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曲幽半醒間渾身冷汗,剛才夢魇留下的恐懼還沒消散,她低着頭轉了下表帶。
指針指向的時間為“11:26”。
口袋裏的手機一連震動幾下,那頭的人似乎控制欲極端強,幾分鐘沒得到回複,又打來電話。
她把手機拿出來握在手裏,低頭冷眼看着,直到電話挂斷,亮着的屏幕上顯示着來電信息,最上方加粗字體标着的時間為“12:00”。
刺眼的日光從車窗透進來,她無處可逃,索性歪頭靠在椅背上,一股強烈的被時間背叛、世界抛棄的煩躁感湧在心間不停蔓延。
火車駛入沂城站點,周圍坐不住的人開始吵嚷,一陣吵鬧聲中夾雜着不知是沖誰的幾句尖銳的髒話,等人散的差不多了曲幽才從位置上站起。
正午的烈日簡直給人當頭一棒,曲幽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慢悠悠地半躲在陰影處朝出口走,轱辘跟坑坑窪窪的地面摩擦傳出難聽的聲音。
車站口成群紮堆兒站着一群光膀子的中年大叔,看見曲幽從車站出來,立馬有人向她沖了過去。
中年男人的光頭都有些反光,套着濕透的白色老頭衫,熱情地有些辣眼:“妹妹,要坐車不?”
曲幽戴着口罩,口袋裏的手機又開始震動,她擺手拒絕朝不遠的大巴站走。
穿過車站前的大廣場,曲幽在售票口買好票後躲進大巴的候車室裏,看見一堆男男女女不拘地聚在一塊閑聊。
檢票口邊上有人直接坐在地上玩撲克,煙味和不同人散出來的汗味攪在一塊,薄薄的口罩根本擋不住氣味的侵襲。
她忍着惡心從門口退出去,鞋跟貼着牆站在屋檐下的陰影裏。
偶爾吹過的風裹挾着高溫,悶得人快窒息。
曲幽在門口等了十幾分鐘才聽見裏面有人用着音質極差的喇叭在喊:“去濘鎮的車開始檢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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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好行李,剛上車就聞到一股皮革被烈日曝曬過的味道,整個大巴車內如同一只巨大的蒸籠,溫度灼人。
司機打開車內的空調,風從頭頂直直吹下來,曲幽伸手想去調空調的方向才發現頭頂上的風口沒有頁片,一個圓形的洞裏不住地外湧着冷風,手指擡起的動作僵了一瞬又緩緩放下。
大巴車開始行駛,曲幽确定身邊的位置沒有人坐後才挪了位置。
車內很快傳來斷斷續續的鼾聲,女孩沒有睡意,目光落在車頭上面挂着的顯示屏,上面不停跳着頁面,內容都是“謹防詐騙”。
去濘鎮的路格外颠簸,路邊的野草瘋長,身邊有人不停說着小話,大多都是方言,曲幽聽不懂,幹脆把耳機拿出來戴上。
半路突然開始下暴雨,雨滴像冰雹似的砸下來,車窗“嗙嗙”作響。
耳機裏的音樂切到下一首,幾個壓抑的琴音流出來,曲幽調大耳機聲音輕合上眼,指尖輕顫兩下立馬被人按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曲幽察覺大巴車身颠了兩下,停了。
她剛睜開眼伸手摘掉一只耳機,胳膊就被人狠狠撞了下,食指指尖甩到了前座的硬架上又狠狠擦過,疼得有些麻木,耳機更是不知道掉到哪個縫隙裏了。
撞到人的女人轉身就要下車,卻被身後的女孩一把扯住胳膊悠回來。
原本準備離開的乘客頓時有了湊熱鬧的心情,一個個坐在位置上等待事情發酵。
女人大概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女孩會扯住她,頓時嗔叫一聲,理直氣壯地問:“你做什麽呀!”
曲幽被吼得一怔,女人看着也就三十出頭的年紀,大波浪烈焰紅唇,身上的劣質香水味有些刺鼻。
“你撞到我了。”
女人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不屑道:“那又怎麽了,又不是故意的。”
“你撞丢了我的耳機。”
“你自己不會找找?”
車內所有人都是一副等待好戲的模樣,沒有人會站出來幫她。
女人潑辣無理,甩了下曲幽的手一下卻沒甩開,沒看出來這女孩有這麽大勁兒。
“你剛才撞掉的耳機原價一千九,是我上個月剛買的,而且我的手買了保險,你剛剛撞到我的時候我的食指撞到了硬物有可能損傷了,我現在要報警,你不能走。”
女人看見曲幽說完就開始拿出手機準備撥打報警電話連忙伸手給人攔下,臉色變了又變,上下打量了她半天。
曲幽的大半張臉都藏在口罩裏,露出的一雙眼睛未加修飾,長睫淺瞳,精致大氣,露出的一截脖頸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不難看出這女孩從小是在什麽環境裏長大的,跟他們這些糙慣了的滑頭完全不同。
女人能确定的是眼前這個女孩說的話是真的,才開始貼着臉道歉。
“哎呦乖妹妹,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的呀,我給你找好不好,這點小事不要麻煩警察啦。”
說着,女人就掙開女孩的手,低頭哈腰地從後往前找,眼看着女人就走到大巴車的前門,曲幽瞬間反應過來不對勁,就看見女人踉踉跄跄地從前門跑出去溜了。
鬧劇結束,原本坐在位置裏看戲的人紛紛站起身,有人擦着曲幽的肩走過留下一聲戲谑的輕笑,極其刺耳。
曲幽是最後一個走下車的,一眼就看見自己的行李箱不知道被誰的箱子一起帶下了來,正倒在剛下完雨的地面上。
心髒跟太陽穴都在猛跳,女孩卻突然笑了,沒人看見她剔透的眸子裏藏着委屈。
事情應該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她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現在大概跟瘋子別無二致。
這個地方無理可講。
曲幽把箱子扶起來,掃了眼上面帶着泥漬的污水不斷地往下流,挪開視線拖着它往出站處走。
濘鎮臨着海,剛下完雨,風裏裹着海水跟泥腥的味道,卻讓人的神經得已松懈。
曲幽坐上了紅色帶頂的三輪車,颠了大約半個小時才終于到了那家叫晝·舍的民宿。
民宿就建在海邊上,奶油風的幾棟洋房離得不遠,庭院很大,鵝卵石道邊搭着遮陽傘,白色的桌椅被擺放好,房子左邊鋪着幾層寬大的石階通往後院。
海風驚動竹簾,三樓的一扇窗前擺着張搖椅。
躺在椅子上的人腿長的過分,彎曲踩在地上,臉上蓋着本書,發絲被風吹動,樓下的聲音毫無阻攔地通過窗戶傳進來。
曲幽提着箱子走進去,進門後是很明顯的侘寂風裝修,右手邊是原木打造的吧臺,各種不同形狀的椅子擺在周邊。
吧臺的工作人員是個很年輕的小夥子,大約二十出頭,穿着件帶着點民俗特色的襯衫。
“您好,住宿是嗎?”
曲幽把身份證遞給他,“嗯,預訂過的。”
莊又拿着曲幽的證件看了一眼,有些抱歉:“曲小姐,是這樣,您原先預定的房間可能無法入住了,我給您打過幾次電話您都沒接,不好意思,我給你換間同規格的房間可以嗎?”
曲幽被那個破三輪車颠了一路,現在胃裏翻江倒海的。
“為什麽無法入住?是給別的客人了嗎?”
“呃,不好意思啊曲小姐……”
“我沒接電話你們是默認我同意換房間嗎?”
曲幽腦子裏僅剩一點的理智也像緊繃着的弦似的徹底斷掉。
她想錯了,可以更倒黴,倒黴到她覺得她做的一切事情都化為實物指着她放聲嘲笑。
一陣濕鹹的風吹過,門邊挂着的陶瓷風鈴碰撞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
裏處的樓梯上拐下來了一個人,吧臺的小哥像看見了救命稻草般顧不上其他,急忙喊住那人。
“晝哥!”
曲幽跟着莊又的視線轉過頭。
少年穿着深灰色的無袖背心白色工裝褲,頂着一頭耀眼奪目的藍灰色頭發,左手半插在兜裏,右手拿着手機擱在耳邊正在打電話,銀色的耳骨夾格外醒目。
手機那頭的人應該是在催促,曲幽聽見他不鹹不淡地朝那頭威脅了句:“閉嘴,等着。”
話似乎很有用,少年挂斷電話塞回兜裏,氣定神閑地掃過來一眼,應了聲前臺小哥剛才的稱呼。
“這位就是原本預定白晝的曲小姐,一直沒聯系上。”
季白晝把手機熄屏,睨了眼吧臺前的女孩。
白色的口罩比人臉還大一圈,很瘦,看着就嬌滴滴的,手腕上露出一截青色的繩結,眼睛裏藏不住的疲态,白鞋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濺上了泥,說不出的狼狽。
曲幽迎上少年的目光,他眼尾的淚痣上壓着道細小的傷口正冒出血絲。
她知道他像什麽。
是平靜海面上蓄勢的洶浪。
“收拾一下,讓她住。”
他的步子只停了一瞬,人從大門出去,門邊的風鈴再次碰響打斷他未散的話音。
曲幽愣了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産生了錯覺,她似乎聽見那人笑了聲,但分不出究竟是什麽意思,腦子有些轉不動了。
“曲小姐,你可以在那邊的椅子坐一下,我喊人幫您收拾一下房間。”莊又指了指對面全是落地窗的休息區。
曲幽把行李箱放在吧臺邊,走到落地窗前的臺前坐下,沒有高門遮擋,她甚至可以望見不遠處的海岸線。
餘光一瞥,那個剛才離開的少年正慢慢走出她的視線。
她收回目光,手腕上的表被她摘下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裏,大幾千的表她眼睛都沒眨一下。
被曲幽忽視了一整天的手機此刻終于受寵。
已經快六點了……
她清掉頁面未接來電的信息,打開微信,最上面的聊天框消息數已經标上了“99+”,曲幽的視線停在沒點開的聊天框唯一顯示的最新消息:
—“曲幽你翅膀硬了,以為自己厲害了?還是個…”
後面的話被省略號代替,但她知道那是什麽。
是沒用的廢物……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曲小姐,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我幫您把行李拿上去吧。”
曲幽收斂住眼底的情緒重新把手機塞進口袋裏,回過頭朝莊又點了點頭,“謝謝。”
晝舍一共三層,最上面還有層天臺,曲幽從他手裏接過房卡和行李。
“曲小姐,民宿的晚餐時間是六點至九點半,餐廳在後院,如果需要送餐的話直接用房間裏的電話打內線就好了,沒什麽需要的話我就先下去了。”
曲幽看着小哥的背影,猶豫了一下喊住人:“稍等一下,民宿有冰塊嗎?”
“有的,您要多少?”
“一碗。”
曲幽比劃了一下碗的大小。
“好的,我一會兒給您拿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