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前來赴約
前來赴約
心有所動,筆下墨痕便有所應。
玉挽雲心中有所波動,立刻就落重了一筆,便在畫卷上暈染出一團墨色。
如何不算失誤的一筆呢,想要補救,也有些困難了,而想要将這一點墨痕除去,對玉挽雲也不難,但他卻不想動手,而且有一種疲倦從內心深處生起。
他想要嘆一口氣,寂靜的書房內便響起一聲遺憾的嘆息。
玉挽雲盯着墨點看了一會兒,冷冷說道:
“看夠了嗎?”
一道含笑的聲音,便從窗外盈盈傳來:
“當然看不夠,我可還沒見過師弟畫像給我,就算是看到天長地久,也不會厭煩啊。”
玉挽雲:……花言巧語。
玉挽雲冷哼一聲,擡起頭看向窗外。
繁盛花樹映襯之下,一身玄衣站在窗外的人,不是多年未見的謝傾州,又還是誰呢。
玉挽雲嘴角略微一揚,就又被克制壓下,将本能浮現的笑意,換成了一副冷漠的表情,開口說話,也很是冷漠:
“你不是沉溺魔界,怎麽,終于想起來人間界有你忘記見的人,所以抽空回來一趟告別麽。”
謝傾州眨了眨眼,聽到玉挽雲這樣指責的話,真是感到十分的冤枉:
“師弟這話是從何說起,我在魔界度日如年,可是每天都數着日子算回來的時間。”
玉挽雲卻不相信,若真是如此,怎麽還會遲到多日呢。
但他也懶得多問,只是說:
“反正你總有找不完的理由。”
玉挽雲一邊說話,一邊将筆随手仍在硯臺上,謝傾州見他停手,忍不住問:
“師弟怎麽不畫了?”
玉挽雲不但不畫了,還起身離開了桌案,涼涼說:
“我想畫就畫,不想畫就不畫,需要你來允許嗎?”
說完,他便轉身從窗前走開。
謝傾州哎了兩聲,見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也連忙離開窗子,沿着牆壁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前的時候,恰對上從屋內走出來的玉挽雲。
玉挽雲面色如霜,謝傾州知曉他心中不快,便摸出來一只核桃大小的琉璃盒子遞給玉挽雲,又讨好的說:
“好師弟,遲到多日,是師兄的不是——這個琉璃芥子境,送給師弟做賠禮。”
他稀罕麽?
玉挽雲就要揮手打掉,但在看清那所謂琉璃芥子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時,卻又停下了動作。
那看起來是一方只有核桃大小的山河景觀,若說核桃上雕刻景物,也不是什麽十分罕見的東西,但問題是,裏面的景色,玉挽雲總覺得看起來十分眼熟。
他疑惑的看了謝傾州一眼,後者卻笑而不語,只是讓他接過去。
玉挽雲于是接過,又将其略微放大了一倍——是了,這東西随着修為的注入,竟然能夠擴大縮小,而擴大到能夠看清其中內容的時候,玉挽雲也确認,這就是蓬丘島。
并且,不僅僅是将蓬丘島雕刻在其中,就連蓬丘島上的各種花草樹木,乃至法陣幻境,竟然也盡數搬運其上,而且其中草木随風搖晃,鳥飛獸走,分外生機盎然,簡直就是一方活生生的小世界。
如果不是現在這景觀太微小,玉挽雲會懷疑謝傾州直接将整個蓬丘島搬過來了。
玉挽雲盯着看了一會兒,才懷疑的看向謝傾州:
“你不要告訴我,你在魔界十年,又遲到數日,就是為了造這個東西?”
“……那當然不是。”
謝傾州搖頭,慢悠悠的說:
“這種東西,當然只有師尊他老人家閑得無聊,能用十年時間造就。”
又說:
“是不是覺得足以比拟真正的蓬丘仙島,師尊果然是師尊啊,花費十年時間造出來的仿物,果然是我這個做徒弟的辨認不出來的。”
玉挽雲:……
這句話聽起來,總覺得并不像是真心誇贊師尊的話,而像是嘲笑似的。
玉挽雲略想了一下,便明白其中關卡,又覺得事實倘若真如自己所想,那也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難道你回來之後,竟然是被困在這個琉璃芥子境裏面嗎?”
他雖然說謝傾州是沉溺魔界才失約未歸,但那只是因為心中不快才這樣講,事實上,玉挽雲并不相信師尊說什麽謝傾州喜新念舊人心易變之類的話,謝傾州沒有按時出現,那必然是被什麽事情耽擱。
但現在看來,玉挽雲只猜對了一半,謝傾州确實是被耽擱腳步了,卻不是被魔界之人為難,而是落入到了師尊的陷阱之中。
“師弟果然一點就透。”
謝傾州唉了一聲,說:
“我一開始回到蓬丘島的時候,并未發覺什麽異常,直到在蓬丘島呆了好幾日,也不見師弟的身影,聽師尊說,師弟你不來見我,大約是又想通了,想要抛卻一切,羽化飛升,才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說句大言不慚的話,師弟成功飛升之後,都能為我跌落天門,何況乎現在呢,不過十年等待,就說什麽放棄的話,那絕不是師弟你會做的事情。”
這又和師尊與玉挽雲說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十年過去,師尊竟然還留了這麽一招來對付他們,竟然還想着來讓他們情分拆散,在沒有任何前提的情況下各個擊破,倘若他或者謝傾州稍微有些動搖,怕是就要被師尊騙過去,那樣的話……就算是事後再明白過來,卻也心有嫌隙了。
玉挽雲沉默半晌,再次開口,是問師尊的下落,被師尊這麽算計,他可不相信謝傾州會善罷甘休。
雖然謝傾州在人間界的名聲,其中一項美德就是以德報怨心寬似海,但那是面對外人,他們師門之間互相坑害起來,可沒有什麽師徒情誼可言。
謝傾州說道:
“當然是請師尊前來兌現他十年前的諾言了。”
謝傾州話落,就拍了拍巴掌,便見師尊他老人家邁着八方步從門外走進來,那走路的姿态……若說是戲臺上的老将軍,還能誇一句姿态标準,但現在在這麽一個庭院裏面,只有他們師徒三個人,是表演給誰看。
玉挽雲抽了抽眼角,幽幽問道
“你把師尊怎麽了?”
謝傾州笑吟吟的說:
“我在魔界的時候,學了魔族的一項傀儡術,顧名思義,就是控制旁人的姿态動作,師尊果然疼愛徒弟,我這做徒弟的學了新的術法,師尊就主動說以身試法,來驗證這術法的精妙之處啊。”
玉挽雲:……
他們說話之間,蓬丘仙人是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三步遠外停下,然後直挺挺的站在原地,雙目怒氣沖沖的看向謝傾州……
怎麽看師尊的表情,也不像是主動試法的樣子吧。
謝傾州撤下蓬丘仙人的禁言咒術,還沒開口說話,蓬丘仙人便大呼小叫的呵斥起來:
“謝傾州,你竟然這麽對師尊,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師尊嗎?”
謝傾州歪頭想了想,說:
“怎麽沒有,若徒弟眼中沒有師尊,禮尚往來,該要讓師尊您老人家也體驗一番芥子境中不自拔的感覺啊。”
說起來芥子境,蓬丘仙人就立刻裝傻起來,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然後眯了眯眼,說:
“十年之期已過,你們二人既然仍心意如初,那師尊我也兌現諾言,将答應過的東西給你們。”
謝傾州與玉挽雲對視一眼,彼此的面容上,都帶有隐約的笑意。
而後謝傾州咳了一聲,正經神色,看向蓬丘仙人,說道:
“這麽說,師尊您老人家,應該也很樂意見證我與師弟喜結連理,接受我二人的拜禮咯。”
蓬丘仙人:……
蓬丘仙人吹胡子瞪眼,沒好氣的說:
“我有拒絕的選擇嗎?”
那當然是沒有。
謝傾州信手一揮,周圍環境便立刻煥然一新,大變模樣——那并非是說庭院的建築風格或者擺設出現什麽變化,而是整個庭院,連帶着外間草木建築,竟然都挂上了紅花綢布,那不同于在蓬丘仙島上晦暗不明的布置,而是在光輝燦爛之中,顯得更加喜慶熱烈。
玉挽雲眼睛動了動,難免感覺意外——這樣的布置,顯然絕不是倉促間就能完成的,那就是說,在十年前,或者更久之前,謝傾州就已經為今日做好了準備麽。
在玉挽雲愣神之間,謝傾州已經又取出兩件朱紅的喜袍,一件自己穿戴整齊,另外一件便披在玉挽雲的身上。
謝傾州低頭,和他額頭相抵,微微蹭了蹭,低聲說:
“雖然沒有賓客祝賀,但拜謝天道,叩謝師尊,也足夠了。”
玉挽雲擡眼,他們距離的這樣近,近到了略一擡眼,眼睫便互相交錯。
玉挽雲同樣低聲回答:
“你都不在意,我當然更不需要外人的證明。”
謝傾州笑意便更加盎然,而後便開始擺上供桌,讓師尊端坐高位上。
待吉時到來,便開始拜天地,謝師尊,交換靈臺靈血,并講說結契的詞句,這一次,再沒有任何風雨雷電進行阻礙,也再沒有任何疼痛苦楚進行懲罰。
只有靡靡細雨斜斜而落,那并非是天道的懲罰,倒更像是無奈的妥協,以及……算是天道的驗證麽。
反正天道是不會給出任何回答的,那就暫且這樣認為吧,反正今日是他們大喜之日,當然一切意象,都朝好的方向去想象。
就像是枝頭上的飛鳥,牆頭上趴着的野貓……
沒有人族的賓客前來觀禮,卻又有更多天地間的生靈天象,來見證這一場特殊的婚宴。
而此後百年時光,他們都能無有任何顧忌的說出深埋心中,兩世都沒有宣之于口的情誼。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彼此氣機交融,再無隔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