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顧謹言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沉得不像話, 連鼻端呼出的氣體都是灼熱的,他張了張嘴,喉嚨裏幹澀得難以發言:“水。”
楚湛放下毛巾, 立即去倒了一杯水過來。他托起顧謹言的腦袋, 将水杯遞到他的唇邊。
顧謹言喝完水,無力地靠在枕頭上看着楚湛放下水杯後, 又拿着毛巾去了衛生間, 接着裏邊的水聲響起。
等他再回來時, 重新覆到額頭上的毛巾帶着舒服的涼意滲透到熱騰騰的皮膚上。
蘇醫生到了, 他的助理拎着藥箱跟在身後。
他先給顧謹言檢查了一遍身體,接着同楚湛說需要挂兩瓶點滴。
傭人便推來專門挂點滴的架子,蘇醫生調好藥劑後,便給顧謹言挂上了。
“今天晚上還是得照顧着點。”蘇醫生叮囑,“如果明早還沒退燒, 那就繼續挂兩瓶。”
“行。”楚湛看了眼床上的顧謹言, 又對蘇醫生道, “辛苦你大晚上還跑過來一趟, 早點回去休息吧。”
蘇醫生走後,楚湛便守在了床邊。而顧謹言阖着眼睡着了,看樣子藥物流入身體,令他舒服了許多, 原本因難受而緊蹙的眉也逐漸放松了。
今天晚上, 楚湛不打算走。他就守在這兒看着點滴瓶,顧謹言中途一旦醒過來,就會看到床邊深情款款的男人。
楚湛盯了顧謹言的臉一會兒, 頗為感慨。之前進入到催眠世界裏的顧謹言跟條瘋狗似的,現在在他的催眠世界裏, 尤其此時此刻,簡直跟只溫良的兔子沒區別。
他又在想,依照他所認知的顧謹言的性格,不至于到催眠裏來就變得純良了。多半也跟他之前一樣,身不由己,身體言語無法自控了。
又或者跟他在少年楚湛的回憶裏那樣,顧謹言成為了上帝視角在旁觀。
這一切的未知也只能等催眠結束後才能揭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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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你打算照看他一整夜嗎?”劉詢都睡了一覺了,發現楚湛還坐着。
楚湛早就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他無奈道:“有什麽辦法呢?為了早日治療,給你結算提成。”
劉詢嘿嘿嘿笑道:“謝謝楚醫生的大義犧牲!我以後一定唯楚醫生馬首是瞻!那行,你再堅持堅持,顧總他一定會被你打動的,我繼續回去睡了。”
“去吧。”确認劉詢離開後,楚湛找了個枕頭墊在椅子上,見點滴瓶裏的液體還有一大半,他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稍微眯一會兒。
于是當顧謹言醒來後看見的是楚湛的雙臂環在胸前,腦袋歪倒在一邊。
并且整張臉看着疲憊,纖長的睫毛下隐約可見一片烏青。
他擡起眸看了眼點滴瓶,接着撐起胳膊,然而他稍微一動,就驚醒了一旁的楚湛。
睜開眼的楚湛眼神有些茫然,他看着顧謹言艱難地想在床上坐起,他甩了甩腦袋,使自己清醒了點。
接着站起身過去攙扶:“渴了還是餓了?”
顧謹言搖了下頭,強撐着兩只腳落地,又準備推着點滴架,可是他剛一站起身,便頭昏目眩,差點沒站穩。
楚湛連忙托住他的胳膊:“你要什麽,我幫你去拿。”
顧謹言臉色有點僵硬,他緊抿着唇,少頃後不自在道:“想上廁所。”
楚湛看了看浴室的門,又看了看身嬌體弱連站穩都困難的顧謹言,“……….”
看來設計的高燒情節過于嚴重,導致病人連最基本的生理解決能力都成了難題。
“站都站不住了,怎麽……..”楚湛有點兒愧疚。
他掃了一圈房間,扶着顧謹言重新坐回床上。接着在顧謹言的困惑的視線中,去了一趟外邊,再回來時,左手一只礦泉水瓶,右手一口碗。
他走到床邊,舉起兩只手。
顧謹言擡頭,茫然不解。
只聽楚湛徐徐說道:“礦泉水瓶裏的水我全倒光了,這是幹淨的瓶子。你現在沒力氣,呃……..”
楚湛頓了頓,像是要打消顧謹言的羞恥心,他格外真摯嚴肅道:“你現在生病了,這樣很正常,別往心裏去。這樣,你看你是要礦泉水瓶子還是碗?碗的話,如果你覺得裝不下去,廚房裏還有湯碗。”
顧謹言滿臉羞憤,他緊咬着牙,眼神一言難盡地瞪着楚湛。
楚湛看着他這表情,愣了愣,驀地又恍然大悟,忙問:“你大的還是小的?”
顧謹言連嘴唇都在微顫,他撇開臉,倔強地打算憑借一己之力挪到浴室。
楚湛想了想,算了,自己設計的劇情,那麽只能自己硬着頭皮去完成。
他放下礦泉水瓶和碗,上前攙扶顧謹言,卻被顧謹言推開。
“不需要!”顧謹言冷聲道。
“別犟了,萬一在裏面摔了,你還不是得我去扶你。”楚湛不由分說,伸長手臂攬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推着點滴架。
顧謹言非常不情願,可他沒辦法。他的一只手插着針管,另一條胳膊只能搭在楚湛的肩膀上,來支撐着自己身體的重量。
等到了馬桶前,顧謹言硬邦邦地說了句:“小的。”
楚湛“嗯”了聲,繼續維持着托撐顧謹言的動作,只是把臉偏到了一邊。
然而顧謹言卻實在不習慣上廁所時,邊上有個人。不論他怎麽努力,卻依舊難堪。
楚湛等了半晌也沒聽見水聲,而顧謹言一米九的個頭重量太沉,他忍不住問:“怎麽……….尿不出來?”
“……….不自在。”
“那怎麽辦?”楚湛問,“要不,讓蘇醫生來給你裝條插管?”
顧謹言無語地深呼吸了口氣。
楚湛寬慰他:“不急,你慢慢醞釀。”
兩個男人在安靜的浴室裏,勾肩搭背,畫面格外詭異。
等到顧謹言完事,連兩只耳朵都紅了。
楚湛又拉着他的手,打開水龍頭,仔仔細細地給塗抹了洗手液,洗完擦幹淨。
然後扶着他回到床上。
楚湛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然而顧謹言卻睡不着了,他看着椅子上的人,手背撐着腮,腦袋一磕一磕。
他不習慣楚湛這副模樣的同時,心裏也莫名冉起了難以形容的心情。
他大多時間認識的楚湛,都是性格暴戾乖張,幾乎跟溫柔搭不上邊。可今天的楚湛,令他感到陌生。
難道人真的會因為歲月流逝而性格改變嗎?顧謹言沉思着,如果以後都是這個性格的楚湛…….
八年來,他第一次仔細端詳着椅子上的男人,即便是普通的睡衣,也難以遮掩他的風采。
睫毛很長,随着平緩的呼吸而不經意地顫動。薄唇微微張啓,隐約能看見一點潔白的牙。
顧謹言的目光投落到白皙的脖頸處,停留在凸起的喉結上。這麽一個睡容恬靜,毫無攻擊力的男人。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只需要張開手指,狠狠地按在對方的脖頸上,就能輕而易舉地掌控這個八年來不斷羞辱他,逼迫他的男人了。
然而,楚湛睜開眼睛,桃花眼裏蒙着一層霧氣,面容清冷卻無害地看向他:“是不是背上的傷口疼,所以睡不着?”
顧謹言收回一瞬即逝的冷意,眼神恢複平淡,“你可以去睡覺,讓傭人過來。”
楚湛輕輕地笑了:“還是我看着你吧,我怕別人偷懶。而且你上廁所什麽的,別人也不方便照顧。”
顧謹言漆黑的眼瞳動了動。
“不管怎麽說,你發燒也是我造成的………”
“為什麽突然對我好?”顧謹言打斷他,目光凝聚在他的臉上,仿佛在揣測某種陰謀詭計。
這個問題至關重要,關系到今天晚上的好感度能不能劇增。
所以楚湛得想好了慎重回答,他回顧之前那些破碎的劇情片段。
這個豪門金絲雀的走向可以确定為:八年來,楚湛為了前途勾搭顧謹言,虛情假意卻沒有真正愛上顧謹言。等到洛予出現,楚湛忘恩負義,抛棄顧謹言不成,被顧謹言強制。
但是現在身份反轉,楚湛不能從金絲雀角度出發。他得從顧金主的角色出發。
從之前劇情裏,楚湛接觸顧謹言判斷出,顧謹言應該屬于那種愛不自知,又或者隐忍着不善于表達感情的那種人,所以八年來楚金絲雀絲毫感受不到顧金主的愛,只體驗到了強制的苦惱。
而現在楚湛占據了顧金主的身份,他要做的就是令面前的顧謹言金絲雀感受到自己的愛,徹底編撰出顧金主八年來的心聲。
顧謹言看着楚湛低下頭沉沉地嘆息了一聲,少頃後,他慢慢地擡起頭,嘴角若有似無一絲苦笑:“不是突然才對你好。”
楚湛眼裏有化不開的情緒,濃重的,在他淺色的瞳孔中萦繞不去。
“是八年來一直都在對你好。大概是你不在乎,所以不會留意。也或許是我不會表達,才會一直做出傷害你的事。”
楚湛又疲憊似的嘆息了一聲:“你可能以為我是不甘心你喜歡洛予,才強留你在我的身邊。可那是八年不是八天,怎麽可能僅僅只是因為不甘心。”
“所以我縱容你欺騙我,戲耍我,但這些都不會只是因為不甘心……..算了,以後我不會再折騰你了。”
顧謹言斂着呼吸,他聽着楚湛沉重又無奈地輕述着,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他問:“為什麽?”
楚湛仿佛釋然道:“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我,可我偏偏又無法放手。那麽像從前那樣僵持着生活也沒意思。現在我想通了,與其兩個人都不開心,不如讓其中一個人開心。”
楚湛朝他笑了笑,“那麽我希望那個開心的人是你。”
在顧謹言的記憶中,這是他們八年來第一次安靜的,認真的談話。雖然是楚湛單方面的,可卻如同一條小小的溪流,緩慢地流進了顧謹言的內心。
楚湛說完後,換了個坐姿平靠在椅背上,他側過頭望着落地窗,細細地回想着自己剛剛說的這些話。
這也是這個世界裏顧謹言八年來想要同楚湛說的嗎?如果是顧謹言本人,他會以什麽表情什麽語氣去說這番話呢?
然而楚湛又覺得哪怕給了這麽一個好機會,以他的性格,他也不會說。他只會苦悶地把自己逼瘋,他只會等到情緒到達崩潰點的時候拉着楚湛一起跳海。
那麽驕傲又倔強的人。
恍惚間,楚湛似乎看見了顧謹言獨自一人站在那面寬大的落地窗後。
外邊是漆黑的夜,勾勒着他寂寥的身影。他就那樣不斷地抽着煙,一動不動。忍受着被謊言和欺騙交織的漫漫長夜。
楚湛看着床上的顧謹言倒映在光潔的落地窗中,他啞聲說:“好好休息。”
心中卻沒來由地一陣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