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條和貪吃鬼
第40章 三條和貪吃鬼
晚霞布滿窗外的天空,橘黃的光芒灑入辦公室裏,悄無聲息地融進一直開着的白熾燈光亮中。
邱勻宣剛從手術室裏出來,幾個小時的手術讓他感覺十分疲憊,嗓子也幹得不行,他走到飲水機前,一邊拿起紙杯接水一邊從換回來的衣服兜裏摸出手機。
打開手機,軟件上的消息彈了出來。
邱勻宣站直身體,一口氣喝了半杯水,順便點進軟件,一眼就看到了列表裏“骨頭”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
[哥哥,想看腹肌嗎?]
邱勻宣一愣,嘴裏的水突然嗆進嗓子眼裏,他偏過頭猛地咳嗽起來。
就在這時,關着的辦公室門被推開,一個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小邱,真是太感謝你了,還好有你,不然等救兵過來,黃花菜都涼了!”王醫生興高采烈地說完才注意到邱勻宣的狼狽模樣,頓時吓了一跳,連忙上前,伸手想拍邱勻宣的背。
但被邱勻宣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邱勻宣艱難地壓下嗓子裏的癢意,一通咳嗽下來,他的臉頰通紅,眼裏也泛起了一層淚霧,他擺了擺手,把紙杯放回桌上,扯了一張紙,擦掉眼角溢出的淚水後,才轉身對王醫生說:“我沒事。”
說完,也關了手機放回兜裏。
王醫生看邱勻宣沒什麽事,放下心來,又笑着說:“今天辛苦了,等會兒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
“好。”
王醫生說:“不耽擱你回去吧?”
“不會。”邱勻宣笑了下,“我開過很多次夜路了。”
Advertisement
“那就好。”
不過王醫生還沒下班,也有事要處理。
王醫生是邱勻宣的學長,兩人從一個學校裏出來,邱勻宣留在a市工作,王醫生沒能擠進心儀的醫院,于是考來了這裏。
昨晚醫院收了一個病人,病情有些嚴重,需要盡快手術,可一番檢查下來,那個科室的醫生無法保證自己能夠順利進行手術,幾個領導湊在一起開了一個短會,商讨出了兩種解決方案,一是把病人送到離這裏最近的a市,二是從a市請救援過來。
然而病人經不起颠簸,第一種方案只能作罷。
說到第二種方案,王醫生便想到了邱勻宣,剛好邱勻宣來這邊出差,開車過來只要半個小時,巧的是邱勻宣擅長這種病情。
邱勻宣坐在王醫生的辦公室裏,剛才“骨頭”的話像貓爪似的在他心頭撓,撓得他和王醫生說話時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王醫生離開,他立即摸出手機,點進和“骨頭”的對話框。
看到前面兩條消息,眉頭瞬間擰了起來。
原先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仔細一看,字還是那些字,拼湊起來也是那個意思。
可這不是谷筝會說的話。
被人盜號了?
不然就是發錯人了?
邱勻宣沉吟片刻,回了消息。
[傷心小椰子:發錯人了?]
“骨頭”在線,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等他的回複,秒回消息。
[骨頭:沒有]
[骨頭:就是發給你的]
邱勻宣怔愣,垂眼看着手機,半晌沒有回神。
“骨頭”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地發了過來。
[骨頭:我今天算了一下,發現我們認識挺久了,可除了這個軟件,我們連一個聯系方式都沒有]
[骨頭:我之前說過我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到現在也沒變]
[骨頭:我想和你見一面]
[骨頭:哥哥]
邱勻宣驟然回神,身體前傾,單手支起下巴,表情複雜。
谷筝想談戀愛了?
這太突然了,一點征兆都沒有。
他想來想去,竟然覺得谷筝的變化和他昨天對谷筝說的那番話有關,也許谷筝回去想了很多,然後決定和網上的“傷心小椰子”進一步發展。
為此,邱勻宣的大腦空白了足足一兩分鐘。
谷筝主動對他說這些話,他是高興的,可一想到谷筝主動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網上的“傷心小椰子”,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是他不夠好嗎?
還是他對谷筝的暗示不到位?
為什麽谷筝寧願找從沒見過面的“傷心小椰子”也不願意找他?
邱勻宣擰着的眉頭慢慢松開,面無表情地點開輸入框。
[傷心小椰子:想]
[骨頭:啊?]
[傷心小椰子:先看看腹肌]
晚上,王醫生在附近餐廳裏定了一間包廂,兩人走路過去,等了沒幾分鐘,又有幾個人推門進來,都是醫院領導,主動提出要見邱勻宣一面。
王醫生忙從椅子上起來,熱情地為邱勻宣做介紹。
邱勻宣向來不喜歡這種應酬,卻也擅長這種應酬,一頓飯下來,他和幾個領導相互交換了名片和聯系方式。
外面夜幕深沉,路燈光照着安靜的車道,王醫生和幾個領導都喝了點酒,準備打車回去,邱勻宣沒有提前離開,站在王醫生身旁想先把其他幾人送走。
“小邱啊。”有個領導歪着腦袋問,“你結婚了嗎?”
邱勻宣微笑着回:“還沒有。”
聞言,幾個領導都很驚訝,另外的人說:“你們這個年齡也該結婚了吧。”
王醫生出來打圓場:“以前在學校裏,喜歡小邱的人多得都要排隊,可喜歡是一回事,相互喜歡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不來電,喜歡自己的人再多也沒用,如今和以前不一樣,兩個人在不在一起還是得看感覺。”
“我不這樣認為。”有個領導搖着頭表示不贊同,“結婚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比起你說的喜不喜歡,我認為合不合适更重要,而且現在獨生子女多,也不喜歡和父母住在一起,要是再沒伴侶照顧,平時昏在家裏都沒人知道。”
很快,車來了。
王醫生挨個把領導送上車。
最後,路邊只剩邱勻宣和王醫生兩個人。
王醫生看邱勻宣比之前沉默了不少,以為邱勻宣還在為剛才領導的話而不高興,便安慰道:“他們的話別放心上,畢竟年紀不一樣,想法也和我們不一樣,雖然我的女兒都滿地爬了,但是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我處在你這個位置上,我也會以事業為重,暫時不想談戀愛。”
邱勻宣仿佛才從某種思緒中掙脫出來,扭頭看向王醫生,平靜地說:“我沒有不想談戀愛。”
“……”王醫生愣道,“啊?”
邱勻宣嘆氣:“我真的很想談戀愛。”
王醫生看着邱勻宣,欲言又止。
另一頭,a大寝室裏。
外面下着雨,谷筝和吳棣棠都沒去圖書館,選擇在寝室裏看書,衛錫和藺川在聯機打游戲,兩人戴着耳機,也沒說話,一時間寝室裏安靜得只剩按鼠标的聲音以及時不時響起的敲鍵盤聲。
筆在谷筝指間轉動,他的視線在書頁上停了很久,始終沒有翻到下一頁。
又耐着性子看了一會兒,還是看不進去,谷筝掙紮失敗,只好放棄,拉開抽屜,拿出放在裏面的手機。
他沒有點進軟件,而是翻到相冊,點開了不久前洗完澡後在浴室裏拍的照片。
照片拍得不怎麽樣,甚至因為手抖拍得有些模糊,好在沒有露臉,背景是一片純白的瓷磚,也看不出來其他信息。
哪怕谷筝從小到大洗過無數次澡,太清楚自己的身體長什麽樣,也從未像今天這樣各種找角度拍在手機裏,還要在幾十張照片裏精挑細選留下五六張,這種感覺太過羞恥,以至于堆積在心頭的難受到現在都未散去一星半點。
谷筝閉了閉眼,直接把剩下的照片全部删完。
點進他和“傷心小椰子”的對話框,發出去的照片剛好從“未讀”變為“已讀”。
谷筝垂着眼皮,安安靜靜地看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頗有一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感覺,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叫心如死灰。
“傷心小椰子”沒回消息,等待的過程無比煎熬。
谷筝把手機放在桌上,雙手捂臉,內心一片沉重。
一想到現在“傷心小椰子”可能在看他的照片,他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還好“傷心小椰子”沒有讓他等待太久。
[傷心小椰子:不錯]
谷筝放下雙手,還是一副沒有表情的模樣,看着這句像在點評豬肉新不新鮮的話,他眼裏沒有絲毫波瀾,只是拿起手機打字。
[骨頭:見面嗎?]
[傷心小椰子:你想談戀愛了?]
反正都不要臉了,谷筝完全豁出去了。
[骨頭:想和你談戀愛]
[傷心小椰子:我很好奇]
[骨頭:好奇什麽?]
[傷心小椰子:你說喜歡我這種類型的,我只是普羅大衆中的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你在生活中應該見過很多才對,為什麽不去找那些你看得見摸得着的人,偏偏來找我?你連我長什麽樣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在騙你,萬一我沒有工作,只是一個饑一頓飽一頓的無業游民,萬一我不是照片裏的那樣,那些照片都是我偷了別人的照片,萬一我也不是單身,你不擔心這些嗎?]
谷筝深吸好幾口氣,逼着自己看完“傷心小椰子”的話。
不得不說,“傷心小椰子”确實很有防範意識,甚至自爆來試探他。
[骨頭:不擔心]
[骨頭:我只是厭倦了我們的關系一直停步不前,我害怕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還像現在這樣只在網上聊聊,連彼此的面都沒見過]
[骨頭:也許我身邊有很多像你這樣的人,但你是第一個我想要靠近的人,我不想跳過你去認識其他人]
[骨頭: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
發完這些,谷筝頓了一下,又打了幾個字出去。
[骨頭:好不好?]
[骨頭:哥哥]
他發現“傷心小椰子”對這兩個字有點受用。
果然——
[傷心小椰子:我考慮一下]
[傷心小椰子:國慶之後給你答案,行嗎?]
谷筝抹了把臉。
他的犧牲值得了。
放國慶假的前一天,衛錫和吳棣棠早早地收拾好了東西,一下課便拉着行李箱走了,他們家在外地,要趕今天晚上的高鐵,剩下谷筝和藺川不急不忙地回寝室。
谷筝明天要去找邱勻宣,本來也是坐高鐵過去,但國慶假的票早售光了,于是邱勻宣找了一輛順風車,明天上午把谷筝送到那邊的縣城裏,到時候邱勻宣會開車過去接他。
谷筝已經和順風車的司機聯系好了,他準備先回家一趟。
藺川要把夏季的衣服全帶回去,因此收拾了兩個行李箱出來,谷筝只裝了國慶幾天去邱勻宣那裏的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提着一個不大的行李袋。
走到樓下大廳,進出的人很多,還有不少人站在門口等人,藺川一手拉着一個行李箱,行動艱難,只得讓到一旁,等那些人先走。
大廳裏的保安沒在,挂在牆上的電視機開着,正在放新聞,下面是保安的桌椅,偌大的桌面已被學生們亂七八糟的東西堆滿,其中包括兩個很大的長方形包。
谷筝無意回頭,發現包裏居然裝着一只黑白貓。
他沒忍住多看了幾眼,藺川扭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頓時樂道:“嘿,誰把貓帶學校裏來了?”
說着,也想到了什麽。
“對了。”藺川問谷筝,“我記得你說邱醫生也養了一只奶牛貓?”
“對。”谷筝應道,低頭細看,包裏的貓和邱醫生的貓差不多大小,都養得油光水滑。
感受到他的靠近,那雙圓眼睛滴溜溜地轉了過來,黑白貓沖着谷筝喵了一聲。
谷筝笑了一下,擡眼看向另一個貓包,隔着紗網,看到了一只怼在上面的橘色大屁股,那只橘貓縮成一團,一動不動,膽子比黑白貓小很多。
兩人擠出大廳,藺家的司機在樓梯下面等着了,見藺川出來,趕緊上前接過兩個行李箱。
司機走在前面,谷筝和藺川跟在後面,繞過一棟綜合樓,就見一個人急匆匆地朝着他們這邊走來,藺川認出了對方,眼神一亮,連忙喊道:“謝尤哥!”
謝尤本要繞開他們,聽到喊聲,腳步一頓,轉頭看了過來。
顯然謝尤沒有認出藺川,表情茫然。
“我是藺川。”藺川上前說道。
謝尤回想起來,恍然地哦了一聲,臉上挂起笑容:“好久不見,你這是要回家了嗎?”
“是啊。”藺川說,“謝尤哥,你不是都畢業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謝尤提了提手裏的袋子,解釋道:“有東西放在我老師的辦公室裏,一直沒回來拿,正好今天有空。”
藺川指了下前面:“大門在那邊。”
謝尤笑着說:“我小叔最近出差,我幫他把家裏的貓帶出來做體檢,剛才不方便拿,就放阿姨那兒了,我現在得回去拿。”
藺川驚訝地問:“那只奶牛貓?”
“對。”
“原來那是你的貓。”
謝尤說:“是我小叔的貓,我幫忙照顧一陣。”
聊了沒一會兒,藺川看出了謝尤的着急,便沒再耽誤對方的時間。
道完別後,藺川一邊走一邊對谷筝說:“還記得之前那對兄弟嗎?我高中同學,你在食堂碰到的那兩個人,謝越和謝洲。”
“記得。”谷筝點頭。
何止記得,簡直印象深刻。
那個謝洲加了很多次他的微信,驗證消息寫了一條又一條,他都沒同意,最後謝洲惱羞成怒,說了幾句狠話後再也沒來騷擾他。
“他是他們的堂哥,以前和我還有那倆兄弟讀一所中學,後來先考進了a大,還是我們這個專業的,今年畢業了。”藺川小聲地說,“不過謝尤哥和他們的關系很差,以前沒少在學校裏打架,聽說現在就算在學校裏碰到也不會打招呼。”
谷筝心裏裝着事,聽得心不在焉。
又走了一段路,他猛地停下。
藺川問:“怎麽了?”
“我有東西忘了拿,要回去一趟,你先走吧。”谷筝說完就往回跑。
他一陣風似的往前沖,穿過人流,神經逐漸緊繃起來。
他突然想起——
“傷心小椰子”也養了一只黑白貓和一只橘貓,“傷心小椰子”也有一個叫他小叔的親戚,經常去他家裏幫忙照顧兩只貓。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甚至覺得那個謝尤的聲音也和“傷心小椰子”發來的許多視頻裏出現的聲音十分相似。
眼見距離宿舍樓越來越近,他跑得氣喘籲籲,心跳快得幾乎壓過他的喘息聲。
在宿舍樓外,他看到了謝尤。
謝尤把剛才提着的袋子挂在手臂上,一手拎了一個貓包,兩只貓都不輕,袋子也在他手臂上勒出一條紅痕,他走得頗為吃力。
谷筝以最快的速度穩住呼吸,抹了把臉上的汗,快步走了過去:“需要幫忙嗎?”
謝尤一下子認出了他:“你不是和藺川一起走了嗎?”
谷筝随口說道:“有東西掉了,我回來找。”
“找到了嗎?”
“找到了。”
謝尤看了一眼谷筝伸出的手,沒有拒絕,把裝着黑白貓的包遞給谷筝:“謝謝你啊。”
谷筝接過貓包,還真挺沉,比他另一只手上的行李袋都沉。
兩人并排往前走,谷筝問:“學長,兩只貓都是你小叔的嗎?”
“是啊。”謝尤說,“我是喜歡貓,但沒時間養,平時太忙了。”
谷筝不像藺川那樣擅長與人交談,問完這句就沉默了,他來時想過先和謝尤兜兜圈子、套套近乎,可他現在根本等不及,腦海裏仿佛有一道聲音,不停地催促他——
快點問、快點問、快點問!
你還在磨蹭什麽?
谷筝咽了口唾沫,不再猶豫,直接問了出來:“它們叫什麽名字?”
“它們啊?”謝尤說,“你手裏那只叫三條,我手裏這只叫貪吃鬼,以前都是流浪貓,我小叔收養了他們。”
谷筝拎着貓包的手輕輕一抖,這一刻,他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覺驚喜來得太突然了。
尋覓半年,要找的人竟是藺川熟人的親戚。
忍住立刻給藺川打電話的沖動,谷筝把謝尤送到學校門口,等謝尤攔下出租車,他把貓包放到車後座上。
“學長。”谷筝摸出手機,“聽藺川說我們是一個專業的,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謝尤也彎着腰把貓包和袋子放進車裏,聽了谷筝的話,他絲毫不覺奇怪,像谷筝這樣的人太多了,和他套近乎,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麽。
“可以。”謝尤回答,但态度比之前冷淡了些,他點開微信讓谷筝掃了自己的二維碼名片。
加上微信後,謝尤沒有和谷筝交談的意思,打了聲招呼後,便矮身坐進車裏,一邊關門一邊對司機說:“麻煩去荷月府。”
接着車門一關,車子開走了。
谷筝站在原地,摸出手機撥通藺川的電話,但在嘟聲響起的同時,他挂斷了電話。
他的眉頭慢慢皺起。
荷月府?
那不是邱醫生住的小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