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我重新到達這個世界的時候,很不湊巧的是深夜。夜晚總是也很難辦的,沒有地方下腳,只能在野外獨自過一夜。
但與之前不同,這一次我有所準備。我背了自己的書包過來,裏面裝着衣服、幹糧、醫用小包以及一柄刀。
橫濱是一座奇怪的城市。
我買的明明是管制刀具,但連登記都不用,還是說他們覺得現在的人都直接用熱兵器,看不起冷兵器了呢?
我本來想着帶把菜刀算了,可是找來找去家裏竟然只有一把菜刀,我上一次做飯是……也應該好久了。
無奈之下,我只得搜索靠譜的店鋪——但怎麽看怎麽像黑店,買回了一把平平無奇的打刀,刀上還銘刻着這家店的商标:美刻刀具。
感覺怪怪的……
此時,第二學期已經結束了,學校又放了一個長假期。如果我能在第三學期結束所有的事情的話,我還能去參考二年級的分班考試。
爬出枯井,天上繁星多如牛毛。天空一如水洗,光是看着,心靈就好像被洗滌了一樣。
不久之前似乎下過雨,但雨勢不大,鼻尖盡是清新的空氣。
如果現在就開始行步的話,白天一定可以到達繼國家。井的位置離甲府城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但還是非常考驗體力的。
我背着書包,依照記憶裏的路徑前進。不能跑起來,地上的泥土還很潮濕,泥點會濺到褲子上的。
路過一所村莊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在夜裏巡視田地的年輕人。他以為我是半夜偷偷來田裏行竊的,十分警惕地看着我。
我看着怎麽會像是偷菜的人呢?
好不容易解開了這個誤會,可這時候我卻真的餓了。我在一條小溪旁停了下來,溪水潺潺地流淌着,水中的鵝卵石反射着一些小小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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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附近的果樹上采了一些野果,就在洗野果的時候,背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是兔子嗎?還是蟾蜍但都不是,一股令人惡心的血腥氣味在草叢被扒開的那一刻洪水般地湧了過來。
我單手抽出挎在後背的美刻打刀,朝那家夥丢了過去。直到轉過頭,我才發現并不是野狼,而是一顆長有雙手的人頭。
人頭被窩釘在層層的樹皮上,人頭的兩只小手正努力地想要拔出刀,但都是無用功。
借助着銀色月亮,我勉強看清了眼前這顆人頭的模樣。烏黑蜷曲的長發,細長的鳳眼,膚色慘白得令人心驚。
這實在是一張美麗的臉孔,雌雄莫辨,但它完整的姿态太過于吓人,簡直就是恐怖故事裏的妖怪。而在我看來,它很像一個人。
我在平安時代認識的賀茂無慘。
長相很相似,眼睛的寬度、嘴唇的大小、耳朵的形狀也一模一樣。
這就是賀茂無慘。
可如今已經是室町時代,如果他還活着的話,也得有五百多歲了。那個活不過成年、活不到二十歲的孩子……能活過五百多年的時光嗎?
而且,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很不舒服,有一種脊背發涼的感覺,就好像下一秒他就會殺了我一樣。
這種感覺……這張臉……我慌了晃腦袋,在紛繁雜亂的記憶裏,我好像找到了這張臉,在我生出斑紋的那段時間裏我見過這張臉的,多麽冷酷無情的面孔。
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從不知底細的天空裏傳了過來。不是男人的聲音也不是女人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反倒像是天上的神仙所說的話。
那一刻,我像是被一個沒有形象的靈魂控制住了。
意外發生這麽久以來,我一直在尋找母親,還有何為使命。苑子巫女大人,到底什麽是屬于我的?在這短短的幾秒間,我突然就就明白了這件事。
福至心靈地,我終于意識到我肩負的任務到底是什麽了。
我要殺了眼前這個男人,我要讓他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嗯,我知道。”我回應着那無名的聲音,但在其他人眼裏看起來像是在對空氣說話。
但我沒有當場把這個家夥剩下的部分砍成碎片,只是把刀拔了出來,用左手端着對方的腦袋。
“無慘”眼神恐怖地盯着我,赤色的雙眼中充滿了暴怒的岩漿,僅僅是對上視線,就好像要被融化了。
我又想到賀茂無慘了,他雖然脾氣很差,但總體上還算得上是善良。死亡的陰影真的會将一個人變成如今這種模樣嗎?我無法理解其中巨大的變化。
我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
“無慘”扯了扯嘴角,突然開始向我求饒了,“別殺我!”他臉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動着,看起來在壓抑自己真正的情感。我不回答,想要看看他到底能說出什麽話來。
男人一邊觀察着我的表情,一邊說:“我的名字是鬼舞辻無慘,保護我,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一切”這個詞可真寬泛。
他似乎是覺得這無法打動我,又補充着說:“無論是錢,還是權利,我都會給你弄來的!我很強,我比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強大,沒有誰都殺了我!”
他越說越激動,而我聽着他這番話,冒出了一個疑問。
“比誰都強?”我只是略過他的頭顱,鬼舞辻無慘給人的怒火比之前更加強盛了,好像是我戳中了他的痛點一樣。
鬼舞辻無慘頓時變了臉色,他的仇恨如無盡的黑暗深淵,一旦落入就無法再爬起。
“除了那個男人……那個鬼一樣的男人……”他開始顫抖起來,似乎是遇見了一個真正的惡鬼。
我啃着無糖玉米面包,問他:“誰?”
心裏其實已經有了想法。
從鬼舞辻無慘的口中聽到“繼國緣一”這個名字,其實并不吃驚。我已經想明白了,我已經完全理解了,他和我是一樣的。雖然有着不同的身世與性格,但是命運卻殊途同歸。
“很好聽的名字。”我不要臉地誇獎道。
鬼舞辻無慘表情狠毒,似乎是要将擁有那個名字的男人生吞活剝。
到了這時,他突然想起問我的名字了。其實我也不覺得挺奇怪的,他這麽容易相信與緣一長相相似的我嗎?到底是他太笨了還是我和緣一其實沒那麽相像。
但這也不能吧。
這一次,我又搬出了阿魚的名字。明明很久沒見阿魚了,但阿魚的名字卻時時刻刻在我身邊,真對不起她啊,我好像做了好多不符合她人設的事情。
“阿魚……”鬼舞辻無慘的唇齒間咀嚼着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他有些神經質地說:“得……得離開才行。”
離開是不可能離開的。
我本來就是探親的。
要把這個男人帶上,看情況只能塞在書包裏了吧。但這顆頭實在是太肮髒了,上面沾滿了陳舊的鮮血和草屑,原本貴公子的姿态也全然消失不見。
我拎起對方的頭發,就往溪水裏放。鬼舞辻無慘突然大叫:“你在做什麽!”,這時我已經把它浸在溪水裏了,讓鼻子浮在水面上。
鬼舞辻無慘的兩條手臂掙紮着,我則牢牢不松手,“你太髒了。”
他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似的跳腳了,水面被拍得啪啪作響。
我清洗寶仔是很有一手的,只可惜手邊沒有沐浴露,所以只能用手幹搓了。
幸虧的是,對方的總面積很小,所以不用花費幾個小時的時間。
花了大概有十幾分鐘的吧,我才把他那些打結的頭發全部解開了。雖然變幹淨了,但他依然是濕漉漉的、不适合放進書包裏。
我看無論如何都不适合放進書包裏吧。
眼見着天色已烏黑如墨,與其出發的話還不如在原地休息到天亮。
鬼舞辻無慘一直很吵鬧,簡直是賀茂無慘的Promax版本,只加強了脾氣,其它倒看不出來什麽。
他突然說:“這附近沒有其他人啊……”他說話的時候,舔了舔嘴唇,看表情是在想什麽糟糕的事情。
我用刀鞘打了對方一下,“睡覺。”
天色剛剛泛白的時候,我将這顆腦袋放入書包,打算啓程。
鬼舞辻無慘一夜都沒睡,我閉着眼睛休息的時候也能感覺到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背上書包的時候,他沉悶的聲音傳了出來“要去哪裏?”
我的答案自然是甲府城。
上一次離開的時候,朱乃夫人因病去世了。哪怕做了那麽多治療,也只是延長了幾年的生命。
到了最後的日子,她基本上無法動彈了,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任其他人來照顧她。
好傷感。
我趴在床榻邊上,凝望着對方失去光彩的面容。如果祈禱會有人聽見的話,真希望天上能夠聽見我的聲音。
不知不覺地,我在床榻的簾子外睡着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夫人在望着我。她的眼神很寬容,在她面前,我幾乎汗流浃背。
是我說謊的事情被她發現了嗎?但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慌,我是為了更好地呆在這裏才說的。
可夫人什麽都沒說,只是溫柔地關注着我。她讓我到她身邊去,側過頭,輕輕地倚靠着地板。
“對不起。”她伸出手,輕柔地撫摸着我的臉頰。在沒有任何前提下,朱乃夫人突然向我道歉了。我頓時覺得好可怕,眼淚止不住地從淚腺裏湧了出來,眼眶怎麽也擦不幹。
她輕聲哼着搖籃曲,蝴蝶的羽翼觸過我的心弦。但蝴蝶實在是太輕了,光是微風就會把它吹走。
做一棵樹吧,也別是院子裏的那棵白梅,只做一棵紮根于地下的小樹。
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