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哭泣
第084章 哭泣
兩聲不屬于警方與軍方.的槍響, 叫滿場的武裝力量齊齊戒備,連一直勸降的談判組專家都沒料到變故會這般突然。
坐在領導身後的小陳起了一身白毛汗,一手捧着霍峥的茶杯, 一手攥着降壓藥, 只怕一路舟車勞頓的領導急暈過去。
這廠區四下空曠,加上雨天影響視線, 完全沒有給狙擊手就位的合适位置。
不然按照霍峥的說法, 早在勸降前, 就将嫌疑犯目标鎖定, 一槍擊斃了。
本着不能叫嫌疑人傷害人質的原則,這才請專業人員來勸說,誰承想,鬧到現在這副局面。
霍峥沉沉吸了口氣,正襟危坐, 轉頭威嚴地瞥了眼身側的警督。
一個勁擦汗的警督收到示意, 立刻在對講機裏發號施令, 指揮第一小隊上樓突擊, 無論嫌疑犯是死是活,如有反抗可就地擊斃,首要确保人質的安全。
霍峥補充道:“無論是哪個人質,都要确保其安全。”
守在警戒線之外的葉聿風更是被槍聲吓成了軟腳蝦, 他活這麽大, 第一次在現實中聽到這等動靜,心突突跳個沒完,“這小賤種手裏怎麽還有槍啊!”
扶着葉少爺的保镖動了動耳朵, 仔細回想剛剛的炸響聲,确認後才道:“兩次槍響, 不是同一支槍。”
第一聲,像是滑膛的獵槍。
第二聲,是手槍,且很像保镖一時‘粗心’借出去的QSZ-11式5.8mm。
葉少爺氣得跺腳,咧着個嘴嚎啕:“這小賤種竟然還有兩把槍!?他是要把鄭秋白打成篩子嗎?!”
保镖見和葉聿風講話似乎總不在一個頻道上,于是主動消音,不再搭話。
可還不等葉聿風閉嘴安靜一會,氣氛戒嚴廠區內再次傳來一聲轟響,這次不是槍聲,而是某種重物,從高空墜落,重重砸到地上的撞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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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具體情況,葉聿風顫顫巍巍道:“我天,這聲音,怎麽好像是有人掉下來了。”
保镖依舊沉默,但這次葉少爺猜的沒錯,按照這個聲音的大小代換受力面積,至少得是個一米八以上的剛性柔軟物體。
應該是人。
指揮車上的小陳替他家領導火速沖到現場确認跳樓的目标。
很好,這四肢摔得七扭八歪,還在往外吐血的男人,不是他領導的親弟弟,更不是他領導的親弟媳!
“是嫌疑犯。”警察開口。
本着人道主義,門口的救護車依舊是開了進來,把地上茍延殘喘的人撿起來送往醫院搶救。
“我領導家的孩子呢?沒事吧?還好吧?”
警察道:“都在樓上,有個人質好像也中槍了,還有個人質在昏迷,醫生帶擔架上去了。”
*
時間倒回槍聲迸發前。
被葉靜潭用槍指着的鄭秋白不避也不讓,他擋在霍峋的身前,一步也不肯退開,只是在子彈上膛的一瞬間,下意識伸出一只手護住自己的肚子。
就是這個細微動作,讓等待鄭秋白痛苦表情的葉靜潭陷入了一瞬的遲疑,他以一種不太确定的口吻問:“你,懷孕了?”
大概是因為自己下一秒也即将生死未蔔了,鄭秋白毫不猶豫點頭,牙尖嘴利道:“這件事情我也很意外,但這樁意外好像只能證明,是你不行。”
上輩子,想要一個流淌着自己血液的繼承人,幾乎成為了得到立人集團的葉靜潭一塊心病,一個孩子就是他三十歲之後最為夢寐以求的東西。
當初他對着鄭秋白說,倘若鄭秋白能夠懷孕,那他們兩個人的血脈,一定會是立人集團唯一的繼承人。
這話毫不作假,這是他的真心。
只是可惜,鄭秋白不能生育,不然葉靜潭也不會去找一位合約對象聯姻,各取所需。
但現在,這個消息,再加上鄭秋白譏诮的話,足以将葉靜潭氣到三屍暴跳七竅生煙。
葉靜潭從不覺得霍峋比他強在哪裏,這個人愚蠢沖動不計後果,只是天生命好與幸運眷顧,他壓根不配和從泥潭裏爬出來的自己比,也壓根不配搶走他的東西!
可偏偏,霍峋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東西,無論是鄭秋白,還是一個有一半鄭秋白血液的孩子。
葉靜潭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顫抖,他依舊想找到一些安慰,追問道“:這個孩子,真的是他的麽?”
鄭秋白眯起眼,臉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葉靜潭徹底崩潰,他露出一個要哭不哭的表情,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與此同時,原本靠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霍峋終于徹底用匕首徹底割開了身上的麻繩,順利站了起來。
在葉靜潭驚愕又陰毒地摁下扳機那瞬間,剛搖搖晃晃站起來的霍峋以一種快到不正常的速度,将鄭秋白完完全全護進自己的懷裏。
這是身體的本能。
獵槍的子彈撞在霍峋的脊背上,在被擊中的鈍痛傳來前,霍峋毫不猶豫反手開槍。
比起農用的土獵槍,專業的□□,在近戰射程內更占據優勢。
倘若不是霍峋沒有轉頭瞄準,葉靜潭被此刻打中的就不是左肩,而該是左心口了。
中槍的葉靜潭倒退着往後踉跄了兩步,手上的獵槍掉在地上,鮮血的溫熱感,促使他低頭看向自己受傷的左肩。
它已經完全失去了活力,正松松地下垂,疼痛和湧出來的鮮血一起蔓延開來,可這點痛,似乎完全比不過他親眼見到鄭秋白對霍峋關切和在乎時的心痛。
他也被霍峋打中了,他也很痛,甚至比霍峋痛的多,可鄭秋白的眼睛壓根沒有停留在他身上。
葉靜潭又往後走了兩步,他站在開放的樓臺邊緣,風雨澆濕了他的後背。
他在霍峋冰冷的逼視下,仰面向後倒去。
這是他向鄭秋白,發出的最後聲音。
□□拍擊地面的撞擊聲傳來,這聲響太過熟悉,鄭秋白下意識扭頭,霍峋卻一把捧住他的臉,聲音低啞道:“不要看。”
見多了大風大浪的鄭秋白,在剛剛霍峋突然撲上來那一瞬,心都快停跳了,他此刻才敢伸手在霍峋的背後摸索。
很快,他摸到了硬質的防彈衣,沒有鮮血的濡濕感,而鄭秋白自己的衣裳卻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鄭秋白開口想說什麽,眼淚卻比他的語言搶先一步。
上輩子活到三十三歲的鄭爺自打成年就沒有哭過,小時候流淚也很少,因為他的眼淚往往要伴随舒瀾的擔心。
所以無論是被鄭達偉打,還是被鄭母尖酸刻薄的語調欺淩,亦或者是上高中時被清理不掉的流言蜚語攻擊,鄭秋白都沒有掉過眼淚。
他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的淚腺似乎被挖掉了,不過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少流一些淚,也不是壞事,至少這樣沒有人能看出他很難過。
因而哪怕和霍峋分開、哪怕一覺醒來變成一個可能沒有未來的癱子、哪怕面對神經病一樣的葉靜潭,鄭秋白都只是沉默着自己消化。
可生理的疼痛和心理的陣痛,缺失了流淌出來宣洩的機會,反而倒灌回五髒六腑,将鄭秋白腌制成了一個利己、生冷到有些自私的人。
上輩子的他品嘗起來應該是苦澀的,因為他的生命太痛了。
更難過的,是他本來可以不那樣苦澀。
如果,他沒有錯過一次又一次駐足在他玻璃罐之外的霍峋。
“你怎麽哭了?”霍峋伸手,輕輕幫鄭秋白擦掉眼淚,“我沒事,一點兒事都沒有。”
這點事兒,比起他懷着悲哀到絕望的心情,坐在沙發上一點點吞下一整袋精神類藥物,要輕松太多了。
還好這次他沒有來的太晚,“還好你沒事。”
霍峋想表達自己的健康強壯,再溫情地講幾句話寬慰鄭蝴蝶,只是他被抽過一棍子的腦袋又開始發暈,緊接着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倒在了地上。
鄭秋白吓的不輕,“霍峋?!”
突擊隊和醫生帶着擔架上樓,将地上的一大一小放上擔架下樓上救護車。
鄭秋白也想跟上救護車,卻被沖進現場的葉聿風一把抱住,葉少爺的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吓死我了,我還以為出事的是你!還好,還好是那個大賤種!”
鄭爺也快脫力了,勉強拍了拍葉聿風的肩膀,“我沒事。”
等警方做完現場的取證調查,葉聿風見鄭秋白臉色很不好,開上車就把人往醫院載,鄭秋白卻不肯配合他做檢查,執意要去看看鄭星星。
鄭星星是嚴重的營養不良,血液裏還檢查出過量的安定藥物,人也一直在發燒,原本底子就弱,這一遭又受到不小的驚吓,醒過來後,說不定還要去做心理咨詢。
“真慘啊,那大賤種真不是個東西。”葉聿風看着床上黑紅黑紅的小孩,也實在是心疼。
葉靜潭也在三院的手術室裏搶救,醫生救命,不看這患者的身份,哪怕他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該救也要救。
接到通知的葉家人态度十分決絕,只派了個助理來盯着,葉老爺子這個做父親的,都沒有到場看一眼。
葉靜潭是死是活,對他們而言都無所謂,死了最好,如果活下來,至于那他這些罪名,該怎麽判就怎麽判,葉家不會為了他做出大逆不道徇私枉法的事情。
“你在這看着吧。”鄭爺把病床上的鄭星星托付給葉聿風。
“你去幹什麽?”
“我去找霍峋。”
霍峋被霍峥安置在特需病房。
來檢查的醫生說霍峋稍微有點腦震蕩,無力暈厥很正常,會自然醒來的,再就是後背有一大塊被子彈擊打出的淤青。
到底是獵槍,就算有防彈衣擋着,那一下子的力道也不亞于被錘子狠狠幹一下,萬幸沒傷到骨頭。
小陳進到病房裏,将響個不停的電話捧給霍峥,“是夫人打來的。”
接到陳禾的電話,霍峥只能以突發任務,他要出差糊弄過去,今晚這一切實在是叫人心驚肉跳,還是暫且按下,等霍峋身體恢複好點了再說。
“領導,給你訂了賓館,不早了,您先去休息吧。”
“算了。”霍峥回到客廳坐下,從他得到消息霍峋帶着把槍去了個破舊廠房,他這心就竄到了嗓子眼,始終沒有放下來過。
那兩聲槍響,更是把霍老大這嘴硬心軟的心腸打爛了,他現在只有看着霍峋近在眼前,才能安心。
“我今晚就在這兒待着,你過去休息吧,不用惦記我。”
小陳哪敢回去休息,趕忙出去,給霍峥置辦在病房過夜的東西了,一出病房,他就見到了被保镖攔住的鄭秋白。
男人身上還是剛剛在廢棄藥廠那身衣服,有些淩亂,沒了小陳先前調查時看到的那份優雅從容,可漂亮的人,縱使落魄,也是我見猶憐。
鄭爺見病房裏終于出來了人,深吸一口氣,問:“您好,請問霍峋在裏面嗎?”
小陳猶記鄭秋白是個孕夫,趕忙讓兩個保镖退開,“在是在,不過他還沒醒,醫生讓好好休息,我們領導也在裏頭呢,這點,也快歇下了。”
這個節骨眼上,誰都知道霍峋那防彈衣背上的洞一看就是給別人擋了子彈。
小陳怕把鄭秋白這個被保護的放進去,再惹得領導大發雷霆。
先前,霍峥在這地方給霍峋好一頓拾掇的畫面可還歷歷在目呢。
放以前,鄭秋白聽出這話裏的意思,一定借坡下驢就走了,不做那個沒眼色的。
但今天,不成。
“我只是想見見他,麻煩您去向裏面的人說一聲。”
“你看這,咱們明天再見也是一樣的呀。”
“不一樣。”
小陳:“……”這七竅玲珑的鄭秋白,怎麽到他眼前,就倔的跟病房裏躺着那個有的一拼了。
這就是夫妻相?越過越像。
正當小陳準備硬着頭皮進去和領導知會一聲時,病房的門被人拉開了。
霍峥如一尊門神般站在門前,虎目圓睜 ,不怒自威,“在這吵什麽呢?不知道這是醫院?像什麽樣子?”
小陳立馬道:“鄭先生是來探望霍峋的,我們說了兩句話。”
鄭秋白第一次見到霍峥,面前這位霍家大哥,年紀看起來已經能夠做霍峋的爹了,且比起霍嵘,霍峋的确是和霍峥在五官上更為相似。
奈何霍峥周身的氣勢實在駭人,鄭秋白有權有錢的人見過不少,像霍峥這樣,從頭到腳除了威嚴,看不到一點其它苗頭的,還是頭一次遇到,有點無從下手。
鄭秋白也能理解霍峥這副油鹽不進的态度,但他還是試着懇求道:“您好,能不能讓我進去看一看霍峋?”
“你看他幹什麽?死不了,先去看看你自己的身體怎麽樣吧!”
毫不誇張的講,鄭秋白現在的臉色就像個紙紮人似的。
霍峥和他說話都是音量減半,怕太大聲把這薄脆的小子震暈。
尤其,這小子肚子裏還有他們霍家的種兒,這要是出點事,那就是大事了。
見鄭秋白還不動,霍峥道:“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麽?你去看醫生,換身衣服,休息一下,明天再過來!這小子砸了腦袋,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你進去看他也是白搭!”
聽到霍峥讓自己明天再過來,鄭秋白這才鞠躬道謝,轉身離開,至少這證明霍峥不會一直把他攔在門外,這就足夠了。
霍峥看了眼小陳,吩咐道:“這麽晚了,去叫個保镖送他回去。”
這保镖的好意最終還是沒用上,因為葉家來人了,一是給葉聿風找個替班的護工照顧鄭星星,二是把兩位受驚受累的少爺接回家好生休息。
葉伯站在病房裏,老人一大把年紀,聽到這個消息,真是吓得夠嗆,專程趕到醫院,說什麽都要鄭秋白回葉家,不放心他再一個人住在外面的二居室裏。
“葉伯,我一個人住也沒什麽。”鄭秋白還是想待在他自己的房子裏,這樣會比較有安全感。
葉聿風卻不覺得他一個人回去那個又小又破的房子會找到什麽安全感。
再說了,那霍峋都被擔架擡進醫院了,這家裏就只有鄭秋白一個,萬一再出點什麽事,那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越是這種擔驚受怕的經歷結束,越該待在人多的地方,汲取一些他人身上的正向精氣神做養分。
“聿風少爺這話說的對,秋白少爺,越是這種時候,越該一家人待在一起呀。”
鄭秋白只能短暫回家裏收拾一些東西,然後被葉聿風塞上車,前往葉宅。
葉家這個點兒還燈火通明,庭院裏停了不少車,聽到信兒的葉家親戚和股東都來了,這功夫正在家裏的大客廳裏商量,怎麽将這件事對立人集團的影響降到最低。
“這葉靜潭是怎麽想的!做出這樣可怕的事,他還是個正常人嗎?簡直就是個殺人魔!”
“當初就不該把他認回來,這種不是正常環境長大的孩子,多少都有點不正常,不是精神問題,就是心理問題。”
“對呀,都是大哥,非想着叫這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子替代長流,那長流是多良善道義的脾性?這葉靜潭,連長流的腳後跟都比不上!”
“我聽說那被綁架的人裏面,可還有個京二代呢!這得罪的人物可不一般,要是朝我們發難,這還怎麽過?”
親戚們你一言我一語,唾罵完葉靜潭,還要擠兌葉老爺子,這老爺子,一晚上氣得吃了好幾把藥。
聽到小輩們已經從外面回來了,趙淑梅率先做出決定,堵住了親戚們的嘴,“明天,先讓報社刊登消息,葉家從此以後沒有葉靜潭這個人!再把他在集團裏的職務革職,他過手的項目,全部停止徹查,有任何違規行為,都按照規查處。”
而後這位老太太,親自下樓站到門廊前,慈祥地牽住了鄭秋白冰涼的手,“可回來了,今晚吓到了吧,有什麽委屈的,都和奶奶說,肯定為你做主。”
趙淑梅雖然沒到現場去,但也能猜出來現場是個什麽驚險情況,畢竟葉聿風這一晚上就沒少給她打電話,要麽是吓得語無倫次,要麽是哭的稀裏嘩啦。
鄭秋白在趙淑梅和葉聿風的陪同下回了房間,那一群如同記者般,意欲找他打聽打聽具體情況的親戚,都被擋在了門外。
人都是八卦的,更何況是這樣驚險刺激的大場面,又是劫持又是火.拼的,怎麽能讓人不好奇?
而如今這夥人八卦的內容,主要集中在兩個問題上。
一是這葉靜潭到底和鄭秋白之間生了什麽龃龉,竟然要鬧到這種把命都賭上的地步。
二是那位同在現場的京二代又和鄭秋白又是什麽交情,竟然能不顧自己的安危,撲上去為鄭秋白擋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