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邱醫生,邱醫生……
第56章 邱醫生,邱醫生……
路上,邱勻宣沒有說話,谷筝有意想找話題,可大腦昏昏沉沉,沒坐多久,他居然歪着腦袋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眼前一片昏暗。
谷筝還以為邱勻宣撇下自己離開了,心髒猛地一跳,吓得直接從座椅上彈起來。
“邱醫生?邱醫生!”
要不是安全帶束縛了他,他的腦袋能直接撞上車頂。
“冷靜。”旁邊響起邱勻宣的聲音。
接着,一只手伸了過來,在谷筝的腦袋上探了一下。
谷筝僵了一瞬,轉頭看到邱勻宣坐在昏暗光線裏的輪廓,心裏一喜,那口繃着的氣終于吐了出來。
行駛的車子不知何時停在了車庫裏,車庫裏比較亮堂,但車裏沒有開燈,安靜的空氣萦繞在兩人之間。
邱勻宣已經關了火,坐在駕駛位上,收回手後問了一句:“沒撞着吧?”
谷筝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生病了?”邱勻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可你也沒發燒。”
谷筝本不想說自己在學校裏挂水的事,可邱勻宣都問到了這裏,他還是老實交代道:“前兩天生病了,已經去醫務室挂過水了。”
“感冒了?”
“嗯。”谷筝說,“有點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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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勻宣不說話了,慢慢坐起來,安靜地望着谷筝。
谷筝感受到了氛圍的緊繃,手指捏着放在腿上的筆袋,緊張得無所适從,他想解釋什麽,又硬是把話咽了回去。
如果邱醫生為此教訓他的話……
他想自己是高興的。
然而時間在邱勻宣沉默的注視中流逝掉了,直到最後,邱勻宣也沒說上一兩句重話,剛在醫院外面找到谷筝時那油然而生的憤怒,似乎早已悄無聲息地融化在了空氣中。
邱勻宣打開車門,車庫裏的光線如水一般地流淌進來,驅散了萦繞在兩人之間的昏暗。
“下車了。”邱勻宣說。
谷筝看着邱勻宣的背影,只覺整顆心都沉甸甸的,直往下墜。
他跟着邱勻宣上了樓。
還沒靠近房門,就聽見裏面傳來貓叫。
邱勻宣打開門,把之前借給谷筝的雨傘随手扔到鞋櫃上,傘面上的水在鞋櫃邊緣彙成一灘,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落,邱勻宣也不在意,換上拖鞋後,輕輕踢開翹着尾巴一直在他腳邊打轉的三條。
“穿拖鞋還是鞋套?”邱勻宣問了一句。
谷筝杵在門外,他比邱勻宣高很多,目光毫不費力地落在了裏面的鞋櫃上,他臉色微有發白,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都可以。”谷筝勉強擠出三個字。
邱勻宣把裝着鞋套的盒子從鞋櫃下面踢出來,叮囑他把門關上後,彎腰抱起三條往客廳裏走。
谷筝穿上鞋套,目光仍舊落在鞋櫃上。
鞋櫃上放了一些東西,除了備用的車鑰匙以及一些零碎小物件外,還有一個眼熟的袋子。
袋子也是随意仍在鞋櫃上,袋口朝外,可以看見裏面裝着的圍巾,正是谷筝特意洗了還給邱勻宣的那條圍巾。
此時袋子的一半被傘壓着,水浸濕了紙做的袋子,讓袋子看上去有些髒、有些舊,像是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廢品。
谷筝猶豫了下,伸手把圍巾拿出來,檢查一番,還好圍巾沒被打濕。
“谷筝?”半天沒瞧見人影的邱勻宣走了過來,手裏拿着兩個貓罐頭,探頭一看,目光從谷筝手裏掃過,表情未有多大變化,“你在幹什麽?”
谷筝下意識想把圍巾往自己身後藏,但也知道這麽做只是自欺欺人,他硬着頭皮站在原地沒動。
“我看袋子被傘打濕了,怕圍巾也被弄髒,就拿了出來。”
邱勻宣哦了一聲,像是才記起圍巾的存在一般,又說:“別在門口站着,進來吧。”
谷筝把書和筆袋放在鞋櫃上,拿着圍巾,局促不安地走了進去。
三條在邱勻宣腳邊轉來轉去地要罐頭吃,邱勻宣把貓碗裏剩下的貓糧倒了,洗幹淨碗後,拿起放在茶幾上的罐頭蹲到放貓碗的電視櫃旁,等他忙完,起身回頭,發現谷筝仍舊在茶幾邊上站着,手裏拿着那條圍巾。
對上目光後,谷筝問道:“邱醫生,圍巾放哪兒?”
“随便放。”邱勻宣說。
谷筝嘴上應着,看了一圈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客廳,還是沒動。
邱勻宣索性上前,從谷筝手裏拿過圍巾,然後随手一扔。
谷筝眼睜睜看着圍巾被扔到沙發扶手上,邱勻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轉身走進卧室,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條褲子。
室內的空調也被打開,暖氣逐漸覆蓋冰涼的空氣。
“我看你的褲子都打濕了。”邱勻宣說,“我這條褲子買得很大,試過一次就沒穿了,你不嫌棄的話先換上,把你身上的褲子拿去洗了。”
谷筝的褲子原本只打濕了褲腿,這會兒一看,深色的水漬居然爬到了大腿上,難怪他一直感覺涼飕飕的。
邱勻宣的褲子穿在他身上正好合适,把換下來的褲子放進洗衣機裏,回到客廳,剛在卧室裏沖了個澡的邱勻宣也換了身衣服出來。
“晚上想吃什麽?”邱勻宣一邊問一邊劃着手機,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雙腿順勢交疊起來,和穿白大褂時的他完全兩個樣。
谷筝壓根沒想過邱勻宣會留自己吃飯,聽到這話,愣了好久。
随即心裏一喜。
“我吃什麽都可以。”谷筝忙說。
邱勻宣在外賣軟件上挑來挑去,一本正經地選了很久,最後選了一家川菜館,他加購了幾樣菜品,把手機遞給谷筝:“你看看這幾個菜怎麽樣?”
谷筝拘束地坐在沙發另一頭,聞言接過手機。
可能因為是晚上了,邱勻宣沒點大菜,點的都是家常小菜。
他看了片刻,擡頭問道:“邱醫生,你家裏有食材嗎?”
“不清楚。”邱勻宣下意識答完,又想起來,“應該有,我請的阿姨中午會在家裏做飯,如果周末我在家,她也會下廚。”
谷筝想着如果家裏沒有食材,他也可以點外賣送上來,去到廚房,拉開冰箱門一看,沒想到裏面放了不少東西,菜和肉都備得有,雖然每樣的量不多,但是做兩個人的晚飯綽綽有餘了。
邱勻宣看谷筝把冰箱裏的食材往外拿,關上手機,抱起雙臂靠在廚房門上:“你要做飯?”
“自己做飯比外面做飯幹淨一些,而且老吃外賣不好。”谷筝回。
邱勻宣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你做過飯嗎?”
“……”谷筝動作一頓,沉默許久,尴尬地說,“小時候做過。”
“多小的時候?”
谷筝想了想:“小學吧。”
這下輪到邱勻宣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問:“那你會做飯嗎?”
谷筝答得很快:“我可以學。”
在他看來,做飯跟做算術題一樣,過程有無數種解法,只要找對了其中一種,基本上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結果就是一盤菜。
頂多在味道上有些差別。
谷筝脫了羽絨服放到客廳的沙發上,又拿起手機臨時下載了一個菜譜軟件,他找到圍裙系上,低頭翻看軟件,很有信心地問:“邱醫生,你想吃什麽?吃剛才點的那幾個菜嗎?”
半個小時後——
手機依然在谷筝手裏,但圍裙換到了邱勻宣身上。
谷筝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都裹了紗布,表情讪讪,小心翼翼地瞅着面無表情揮動鍋鏟的邱勻宣。
“邱醫生,可以把蒜頭倒進去了……”
邱勻宣端起洗好後裝在菜籃裏的蒜頭,偏頭說了一句:“你往後站點,別被油濺着了。”
谷筝後退一步。
邱勻宣這才拿着鍋鏟輕輕把蒜頭放進鍋裏,蒜頭上沾着水,倒進炒過肉的油鍋裏,水和油濺起無數點子,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谷筝看着邱勻宣熟練地翻炒,默默收起了停在蒜頭炒肉菜譜界面上的手機。
做完兩菜一湯,邱勻宣脫了圍裙坐到餐桌前歇息,見谷筝忙前忙後地盛飯端菜,他喊住谷筝。
“手還疼嗎?”
谷筝切菜時不小心在兩根手指上劃了一長條,血流如注,連紗布都包不住,用紙巾捂了好幾分鐘才把血止住。
怎麽可能不疼?
傷口一直疼到現在,又癢又麻。
谷筝搖了搖頭:“不怎麽疼了。”
邱勻宣坐直身體,看向谷筝的眼神裏有着說不出來的情緒,不過他什麽也沒說,起身從冰箱裏拿了一罐雪碧出來。
谷筝不喝碳酸飲料,尤其是冰凍的碳酸飲料,藺川他們倒是喜歡喝,卻也沒喝得像邱勻宣這麽頻繁。
他布好筷子,見邱勻宣把雪碧全部倒進玻璃杯裏,沒忍住念了一句:“邱醫生,多喝熱水對身體好。”
“我知道。”邱勻宣說着,喝了一口冰凍雪碧。
谷筝嘆氣。
邱勻宣的胃口還是老樣子,吃的不多,剩下的只能進谷筝的肚子。
但邱勻宣能喝,把雪碧喝完後,又在外賣上點了一杯生榨飲料,他慢吞吞地含着吸管,看谷筝清掃剩餘。
“你以後還是少進廚房。”邱勻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照你這技術,十根手指頭都不夠你切。”
谷筝表情尴尬,咽下嘴裏的飯菜,才說:“邱醫生好像很會做飯。”
“我會做飯,只是不喜歡做飯。”邱勻宣說,“我以前跟你說過這個。”
谷筝嗯了一聲。
邱勻宣的确說過自己會做飯,他還以為邱勻宣的水平只是在“會”上,沒想到做得這麽熟練。
邱勻宣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我一個人住了很久,會做飯不是很正常嗎?但我不喜歡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碗,這過程太漫長了,又枯燥又無聊,後來工作越來越忙,我也就越來越不喜歡下廚了。”
話音未落,邱勻宣突然喊了一聲。
“谷筝。”
谷筝沒來由地一個激靈,瞬間有種不好的感覺。
邱勻宣把飲料放到桌上,雙臂交疊地擱在餐桌邊沿,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見谷筝已經吃完飯了,思考片刻,開口說道:“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話題跳得太快,谷筝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但邱勻宣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你是覺得我很可憐嗎?還是出于讓我誤會的愧疚?還是舍不得我這麽一個還算合格的朋友?”邱勻宣完全沒了平日的笑容,明明是同樣的臉,可此時看上去無比冷淡,也有點陌生。
或許這也是邱勻宣真實的一面。
“我也覺得我在這件事上挺可憐的,像個小醜,我喜歡你,我以為你也喜歡我,甚至很多時候想起我們的相遇都在沾沾自喜。”邱勻宣看着谷筝說,“如果是愧疚,那沒必要,如果是舍不得我這個朋友,那更沒必要,如果真的只是可憐我……”
他頓了頓,才接着說。
“那就可憐可憐我吧,以後別來找我了。”
谷筝腦子裏好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兩耳嗡鳴,口齒生麻,他怔怔望着邱勻宣。
邱勻宣和他對視,認真地說:“我剛才試過了,我做不到心平氣和地與你說話,也做不到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你的一切行為都可以免了,我們之間的誤會已經消除,我也不會追究你對我做過什麽。”
谷筝後知後覺地有所反應,慌道:“邱醫生。”
“再也別見了,見到也當不認識。”邱勻宣起身拿起飲料,“你的褲子烘好了,換上就走吧,碗筷不用你洗,放那兒就行。”
邱勻宣的步子很快,幾秒裏就走到了客廳。
谷筝趕緊起身。
看着邱勻宣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身影,有一瞬竟和碎夢中的某個畫面重疊,他腦海空白,巨大的恐慌宛若一張血盆大口,一張一合就将他吞了進去。
他再次想起在操場上的那個晚上,想起那時邱勻宣受傷的表情以及狼狽離開的樣子。
他要呼吸不上來了。
“邱醫生,邱醫生!”谷筝想上前卻不敢上前,只邁出了一步,又硬生生地停下了,他繃着聲音,焦急地喊,“我過來找你,是有話想告訴你。”
邱勻宣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那幾個字像尖刺一樣地卡在谷筝的喉嚨裏,從昨天晚上卡到現在,他有很多猶豫、有很多擔心、有很多彷徨,可到這一刻,什麽都不想,心裏只有面對邱勻宣背影的害怕。
他閉了閉眼,不管不顧地說:“我、我也喜歡你。”
即便邱勻宣沒有回頭,也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在聽見谷筝的話後猛地一震。
“邱醫生,我喜歡你。”
谷筝邁步上前,幾乎是鼓起莫大的勇氣伸手拉過邱勻宣,他本意是不想讓邱勻宣走掉,誰知一下子就把邱勻宣拉得轉了過來。
然後看到一雙紅透了的眼睛。
邱勻宣沒有表情地看着他:“又是整蠱游戲?”
這個回答讓谷筝心頭發酸,他緊緊抓着邱勻宣的手,用力搖頭:“不是。”
“你不是直男嗎?”
“我不知道。”谷筝茫然地說,“我是不喜歡男的,可我以前也沒喜歡過哪個女的。”
邱勻宣慢慢逼退眼裏的澀意,恢複冷靜,他輕笑一聲,有些嘲諷地說:“我親近你的時候,你吓成那樣,我向你表白,你也不回應,現在我不纏着你了,你反而說喜歡我了,是不是再過一陣子,你又要說你只是看我一個人太孤獨、太可憐了,所以你舍己為人勉強自己喜歡我一下?”
谷筝一直搖頭,聲音也開始抖:“不是,不是這樣的。”
“谷筝,你……”邱勻宣嘆了口氣,“算了。”
說着要往卧室裏走。
“邱醫生!”
“你走吧。”邱勻宣說。
“邱醫生,邱醫生!”谷筝急了,直接上手抱住邱勻宣,“不是那樣的,我真的喜歡你,我喜歡你。”
邱勻宣掙紮了幾下,然而他和谷筝的體型差擺在這裏,顯然所有掙紮都是徒勞。
谷筝心慌意亂、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這麽做太沖動了,可他有種強烈的直覺,只要他在今晚讓邱醫生走進那扇門裏,他和邱醫生之間就徹底完了。
他不敢放手,像是溺水人拼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跟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出于本能地一遍遍喊着“邱醫生”三個字。
直到發現不對,他松了力道,轉過自己懷裏不知何時放棄掙紮的邱勻宣,才看到邱勻宣早已淚流滿面。
他渾身一震,心髒抽得發痛,立即就要放開束縛着邱勻宣的手,卻不想邱勻宣在這個時候靠了上來,單手撫上他的臉頰,張嘴便用力含住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