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牢籠
第079章 牢籠
七月底, 暑氣浮躁,正午站在太陽下,能看到被熱到扭曲的空氣波紋, 缺乏綠化的燕城, 徹底成了個火焰山,貫穿整個城市的蓄水人工河, 都被烤幹了一半去, 露出河堤深處覆蓋青苔的牆壁。
這種日子, 鄭秋白莫名犯懶, 不愛出門,他總覺得腰以下的身子越來越沉重,走路都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健步如飛了。
對着鏡子一瞧,這沉重果然不是錯覺,他的白肚皮從前只是從側面看稍微有些弧度, 現如今從正面看, 也是個顯眼的‘小型啤酒肚’, 是肚子裏的孩子越長越大了。
夏日的睡衣輕薄又貼身, 逐漸遮不住鄭爺的小肚子。
同住的霍少爺和時不時上門來的阿良都是知情人士,對于鄭秋白小腹的起伏,都當做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偶爾上門來吐苦水借的葉少爺還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
見到鄭爺的圓肚皮, 他還賤嗖嗖伸手隔着衣料去戳:“你看你在家悠閑的, 這肚子都凸出來了,胖太多了吧?”
果然,這男人一旦生活安逸, 啤酒肚和地中海都要找上門,想當年金玉庭響當當的夜場男神, 這不也要身材走樣變‘大叔’了。
這賤爪子被眼疾手快的霍少爺一巴掌扇飛,“你懂什麽?閉嘴,他一點都不胖。”
從霍少爺展開對鄭蝴蝶的精心照顧開始,到現在,鄭秋白也才漲了四斤肉,就那麽一丁點。
身材上除了肚皮,別的地方壓根沒什麽變化,還是該直的地兒直,該翹的地兒翹。
霍峋都覺得這漲的太慢了些,不放過任何一個給鄭秋白投喂的時機。
葉少爺他的富貴哥夫被打,一點不敢吭聲,瞪着黑豆眼可憐地望向鄭秋白。
鄭爺斜了眼捂着爪子可憐嘤嘤的葉聿風,毫無憐憫。
該的,霍峋不動手,他也要抽葉聿風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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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肚子就是鄭秋白的禁區,似乎是因為肚皮被撐緊了,上面的皮膚都變得格外敏感,成了癢癢肉,別人碰總覺得麻酥酥的。
有時候霍峋摸久了,還要引得鄭爺不滿,主動把人推開,冷血無情,今日摸肚皮的時間已經達到上限,明天再來吧。
“你今天又來幹嘛的?”鄭爺開始趕人,鄭星星走後,他的生活恢複了原狀,清淨安适,歲月靜好。
葉聿風雖然上次一時興起在鄭爺這兒借住了一次,可到底是從生活條件優渥的公子哥,睡一晚沙發第二天渾身酸痛,臉蛋和手腳上還被客廳的蚊子叮了好幾個包,實在受苦受罪。
真還不如回家躺着席夢思上忍受噩夢和那小賤種的精神攻擊,于是從那之後,葉少爺就再也沒冒出過借住的心思。
葉聿風今兒來,是有好大一樁開心事,“那小賤種從我家搬出去了。”
“他主動搬出去的?”
上輩子的葉靜潭可一直都把葉宅那幢房子看作他自己的囊中之物,一直住在裏面,葉聿風反倒是早早自己搬出來那個。
而待葉老爺子和趙淑梅先後生病被葉靜潭強硬送去國外的高級療養院,這人又将葉家上下的傭人大洗牌,老宅叫他看不順眼的房間和裝修統統換掉。
正式鸠占鵲巢時,還沾沾自喜地和鄭秋白開香槟慶祝過。
“嗯哼,我總算不用在家看到那張掃興臉了。”雖然如果自己親手把那小賤種趕出去,葉少爺會更高興。
豎着耳朵的霍少爺卻不覺得這是個好消息,“他住到市區來了?”
這住在荒郊野外,平時上班通勤夠費勁,沒心力做點別的,現在住的就近了,要是趁機來騷擾鄭秋白,那可怎麽辦?
“那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去了。”這不是葉聿風會關心的事兒,葉靜潭住糞坑,都和他沒關系。
霍峋聞言,不由得琢磨起給這老房子再加裝一層防盜門,防賊更防那姓葉的。
鄭秋白對這消息倒是無動于衷,他不關心葉靜潭的去留,他只擔心葉靜潭的野心,搬出去,說不定是有了新的見不得人的計劃。
葉靜潭,明顯比上輩子更加急切了。
“上次我說的話,你告訴奶奶了嗎?”
“告訴了,已經找人盯上他了,但一陣葉靜潭也雇傭了一夥保镖,不是那麽好盯的。”
“保镖?”
“似乎是先前言家倒臺後那些無處可去的閑散人員,上次我沒提嗎?他帶着那些人,把地皮上的釘子戶給平了。”葉家在燕城把産業做到今天這個地步,自然兩路通吃,不常規的事态也有非常規手段。
但葉靜潭這心狠手辣斬草除根的行動,可沒經過董事會和葉老爺子的首肯,連那夥流氓,都是他自己招攬的,現在走哪帶哪,跟混社會的似的,哪裏還有紳士精英的風範。
“他這麽招搖?”鄭秋白近來在金玉庭不夠上心,這麽轟動的消息,都沒傳進他的耳朵裏。
“他招搖的狠,那夥人也招搖,畢竟是從言家跑出來的狗。”專業混子,辦事厲害着呢。
鄭秋白聞言忍不住皺眉,別說言家已經早早倒臺了,就是還沒倒臺的時候,燕城正經做生意的也不會與之為伍,明面上是忌憚,暗地裏是瞧不起,畢竟那不是做正經事發達的人家。
葉靜潭,好像真是瘋了。
霍峋不以為意,“鬧出大事來,直接給他們定性成組織**,一窩端了。”
葉聿風立馬狗腿起來,“這也不是不行,哥夫,你快回去求求你家裏,帶人把他抓起來吧!這人放在外面,危害社會啊!”
霍峋抿唇,葉聿風誇張的計謀,卻讓他陷入了真正的思考。
把葉靜潭抓起來,不僅能保護大家,還能保護霍少爺的小家安定,何樂而不為呢?
這簡直就是皆大歡喜的大好事。
“別胡鬧了。”鄭秋白分開這倆不大點的‘孩子’,他可不想叫霍峋和葉靜潭對上,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鄭秋白拍了葉聿風一巴掌,“還有你,他都已經搬出去了,你還揪着他不放幹什麽?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我這不是想把他斬草除根嗎?”
“……”這明明是在慫恿霍峋去把葉靜潭斬草除根。
“那是咱親家!都是一家人,還分什麽你的我的?”
葉少爺的腦袋挨了兩下子,嗡嗡作響,眼含熱淚,總算是知道換個話題:“那小黑孩呢?怎麽不在家?”
“已經回老家了。”
“我還當你要把他養在身邊。”那小孩沒朝鄭秋白告狀,葉少爺反倒覺得,他人還不錯,雖然嬌氣,卻不是不懂事兒的小屁孩。
“他不會接受的。”
老家那邊還有鄭母,鄭星星心腸太軟,就算鄭秋白提出要留下他在燕城,鄭星星也不會對屋頭的老太太棄之不顧。
鄭星星又清楚,鄭秋白絕不會給鄭母養老送終,所以他如果留下,只會進退兩難,不如先回去。
說句難聽話,鄭母如今這樣,還有幾年好活呢?
這是件有盼頭的事。
鄭秋白默了默,道:“不過等他暑假結束上高中,就到燕城來了。”
到時候,只要這孩子好好學習,需要什麽,他也會毫不吝啬地給一些幫助,至少,一個比較輕松的學生時代,能讓鄭星星以後不要被壞男人的小恩小惠騙得團團轉。
*
其實不用等上高中,鄭星星已經到燕城來了,其實他一直想抽時間,去見哥哥一面,告訴對方自己肯定能在燕城上高中的好消息。
但他每天的課程排的太滿了,幾乎從早到晚,連吃飯和上廁所的時間,都被一位負責他日常起居的老師嚴格控制。
那位不茍言笑的出資人似乎真的很看重鄭星星,在鄭星星到燕城的當晚,就給他安排上了一對一的講師,每一門高中課程,都有一位專業老師來給鄭星星上課。
于是鄭星星的燕城生活,忙碌到沒有一個能給阿良或鄭秋白打電話的間隙,更別提出門去找他的哥哥了。
每天晚上,喝完老師遞過來的牛奶,不一會,鄭星星便覺得困倦不堪,眼睛都睜不開了。
迷迷糊糊中,他總覺得,好像在家下地幹活兒,也沒有這麽疲憊,更不會睡得這樣沉。
被麻痹的大腦很快讓鄭星星陷入了深度睡眠。
在這間房子裏負責他起居的男人進來看了一眼,伸手撥弄了兩下,确定這小孩已經不會再有任何反應,才放心離開卧室,并将房門反鎖。
男人的任務,是不能讓鄭星星走出這間房子,也不能讓他和外界取得聯系,這間屋子裏所有的座機,其實都已經被剪斷了電話線,是撥不出去的。
這個孩子很好掌控,到現在,想打電話或者是想出門的時候,也只是來怯怯地詢問自己。
而等他得到男人“你作業寫完了嗎?”又或者“今天小測的成績考的很好?”之類的反問,就會自覺羞愧地低下頭,重新回到書桌前讀書,不敢再提打電話的事了。
男人深夜出門,是為了把今天鄭星星身上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彙報給他的老板。
只是葉靜潭聽得心不在焉,他不在乎那個孩子一天吃了多少飯,看了多少書,做多少題,這些東西不過是他暫時控制鄭星星的手段。
他把這個孩子帶到燕城的唯一目的,是向鄭秋白投誠,他會親手把這個替代品毀掉,以絕後患。
似乎在夢裏,葉靜潭似乎真的對未來的鄭星星有過心動。
可眼下,鄭星星還只是個沒長開的孩子,輪廓中看不出半分鄭秋白的模樣,葉靜潭對他連一點點移情,都不存在。
更何況鄭秋白還活着,珠玉在前,他又怎麽會看上一堆瓦礫呢?
未來的鄭星星能走進葉靜潭的生活,根本不是什麽命中注定,只是因為那時候葉靜潭身邊已經沒有了鄭秋白,太過寂寞了。
現在鄭星星在葉靜潭的手上,他還要琢磨一下,怎麽把霍峋也弄出來,這是個不太好實施的計劃。
不僅因為霍峋的背景,還因為鄭秋白如今和他算得上是形影不離。
“真煩。”葉靜潭的指尖輕輕敲擊着自己的太陽穴。
如果霍峋能和他夢裏一樣,識相地去死,那他會輕松不少。
“也對,讓他愧疚到去死,不就好了。”
*
鄭星星來到燕城七天,再安分的性子,也已經有點坐不住了,他每天都在學習,到了晚上又沉沉睡去,連周末都沒有休息的時間,已經一點屬于他自己的生活都沒有了。
這些,鄭星星都可以不在意,他可以心甘情願成為一個學習機器,為了回報他的出資人,為了讓哥哥以他為榮。
可為什麽,哪怕他可憐地央求老師,希望打一通電話聯系一下家人的請求,都次次被無情駁回。
他只是想和鄭秋白打一通電話,哪怕只有一分鐘也好。
“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學習,別的不要想太多,你的家人知道你在這裏,沒什麽好不放心的。”
“老師!”
男人沉下了臉,鄭星星立馬不敢再鬧了。
孩子總有一種小獸般敏銳的直覺。
鄭星星覺得,眼前高壯的男人,絕對不是負責他生活起居的老師那麽簡單,老師的胳膊上,怎麽可能有大片的蠍子刺青。
這玩意,鄭星星只在鬧到家裏的催債人和阿良叔叔身上見過。
那時候,察覺鄭星星的目光,阿良立馬緊緊系上了袖扣,不叫小孩看,“這可不是好東西,甭學,你要紋一胳膊,就廢了!”
鄭星星也知道,這不是他們小孩子該學的東西,甚至在燕城,這是某一類組織才會有的特殊裝扮。
他越來越懷疑面前的男人不是老師了。
“那我能見一見之前的葉先生嗎?”求老師達不到目的,鄭星星把希望寄托在那位看起來安靜又矜貴的出資人身上。
“不能。”
“為什麽?”
男人被問的頭疼,本來他就不是個尊老愛幼的人,立馬低頭爆了句粗口,“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還沒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嗎?你現在寄人籬下,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我說話你還不聽,你是想回去住狗窩嗎?!”
鄭星星怔在原地,男人的粗話吓到他了。
可見他還沒有動作,男人卻越來越性急,直接解下了皮帶,抽出了破空的聲響,“還不滾!?你他*的真找抽!”
鄭星星被抽了一頓,又驚又吓,加上前段時間疲勞過度,當晚病倒了,燒得直說胡話。
男人見他發起高燒,怕第二天要來的老師多管閑事,這才通知了葉靜潭。
葉靜潭頭一次踏入這座他給鄭星星打造的牢籠,見到那小身板上紫紅的傷,他熟視無睹,只讓手下扔下一袋子治傷和退燒的藥物,連個醫生都沒有帶來。
正當男人看到他漠然的态度,自以為逃過一劫時,葉靜潭站定在他面前,眼神輕蔑,“你要下手也該有些分寸,如果把他打出毛病,壞了我的計劃,你償命都不夠!”
“對、對不起,都是這個小傻*一直纏着我要打電話,我太煩了!老大,看孩子的事我真不擅長!”
“你不會讓他變得聽話點嗎?我給你的藥,你沒用嗎?”
“用了,我每晚都放在牛奶裏,他喝了就沒動靜了,但是白天還有老師要來,這藥總不好多放……”
葉靜潭打斷他的辯解,“這時候想到這些了?你動手的時候沒想過嗎?打成這樣,那些人就不會起疑心了?”
“我要是像你這麽蠢,什麽都辦不成。那些老師只是來走個過場,已經打點好了。”葉靜潭給的錢,足夠那些人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安靜閉嘴。
鄭星星緊閉着眼,高燒至此,他的大腦卻還是清醒的,他聽到了那個葉先生在說什麽‘計劃’,而他是計劃裏的一環。
鄭星星以為,這是鄭達偉欠的那堆債,惹怒了債主,才報應到自己身上,父債子償。
不過還好,債主只找上了他,沒有把他的哥哥牽連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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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鄭秋白自夢魇中驚醒,他身上的睡衣被冷汗浸濕,急促的喘息伴随肚皮發緊的陣痛,叫他愈發不安。
霍峋一察覺動靜,就睜開了眼,見狀立馬幫鄭蝴蝶順氣倒溫水,再找來安神的藥物,輕輕伸手幫他摸起緊繃的肚子。
“夢見什麽?怎麽吓成這樣?”霍少爺心疼壞了,輕輕吻過鄭蝴蝶的鬓角。
“不是什麽好事。”鄭秋白自打懷孕以來,夜晚有時候的确多夢,但那都是些無厘頭、奇奇怪怪、引人發笑的夢。
但今夜,他夢到了自己的死,一切在他夢中重現,霍峋抱住了他,而葉靜潭站在原地,似乎在冷眼旁觀他的死亡。
甚至還有他的死後,鄭秋白如同懸浮的靈魂一般,看到了他的墳墓,以及跪在他墳前的霍峋。
那是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眼眶通紅的霍峋,落魄頹唐,涕泗橫流的模樣可憐至極。
哪怕意識到這是夢,鄭秋白還是被無法抑制的心痛驚醒。
這一切,像是不太好的預兆,尤其是夢裏突兀出現的葉靜潭,那惹人嫌的張臉上有一雙血紅的眼睛,直到現在還叫鄭秋白覺得反胃。
霍少爺還在閉眼念叨:“夢和現實都是相反,夢裏壞事,現實就是好事……”
鄭秋白輕輕翻了個身,伸手抱緊了霍峋的脖子,輕聲道:“肚子越來越大了,再這樣下去,我就徹底不能出去見人了。我想等店開起來,就先交給阿良,然後去港灣待産,你覺得呢?”
如果不是有了霍峋,鄭秋白可能會在肚子徹底藏不住後,只身到國外去待産。
但現在,他希望孩子可以在兩個爸爸共同的期待下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