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哥哥
第075章 哥哥
負責鄭達偉這檔子麻煩事的, 是兩個中年片警,其中一個已經先去洗浴中心,找到了逃之夭夭的老板與小紅, 得到了鄭達偉進入醫院前因後果。
“警官, 這和我們店沒有關系,我們的按摩服務都沒做完, 內男的就被從外面來的一夥流氓揍了, 那夥人兇神惡煞的, 切了他一根小拇指, 我們店裏還好心給他包紮了呢!後來是他自己走到門外,風一吹咕嚕咕嚕滾樓下去了,誰承想,摔了一下,人就叫不醒了。”
老板滿頭大汗, 舉着把扇子扇個不停, 把向急診醫生闡述的說辭原封不動講給了警察:“我看他臉色發青, 不像是小事, 總不能讓人死我們店外面,立馬開車給他送三院急診去了。”
“那你們跑什麽?”
“醫生要簽免責聲明呀,我只是個做生意的,非親非故, 我怎麽可能簽名給他擔責啊?”
“那群人是來找他尋仇了?時間呢?”
“應該是快九點的時候, 他們說的欠債還錢什麽的,還帶着家夥事。”小紅被吓的不輕,警官問話時, 一直低着腦袋。
“有什麽特征?”
“開面包車,為首的, 是個寸頭的刀疤臉,而且,他們不像是燕城市裏人,像是周邊的,說話急起來,我都聽不懂。”
警察詳細記錄下來,擡頭還想追問,身上的BB機滴滴起來。
是醫院那頭的搭檔叫他差不多就盡快回來,急診醫生這邊已經下了診斷,就是突發性的腦出血,頭部也沒什麽磕碰,與外傷無關。
當務之急,是叫這人的家屬盡快到醫院來。
鄭達偉的戶口所在地雖然找到了,只是小鎮上的值班民警給出的記錄在檔案裏的聯系電話打不通,想通知他家裏人,可能還要等白天派人過去。
恰好鄭家戶口中有舒瀾和鄭秋白戶口遷移的記錄,警方這才聯絡到了鄭秋白。
當了這麽多年的基層民警,像鄭達偉這樣欠債好色不務正業的中年人,他們見得太多,這樣的人,活着就是個拖累孩子,拖累家人的下場,“哎,這孩子也是可憐,我聽聲音才二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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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警察想着怎麽寬慰這接下來即将趕到的年輕人,只是真見到帶着阿良抵達醫院的鄭爺時,倆老警察都忍不住面面相觑,“您是,鄭達偉的兒子。”
那種老賴皮怎麽可能養出這麽一個光鮮亮麗、氣勢不凡的兒子?
“是,但我和他已經十幾年沒有聯系了。”鄭秋白能站到這兒,更多是想看看鄭達偉如何遭到這場現世報的。
奈何割不斷的血緣關系讓醫院認定鄭秋白有為鄭達偉決定治療方式的責任,“病人之前有心腦血管方面的病史嗎?”
“不清楚。”
“他現在狀況不太好,心髒搶救過程中有停止,顱內出血的位置很危險,目前我們這邊是有兩種手段,一是求穩,先藥物控制顱壓,各種維持生命體征的手段都用上;二就是搏一把,立馬開顱,不過人有可能下不了手術臺。”
ICU的醫生辦公室只叫直系家屬進入,鄭秋白坐在椅子上面對醫生,面前擺着厚厚一摞需要簽署的需知聲明。
這樣的流程在舒瀾生病時他就經歷過,只是那時,他和葉長流一致決定,不要再讓舒瀾躺在病床上持續煎熬。
但鄭達偉受不受罪,也不是他有情分該去考慮的事情,于是鄭爺道:“保守吧,先維持他的生命體征,撐到他家人來再說其它。”
鄭家人都沒到場,鄭秋白肯定不能讓這人死在自己的決定下,萬一到時候鄭家用鄭達偉的命訛上他怎麽辦?
鄭秋白從辦公室出來,兩個警察還在外面等他,他們還沒來得及跟家屬核對事件經過,這也不着急,醫生那邊救人才是火燒眉毛的要緊事。
警察說的事件經過,鄭秋白早就從刀哥嘴裏聽過了,“我知道他借了債,他這次到燕城來,就是為了勒索我。”
兩個警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這個兒子這麽無動于衷波瀾不驚,都是這老賴皮罪有應得的。
“小夥子,你也知道,咱們燕城連着周邊幾個縣城,搞這種高利貸的團夥太多了,大多是流竄人口,抓捕起來很困難,還有結仇的風險。”
這種欠債不還被剁手剁腳砸斷腿的事,可真見怪不怪了。
那些流氓還講道義,血.拼起來是真刀真qiang去幹,一般老百姓真是避之不及,唯恐被牽連。
所以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鬧大為妙。
“醫生也說了,他身上的外傷和這突發的急病無關,你看這還要追究……”
鄭爺捕捉到關鍵詞,“他身上還有別的外傷?”
“身上有幾片拳腳相擊的淤青,瞧那樣子,就是被揍了。”
這和刀哥講述的‘規矩’有了出入。
告別兩位警官,鄭秋白被護士抓住,不得不幫鄭達偉墊付了兩天ICU的醫藥費。
阿良跟在他身後,小聲道:“鄭爺,讨債,一般不至于把人弄到這種地步。”
就算收拾,頂多也就是套麻袋吓吓,剁點無關緊要的器官,人有命活着,才能弄到錢,才能還那些人的債。
“我知道。”鄭秋白并不懷疑刀疤說謊,可警方得到的說法也是滴水不漏。
鄭達偉是刀疤他們離開後發生的意外。
除非,在刀疤離開到意外發生這期間,有其它人出現。
鄭秋白突然想到了鄭達偉打出去要錢的那個電話,“阿良,你現在去一趟那家洗浴中心。”
“這麽晚了,我不先送您回家嗎?”
“回家的事情我自己想辦法。”如果真的有其它人出現,那一定就是鄭秋白要找的幕後黑手,和鄭達偉做交易的年輕男人。
這麽關鍵的事情,警方沒有得到口供,那就證明,這個洗浴中心裏所有見證過真相的人可能都被兇手收買了。
去晚一步,鄭秋白想要的證據都會可能煙消雲散。
邁出醫院大門,阿良已經小跑着去開車了,鄭秋白自己往醫院外面走,琢磨着打個出租車回家。
鄭爺走到十字路口,一輛熟悉又紮眼的黑車已經緩緩停靠到了他跟前,霍峋從駕駛座上下來,一臉憂心與沉重。
“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在家等我嗎?”
“這麽大的事,我怎麽可能不來?”霍少爺擔心鄭蝴蝶是嘴硬心軟的人,遇上這樣的事,還是會難過,“我得在你身邊陪着你,你還好嗎?”
“不好。”坐上車的鄭蝴蝶打了個哈欠,在霍峋擔憂心疼的視線下,實話道:“我現在又餓,又困,師傅,快開車吧,我要找家店買點東西吃。”
不僅沒有難過,甚至食欲大漲。
霍峋在确認鄭秋白不是在故作輕松,而是真的無感後,開車沿着燕城的大馬路,找起淩晨還在開門的飯館子來。
兩人最終選了個看起來幹淨的路邊攤,賣炸串和散裝麻辣燙,骨湯的大鐵鍋煙霧缭繞,架子上的蔬菜丸子炸串都碼放的整齊。
鄭爺坐在車裏休息,霍峋下車和攤主打招呼:“老板,我老婆懷孕了,大晚上肚子餓,我買點你這炸串和麻辣燙給他吃,行嗎?”
鄭秋白說想吃,但霍峋擔心路邊攤的材料不好。
老板是個實誠人:“兄弟,那就別吃炸串兒了,我家這油兩天沒換,你買點麻辣燙吧,多挑點菜,我家湯底,都是大棒骨兌牛奶熬的,麻醬也新鮮。”
于是霍少爺買了三塊錢的麻辣燙,滿滿兩紙碗兒,一路拎上車,一碗放在車前臺上,一碗遞給了餓肚子的鄭爺。
“怎麽都是菜和面?”
“丸子我怕不健康,你想吃嗎?想吃我找人從南方給你弄點新鮮的來,到家涮火鍋。”手工做的牛肉丸和魚丸,裏面真材實料,吃的安心放心。
鄭秋白咀嚼着茼蒿葉,不領情,“可我就喜歡吃都是澱粉的魚丸。”
“……”
“逗你玩的。”
這句話叫沉默時都在琢磨,怎麽才能買到新鮮健康澱粉魚丸的霍少爺松了一口氣。
鄭秋白沒有挑食的毛病,好的賴得他都吃的下去,更何況今晚的事一件連着一件,叫他自顧不暇,在金玉庭只喝了幾杯水,夜間加餐都沒吃到嘴,現在真是胃裏空蕩蕩,腦袋都要轉不動了。
兩份香噴噴的麻辣燙,眨眼間一多半都進了鄭爺的肚子,填補了胃裏的空缺,鄭秋白的心情變好了不少。
見狀,被鄭蝴蝶投喂了兩口土豆和白菜梆子的霍少爺這才開口,問起醫院裏的情況,“他現在怎麽樣。”
“用儀器和藥物吊着,保守治療,其它的,就等鄭家人來了再做決定吧。”
警方第二天通知迅速,鄭家人得到消息,癱在床上的鄭母一聽兒子進了醫院性命垂危,登時哭天搶地,埋怨起那些借錢給鄭達偉的親戚。
如果不是他們輕易松口借錢,鄭達偉的賭瘾怎麽會愈來愈大,到最後竟然沾上了高利貸?
親戚們一聽這,原本還稍有同情的人群立馬作鳥獸散,這等害人性命的埋怨,他們可當不起。
最終,只有鄭達偉一個平日裏同樣不着四六的懶漢表哥留下,答應鄭母的托付,拿上了五十塊錢,帶着驚慌無措的鄭星星一道兒上路,往城裏趕。
臨走前,鄭母又道:“我兒這次去燕城,是找先前頭一個婆娘生的種兒去了,聽說他們娘倆在燕城過的也不錯,達偉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喪禮錢,她家也不能少給!”
表哥鄭虎都門清,他這弟弟在外被借貸的搞成那種樣子,醫藥費家裏是指定掏不出來了,還不趁機會多掏點人情錢,這癱瘓老太太的日子,真就別過了。
鄭虎帶着幹瘦的鄭星星擠上班車,一路囑咐:“星星啊,你也是大孩子了,咱這次去城裏,說不定就是你見你老爹的最後一面了。”
“還有,等到醫院了,甭管那些人說啥,你就可勁兒哭,甭聽,無論是啥,咱都不治,咱倆手上就五十塊,你爹的看病錢,就是把你賣了也填不上!”
鄭星星聽着鄭虎的念叨,眼前發暈,夏天的大巴車本就人多氣味大,熏的他更想吐,難受地冷汗直冒,原本就黑的臉,到了下車已經是又黑又紅,桑葚似的。
趕到三院急診樓的門口,鄭虎給了鄭星星一巴掌,“快哭。”
鄭星星聽話張嘴,還沒來得及哭,先“嘔”地一下,吐了一地。
這難受模樣,比哭起來還慘。
鄭虎見了醫生,聽到了昨晚上鄭秋白那一番說辭,又聽鄭秋白選了昂貴的保守治療,各種儀器和藥品都已經給鄭達偉用着續命,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這麽貴?!醫生!這我們可不認啊!他除了這半大小子,還有個癱在床上的老娘,家裏窮的要死要活,哪有那麽多錢這種高級治療!”
“我們沒錢,誰樂意給他續命,你們這醫藥費就找誰要,我來這一趟,就是為了把他骨灰帶回去!別的,我們不管!”
同是家屬,兩邊的意見相差如此之大的情況,主治醫生也是第一次見的,只能叫護士聯系昨晚上留了緊急號碼的鄭秋白。
聽到電話裏護士轉述的尴尬情況,鄭秋白并不意外,ICU一天一兩千的燒錢,鄭家根本負擔不起,“那就按他們的意思來吧,停止治療,我沒有意見。”
鄭虎還和鄭星星盤算着借此機會見鄭秋白一面,讓鄭星星抱上這個大哥的大腿,将來到燕城讀書上學,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誰承想,鄭秋白是這個态度,甭說來見一面了,連電話裏和他們說句話的功夫都沒有,直接挂斷了。
鄭虎腆着臉向護士站借座機,“小妹,你讓我再給他打一個,這麽大的事,他怎麽也該來和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護士好心,借給了他,“快打吧。”
鄭虎把電話撥通,笑哈哈道:“秋白啊,我是你二伯,你還記得呗,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鄭爺聞言,答都不想回答,只想要挂電話。
卻聽對方又道:“我帶着你小弟也到醫院來了,這孩子現在身體不舒服,別的不說,你能不能可憐可憐這孩子,給他個地兒歇歇腳?來星星,快叫哥!”
話筒裏靜默一瞬,傳來怯生生一句‘哥’。
鄭爺的眉頭立即打結,“你把孩子帶到這種場合是什麽意思?”
鄭虎叫屈,“秋白,你這可冤枉二伯了,你不知道,你家現在就星星和你倆全乎人了,這種事兒他不來,誰來呀?”
“而且他媽也跑了,不着家,等他爹真死了,他奶也沒幾天好活了,這孩子,就沒人養啦!”
這種可憐話不全是賣慘,說的也都是事實,照鄭家如今的樣子,鄭星星不要說順利上高中讀大學,到城市裏工作了,他能不能有口飯吃,都是個問題。
挂斷電話後,鄭虎打心裏面有把握自己的法子有效,果然,不多時,一個穿西裝的黃毛來了。
“我是鄭老板的下屬,”阿良目光鎖定鄭星星,“這是我們老板的弟弟吧?我們老板讓我帶走他。其他的還是他在電話裏的意思,是生是死,他都不會幹涉,全由您決定。”
阿良強裝友好地沖鄭星星笑了笑,只是他這不正經的長相,笑起來,也是三分兇氣,“咱們走吧,小朋友。”
鄭星星回頭看了眼鄭虎,下意識邁開步子靠進了阿良。
醫院裏的一切都讓他恐慌,父親的死,他沒有悲傷,甚至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有對自己弱小無能的哀傷,他不想繼續在醫院待下去了。
鄭虎大驚:“啊,那我呢?我怎麽辦?”
“您當然是留在醫院裏面處理這些事情呀,我們老板很忙,沒有時間往醫院跑。”阿良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遞過去,“人沒了也請不要給我們老板打電話了,打這上面就好。”
鄭虎接過,那是一張殡葬公司負責人的名片,壽衣壽材,花圈棺材,一應俱全,甚至還有靈車業務,可以拉人回鄉。
但業務再齊全也沒用啊,鄭虎手裏,一分錢都沒有啊!
他張嘴想要錢,阿良已經失去了面對孩子的親和表情,眯起眼來,兇神惡煞,比他們鎮子上要高利貸的還吓人。
鄭虎一哆嗦,閉嘴了,眼睜睜看着阿良和鄭星星大搖大擺離開。
逃出醫院,鄭星星才輕松地喘息起來,在滿是消毒水的空間裏,他連呼吸都不敢大動作。
“叔叔,你要帶我去哪啊?”
“我先帶你去買兩身衣服,找個澡堂子搓洗一下,再帶你去吃飯,然後咱倆一起去見我們老板,哦,不是老板,是你哥。”
“我哥。”鄭星星小聲重複起來。
‘哥哥’這個詞對他而言其實是陌生的,他從小就知道有這樣一個存在,卻從沒見過對方,家裏連鄭秋白的一張照片都沒有。
而他的奶奶和爸爸,每每提起他哥哥與哥哥的母親時,言語中流露出的怨氣和憤恨,都是毫不減退的。
可鄭星星一直覺得他們唾沫橫飛罵人的樣子很醜,他沒有見過那兩個人,卻也沒有被家人的恨洗腦。
他記得學校老師說過,不能從旁人的語言中去認識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有時候,鄭星星也會想有一個哥哥,尤其是見到他的同桌能穿上哥哥淘汰下來的半新衣服時。
如果他也有個大幾歲的哥哥,那他也可以撿哥哥的衣服穿,這樣就不用一年四季,都沒有一件合身的衣裳了。
不過現在,鄭星星也得到了合身的衣裳,還是全新的。
阿良帶着這孩子,在商場一樓的運動男裝店鋪買了不少t恤短褲內衣運動鞋,買到鄭星星的眼睛瞪的像銅鈴,他開始慌張了,“不要了,不要了!叔叔!這些我穿不完的!一件上衣就夠了!”
“那怎麽夠?”阿良看着鄭星星腿上的奧特曼短褲直搖頭,他老家十歲的侄子都不肯穿這種幼稚的款式。
“放心吧,這花的都是我們老板的錢,也是我們老板知會過的,你只管看有沒有喜歡的,這些對我們老板來說都不算什麽。”
沒見過什麽世面的鄭星星捏着手裏柔軟的純棉t恤,在這一刻,已經徹底被那素未謀面的哥哥俘獲了。
*
金玉庭裏上班的鄭爺其實有點後悔自己的妥協,但他知道作為孩子,面臨至親離去時那種煎熬的感受。
他對鄭達偉的冷漠于情于理,卻不想把還是個小孩的鄭星星牽扯其中。
死亡,對一個小孩來說,要面對還為時太早了。
在鄭星星到來前,鄭爺拿出阿良從那家洗浴中心帶回來的“線索”。
座機一旦主動呼出,就一定會有通話記錄,稍微動動按鍵就能調出來,但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怎麽調出座機的通話記錄,更不知道他們通話號碼會被保存。
鄭爺賭的就是鄭達偉這最後一通電話,沒被清除。
他拿過自己桌面上的座機,盯着上面的號碼輸了進去。
嘟嘟嘟,話筒裏響起待接聽的忙音。
一聲,兩聲,自動挂斷。
再撥,還是如此。
好像這個號碼已經被主人棄用了一般。
鄭秋白蹙眉,這電話打不通,他的線索似乎就要斷了,因為那洗浴中心的人,壓根沒有反水的跡象。
阿良今早說,那地方的人談起這件事,說的都是一個模樣,就好像提前備好的模板一樣,任憑他怎麽偷摸打聽,許諾點鐘加錢,都沒有松口的小姐。
這其實也正常,那第二夥人明擺着是真下狠手的亡命徒,手段夠狠,将鄭達偉折騰成了那副德行,誰能保證出賣他們,不會被報複回來。
比起錢財,還是小命珍貴。
只是鄭爺覺得,他這輩子的所作所為,好像不至于有一位對他恨之入骨的仇家。
說仇家似乎也不太準确,這個人應當并不了解他,才會異想天開,拿鄭達偉做威脅他的軟肋。
這種被人在暗處偷窺的感覺叫人不快。
鄭爺更希望那個人如言問澤一般跳出來,與他明面上的硬碰硬,而不是在暗地裏做膈應人的老鼠。
心堵的厲害,鄭秋白沉沉舒了一口氣,先将桌面上的東西收拾幹淨,閉着眼靠在老板椅上調整情緒。
他不想把這些煩心事,帶到家裏去讓霍峋見到。
甚至他也還沒把這有些恐怖的糟心事,講給霍峋聽。
至少現在,這些事都是沖鄭秋白來的,霍峋不該也不能牽扯其中。
*
洗了個澡,換上幹淨衣服的鄭星星,雖然還黑紅黑紅的,像條瘦巴巴的紅薯幹,但至少是包裝精美的紅薯幹了。
阿良這才放心帶着他去見小老板。
鄭星星坐了人生裏頭一遭電梯,踩着軟和好似海綿的地毯,一路跟在阿良身後,緊張到心髒要跳到喉嚨眼兒,兩只手別在身後,攪在一處,對接下來的事情既盼望又害怕。
他已經意識到,這裏,連同他素未謀面的哥哥,其實是他這輩子都碰不到的雲端,他是地裏的韭菜苗,他哥哥應當是天山上的雪蓮花。
他這韭菜苗怎麽好意思站到雪蓮花面前?
于是鄭星星一路低着頭邁進辦公室,不敢四處打量,只敢看腳上的新涼鞋與腳下花團錦簇的地毯。
阿良叔叔的聲音響起:“老板,我把星星帶回來了。已經在外面帶他洗過澡吃過飯了,看樣子他暈車的不舒服,歇會已經好不少了。”
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回道:“嗯,你辛苦了。”
鄭星星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更歡,猶如過電,不由得放緩了呼吸。
他聽到了男人從座椅上起身的聲音,又聽到了一疊腳步聲,很快,一雙锃亮的皮鞋出現在他眼前,鞋尖正對着他的镂空涼鞋。
鄭星星本來就矮,只到鄭爺的胸口,還一直低着腦袋縮着肩膀,似乎在瞧地毯。
鄭秋白不知道他在看什麽,看得這樣入神,于是輕聲問:“星星,你看什麽呢?我這地上有錢嗎?”
一句‘星星’,喚得鄭星星耳朵都酥了。
他一個激靈擡起頭,率先入目的,是他哥哥的臉,一張精致到叫人屏住呼吸的臉。
在小鎮上生活的鄭星星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人,他發誓,就連電視機上都沒有過!
鄭星星心頓時嘎嘣一下,像是剛才蹦的太歡了,現在一腳踩空,直接跌進了雲端裏,他傻傻的張開了嘴,卻蹦出個單音節,“啊——”
鄭星星世面見得太少,這時候自然出了大洋相,面對鄭秋白,他真是一句話也講不出了,嘴像是被膠水黏住,只剩一雙眼睛往外冒光。
鄭爺被這敬仰和驚豔都寫在臉上的黑小子逗笑了,剛剛那點擔心煙消雲散,他自我介紹道:“我是鄭秋白,和你有一半的血緣關系,比你大不少,叫我哥就行。”
鄭星星立刻應聲,清脆道:“哥哥!”
這聲音中氣有力,不似鄭秋白剛剛在電話裏聽到那般半死不活,看來年輕人底子不錯,這麽快就恢複好了。
“你在燕城這段時間,就先住我這裏吧。”鄭爺叫阿良以他的名義在樓上開了一間套房。
鄭星星卻以為是要他們一起住在這間辦公室裏,忙不疊點頭,“好、好的,我睡地上就可以,這地好軟,比我家裏的炕鋪上棉被還軟。”
“怎麽能讓你睡在地上?”
“我們不是要住在這裏嗎?我只看到一個床,”鄭星星指了指鄭爺辦公室裏寬大的真皮沙發,黝黑的面龐上,一雙眼睛像星子似的閃閃發亮,又笑出潔白的兩排牙,“哥哥,你睡床,我睡地上。”
“不住這裏,有專門的房間。”
當鄭星星被鄭爺拿着房卡,親自送到金玉庭的套房裏時,這黑小子又呆滞了。
他站在玄關處,不敢往裏走。
剛剛他哥哥專屬的屋子就已經很舒适很豪華了,眼前的屋子,更是富麗堂皇,地板裏面好像有金子,天花板上裝的都是水晶吊燈!
鄭爺走了幾步回頭看他,“怎麽了?不喜歡這個房間嗎?”
鄭星星現在哪裏談得上喜歡不會喜歡,他十足的惶恐,一個勁往門邊縮,“太大了,哥哥,我、我還是不住這裏了。”
這地方一看,就不是小錢能住到的房子,說不定比他們鎮上一棟樓都要貴。
哥哥已經給他買很多東西了,他不能貪得無厭,那就太讨人嫌了。
鄭星星眨巴着眼,“哥哥,我就睡剛剛那間屋子就好,地板就行,這裏太大了,這裏,不适合我一個小孩住。”
鄭星星知道,他只是一株韭菜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