出野望,想要他。
“不認識,我不認識他。”
謝枕戈視線一刻都沒有從唐厭身上移開,他盯着唐厭粉撲撲的臉頰,在長長的鴉羽之下,他的眸子氤氲着霧氣,像是在遼闊的天際蒙上了一層薄紗,神秘漂亮,謝枕戈呼吸跟着放緩,看向唐厭的眼神都帶着鈎子,神情雀躍。
“小張,送這位王總下去。”
唐厭拄着盲杖緩緩靠近,在距離謝枕戈大概一米的地方停下,他手指搭在盲杖上,擡起那雙無神卻無端明亮的眸子,輕聲道:“跟了我吧,要什麽都行。”
“好。”
謝枕戈沒有一絲猶豫,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和剛剛那個“寧死不屈”的模樣大相徑庭。
“你,你知道我是誰吧。”
唐厭語氣都帶了一絲不确定,他和那位王總,本質上沒有什麽區別吧。他,他居然沒有一絲猶豫。
“嗯,唐厭。”
唐厭,這兩個字傳到唐厭耳朵裏,饒是他早有準備還是刺激了一下,缱绻至極,恍惚是醞釀了好久,才慢吞吞說出來。
他懂了,這個人是覺得王總給的不夠多。
“老板,人送出去了了。合約以後都不續了。”
“嗯,小張,你去拟一份合同,給這個人,我倆的合同。”
包.養兩個字在唐厭嘴裏轉了個圈,又咽了回去,他有些說不出口,只能委婉含蓄地說出來。
“啊?”
小張看看明顯是喝醉了說胡話的唐厭,又看看這個傻笑的男人,就,他沒理解錯吧,老板是要包.養這人吧。
模樣倒是挺出挑的,就是放在偌大的娛樂圈裏都毫不遜色,可老板看不見啊,還是陌生人,會不會是別有用心接近老板啊。
“老板,您,額,認真的嗎?”
“嗯,今晚睡覺之前給我。”
哦豁,睡覺,小張只捕捉到這個詞,一臉恍惚的走人了。
确信,老板是醉了,絕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