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宿傩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充滿了騷擾詞彙的信件。
他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從藤原家而來的送信人。
仿若火焰的紅色短發,以及同種色彩的暗紅色瞳孔,很容易讓人聯想這是個性格暴躁的家夥。然而,這位送信人卻有着一張十分沉靜的面孔,白皙的鵝蛋臉上看不到一顆雀斑,或者是一些小痣,全然是一只整潔的白色雞蛋。
“有這樣的主人可真是人生之不幸。”宿傩懶懶地對裏梅說。
送信的那個少年所帶有的信袋裏,除了好像是昨日寫的字跡未幹的書信,還有一枝紅色的幹花。那花朵的形狀很是普通,可它的顏色卻比一般的紅花顯得更加深沉,更加妖豔。花瓣上的脈絡清晰可見,像是皮膚下面具有活力的經脈。
宿傩嗤笑一聲,“真是孩子氣的禮物。”
……
……
花的顏色像浸了血一般地深,事實上也是如此。這朵幹花雖然已經制作了很長的時間——我在萬的書籍裏見過它,但上面的血的香氣仍然萦繞在鼻尖。
這是萬用自己的血浸後晾成的書簽,說實話,挺像要哭要鬧的失戀中學生會幹出來的事情(指用血寫情書)。
我從藤原府到宿傩郊外的宅子,花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就是為了幫她給自己一見鐘情的對象送一封奇奇怪怪的情書和一朵血染的幹花。我知道平安時代的貴族們都會送愛人和詩與花朵……哦,沒什麽不同的,只是這一次身為主角的兩方不一般而已。
眼前的男人對于這份禮物似乎是不屑一顧,他這樣的男人,看着年紀比萬大了一輪,可能不會再對這種禮物感興趣了吧。所以是退回……還是收下?
裏梅終于把那封情書看完了。如果萬知道這家夥也看了她寫的信,一定會暴跳如雷、大喊大叫的,說不定會沖過來把對方殺掉。
還好她不知道這回事。
“什麽東西?簡直是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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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梅怒狠狠地盯着我,好像寫信的人是我,騷擾他的宿傩大人的人是我一樣。
真不是啦,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送信人而已。
“除此以外,”我想起那輛搖搖晃晃的牛車,“其餘的禮物在外面的牛車上。”
萬的禮物,真是充滿了她的個人風格。大量的武器,那些她從五虛将手中贏來的咒具,滿滿當當地堆在牛車上。有些咒具的效果被封印了,有些咒具則沒有,上頭不停地散發着令人不快的氣息。
宿傩原本支着一條腿,但是感受了一番那些武器的份量之後,他終于屈尊從草墊上站了起來。
武器們憑空而起,漂浮在半空中。我瞧見那些武器上散發着不同顏色的光芒。有的顏色柔淡,有的則同本體的外形同樣鋒銳。
一把綁着寫有黑字的白色繃帶的刀落到了宿傩的手中,這個龐然大物利落地甩動了幾個來回,難得露出了除了嘲笑以外的表情。
“這個不錯。”
我很少見真刀,社團裏用的都是木刀。宿傩手中的那把刀入手之後,渾身上下便冒出一股紅光,像是被他的力量全部浸染了一遍。
“白雞蛋,你可以回去了。”宿傩大笑了一聲,似乎是對這個稱謂很滿意。
白雞蛋?難不成是說我嗎?被別人取外號,我還是第一次。還有,我到底哪裏像雞蛋啊。
裏梅從袖子裏放開了手,“快走,我要送客了。”
裏梅那充滿嫌棄的态度總讓我覺得他是透過我在看我的“主人”萬,看來他真的是把仇狠狠地記在心底了。
既然禮物已經送到了,我也不便再逗留。把清單重新理了理之後,我決定原路返回。
——我本來是這麽想的。
“不行啊,不能在夜裏行路。”車夫拒絕了我即刻啓程的要求。他的顧慮其實也有道理,平安京裏不僅有妖怪,還有孤魂野鬼,宿傩的宅邸又在郊外,我們兩個形影單只的,說不定路上就撞上妖怪了。我壓根就沒對付過妖怪,誰讓我的本職是一名中學生,而非陰陽師呢?
但也說不準,說不定我上輩子就是幹這行的。
裏梅聽說我們沒辦法立馬滾蛋,當場就擺出了一張臭臉。他氣惱地說:“你們光是存在就玷污了宿傩大人的府邸!”
他簡直就是宿傩激進粉……還好我不推任何真人/非真人角色。
在我萬般保證不回去打擾他們主仆二人後,裏梅才勉強讓我和車夫留宿。宿傩宅邸裏的人并不多,甚至少得可憐,只有一個幹采辦的師傅。我起先還在想呢,他們難道不吃飯嗎?但到了月上梢頭時,我便看見裏梅拖來一個大鍋,開始烹調肉。
這個時代的貴族們大多是不吃禽獸肉的,在佛教思想的影響下,他們很厭惡肉品,認為那是不潔的。怪不得大家那麽早死呢,每天就吃點泡飯,加點魚肉和鹽漬食品,能身體康健也是了不得。
宿傩并非是傳統的貴族,我聽說——大部分內容都是我從藤原家的門客那裏聽說的,宿傩他是鄉野之子,出生時即有兩幅面孔、四只手臂,大家都管他叫怪物。他自小就擅長殺戮,這次徹底出名也是因為他徒手斬殺了一只大妖。
看他的體格如此強壯,想必攝入了大量的蛋白質。我能清晰地看見他身體內部活躍的髒器與血流,他的身上還萦繞着一層厚厚的紅色光輝。
我憂慮地看向自己的雙臂,就算是練上八百年,也到達不了人家那樣的程度啊。
裏梅雖然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置在烹調這事上,可我總感覺對方的腦袋背後也長了一只眼睛。就我對比肌肉這點小事他也發現了,便又開始吹噓他家的宿傩大人是如何的天生神能。
如果這個世界是一款游戲的話,那宿傩一定是排名相當靠前的可攻略男性角色吧,不過我還沒有見過這般豪強的男主角。
目前烹饪的方法十分簡陋,做好一頓飯的過程如下:燒鍋——煮肉——開吃,要說調料的話,大概就是那點鹽了。
晴明是很愛風雅的,萬因為嗜愛甜食,所以府裏常備小零食,在宿傩府邸的這一餐,是我到這個世界以來吃過的最樸素的一餐。
裏梅的神色是一種施舍。
……他們竟然光吃肉不吃飯哎,也不齁得慌。
宿傩的胃口大得驚人,一整鍋肉他吃掉了至少2/3.也難怪,他光從模樣上來看就有我的好幾倍那麽大。
吃完飯後,裏梅命令道:“把鍋洗了再睡。”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哪能甩手不敢呢,更何況他們還收留了我們一夜。就是……這鍋實在是太大了,完全能夠把我翻來覆去地炒一遍了。
等我刷完了鍋,都不知道是幾點了。沒有鐘表,我很難估計确切的時間。古代人的娛樂都很匮乏,大家酷愛聊聊天,喝喝酒,或者進行一些人文交流。車夫呼呼大睡了,鼾聲有些惱人。
我想練練刀。
我很久沒有練習過了,來到這裏也已經過了一月有餘,我的手似乎都有些生疏了。為了不打攪到別人,我往樹林裏走了好些距離。林中自然寧靜,只有樹葉唰唰的細小聲響。
刀我自然是沒有的,但樹枝也夠了。我撿到了一根特別筆直的樹枝,上頭甚至都沒有關節,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帶回家的。
我只在社團學過怎麽揮刀,富岡老師似乎有相關的專業證書,所以對我們也相當嚴厲。鬼滅學園是小學、國中、高中并存的校園,富岡老師則兼顧兩個大年級的學生的社團劍術指導。無論是國中部還是高中部,劍道部的指導老師都是他。
富岡老師雖然總是不茍言笑的,但他的劍術卻像水流一樣柔軟,但又有着能夠撕裂岩石的堅硬。
樹枝被随手比劃着。它很輕,比筆要重,比木刀要輕得多。
月光織成的紗鋪在大地上,我能聞到幽美的花香,還有青草的味道。
不遠處突然傳來了“咚”一聲的巨響。我以為不是青蛙,但後續的聲音高速我并不是。
是有什麽別的小動物嗎?
我別好樹枝,往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原來這邊有一個水池,像月輪那般圓。一個頭發烏黑、淩亂成水藻的孩子趴在岸邊,祂的下半身還留在水裏。
我見過他,是我來這時遇見的第一個人。不知道是他的身體更差了還是月光的緣故,那張小臉慘白得十分吓人,淡淡的眉毛幾乎要看不見了。他掙紮着往上爬,但似乎是沒什麽力氣。
“你還好吧?”我抓着男孩的手把他從水池裏撈了出來。他身上所穿着的深紫色的蝶紋衣裳濕得徹徹底底,下一秒,他就打了個噴嚏。
男孩又面露惱怒,秀美的五官裏充斥着戾氣。
我真害怕他因為這濕淋淋的一身病倒了。我脫下外衣,想要遞給他,但男孩卻甩開手,一瘸一拐地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你要去哪裏?”男孩的步伐不快,所以我很快就跟上了對方。沒想到我這一問,他顯得愈發氣憤了,這一次直接朝我吼道:“別跟着我!”
我還是頭一次被比自己小的男生嫌棄。
我只由得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林間。
我到底做了什麽才惹得他如此厭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