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最耀眼
第69章 他最耀眼
園區修繕項目落地那天,展小曦和喬瑾煜一同去看了鄒媽媽。
鄒媽媽生前最後的日子,從前被家人逼迫與她結束婚姻關系的男人來醫院探望。男人後來娶了家裏安排的适婚對象,搭伴兒生了一雙兒女,完成了世俗意義上的幸福指标,又在兒女成年後結束了婚姻關系,回歸了各自的生活。
兩人曾一同長大,跨越了半個多世紀,距離遠了又近,終于回到最初,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男人握着鄒媽媽的手,起誓從來沒有忘記過她,也不會再放棄她,祈求鄒媽媽準許他留在身邊照顧。
鄒媽媽說不了話,男人也無法解讀她的表情。
院長阿姨從旁翻譯,對男人搖頭,“她讓你走。”
男人實打實地傷心,趴跪在鄒媽媽床前,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鄒媽媽不能生育,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在那些封建餘孽的眼裏,那是天大的罪過。
男人抗争過,沒能贏得過世俗的眼光,一場生離持續半生,再見就要死別。
而他愛了一生的女人,甚至不肯給他留一段最後的溫情。
“你還恨我……”男人低垂着頭顱,聲淚俱下地呢喃。
鄒媽媽艱難地搖頭,指了指床前孩子們帶來的鮮花。
院長阿姨領會了。
“沒有,她說她沒有恨過你。”院長阿姨替鄒媽媽回答,“各有各的選擇,各有各的所得,你和她之間早已經談不上什麽愛恨,她只是簡單地不想再跟你有糾纏。”
男人詫異地止住了哭泣,艱難地問:“你這輩子活得孤獨,我想給你一個家。你……”他停頓,“……走了以後,葬在我們家祖墳吧?我父母過世了,沒有人能阻攔我們了。我想百年以後跟你合葬,咱們來世做夫妻,補上這輩子的遺憾好不好?”
這次院長阿姨沒有等鄒媽媽的回應。
她上前隔開了男人。
“她這一生,先後撫養了59個孤兒,救活了7個瀕臨死亡的重症嬰兒,一輩子省吃儉用,薪水和獎金全用來資助幼童。”
“她這樣的人,古語來說是配享太廟的。”院長阿姨日常就很嚴肅,義正詞嚴起來很有威懾力。她一字一句地指正男人,“她活着有自己的骨頭和脊梁,她死後配得上一方獨屬于自己的土地。不需要任何一個男人給予她名分,更不會葬入任何一個旁姓的祖墳。”
男人最終落寞離去,明白了這一生孤獨的其實只有他自己這個膽小鬼。而鄒媽媽,她熱烈地活過,溫暖地照耀過無數,從不孤苦。
鄒媽媽走後被追封了榮譽市民,葬入了政府安排的公墓。
下着細雨,展小曦停好車,喬瑾煜從副駕下來,撐起透明的雨傘繞過去接他,展小曦從後座抱下馬蹄蓮和菊花,合着雨幕,望見前方墓碑前坐着的青年。
陳尋比從前黑瘦了些,但更帥了,沉澱過的穩重氣質讓他顯得有些冷漠和不近人情,卻很有吸引力。
望見展小曦來也沒有站起來,揚了揚下巴就算打過了招呼。
展小曦也并不期待跟他友好交流,定住步子往回側了下臉,壓了一壓情緒才走過去。
陳尋從那個頓步側臉的動作裏讀到了“早知你來我便不來了”的傲嬌意味,暗自好笑,挺大度地起身讓開了位置讓展小曦與鄒媽媽獨處,經過的時候,多看了喬瑾煜兩眼。
喬瑾煜第一次見到這個對展小曦而言恩重如山的長輩。
鄒媽媽不愛拍照,生前留下的照片很少。墓碑上是鄒媽媽年輕時的一張黑白照,少女梳一條烏黑的馬尾,生着一雙杏核眼,眼中透着笑意,溫柔而明快。
喬瑾煜鞠躬,把花放下,等展小曦向鄒媽媽介紹自己。
展小曦說了不少話,關于日常,關于過去,關于未來的打算,斷斷續續地說給鄒媽媽聽,好像她還在世那樣地與她閑散地聊天。
雨勢漸漸消了下去,天邊挂了道彩虹,空前地大,像繪本裏畫的一樣清晰規整,照着滴雨的落葉閃閃發光,人間美得耀眼。
展小曦回頭望天,輕靠在喬瑾煜身側,“這是鄒媽媽對我們的祝願。”
喬瑾煜攏了攏他的發絲,“所以鄒媽媽現在是掌管彩虹的神女了,真好啊。”
陳尋沒有走遠,立在階梯盡頭,雙手搭着鐵欄杆在看彩虹。
展小曦回來的時候,陳尋輕輕喊了聲他的名字。
“展小曦。”
展小曦定住步子,轉回身面對着陳尋。
“陳尋。”他同樣有名有姓地喊,“什麽事?”
陳尋低了低頭,“沒什麽。”
又問,“那位……”喬瑾煜有意沒有靠近,陳尋往他所在的方向偏了偏臉,“什麽人?”
“男朋友。”展小曦說。
陳尋低頭笑了。
隔了會兒,他收起笑意,擡起眼睛直視着展小曦說了聲“對不起。”
“小時候不該欺負你。”
“還有上次,你有意借錢幫我脫困,我心裏明白。”陳尋說,“我發脾氣是因為,我不配你這麽幫我。”
“無所謂的。”展小曦搖搖頭,打算走了。
“小曦。”
陳尋忽然又喊他,用了稍顯親近的稱呼。
“我從前,并不是沖你。”陳尋呼了口氣,吐出心中的郁結,“我只是看不慣你對待陸雪丞那副蠢樣子。”
“你不應該被他騙的那麽可憐那麽慘,慘到我看到就生氣!”陳尋說,“明明你面對我的時候那麽要強那麽有主見,怎麽一到陸雪丞身邊就成了沒骨頭的小廢物,我不明白。”
“所以你搶我的飯,堵我的路,號召大家孤立我、找人欺負跟我關系好的小虎,聯合院外的混混在我身上捅了兩刀?”
“對不起。”陳尋先是道歉,而後解釋,“搶你的飯,只是逗你玩,沒有哪次真的成功過。孤立你……我是有意的,我那時候……不喜歡你跟別人接觸。”
“可是小虎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對小虎動過手。如果是我找人,被捅的一定是陸雪丞而不是你。”
展小曦不在乎了,卻還是覺得意外。
不是陳尋又會是誰。
陳尋顯然不想戳展小曦痛處,可他下定決心要把話說清楚,咬了咬牙,“你記不記得,那一對有意收養你的夫妻?”
“我親眼看到,陸雪丞,”陳尋說,“把那支錢夾塞進了你的枕套裏。”
展小曦轉回身,盯着陳尋的表情,判斷他話裏的真假。
“小虎的事,我不清楚,但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是陸雪丞找人做的。”
“他讨厭你身邊礙事的小跟班,不同于我小時候的幼稚想法,他是打心眼裏覺得你應該獨屬于他一個人。”
“可你表現得太決絕了,挨了兩刀也沒有被吓退。從那以後,陸雪丞才被迫妥協,接受了小虎作為弟弟在你身邊存在。”陳尋說。
展小曦閉了閉眼。
沒錯的,是從那次挨刀之後,陸雪丞才沒有再在他面前诋毀過小虎。
這場揭秘來得有些遲,事到如今,陸雪丞做過什麽展小曦都不意外了。
展小曦問陳尋,“為什麽從前不肯告訴我呢?為什麽現在又要說。”
陳尋沉默了許久。
最後誠實地告訴展小曦:
“因為你從前看起來像是死都不會醒悟的樣子,我不覺得自己有能力拯救你,說出來也沒有用。”
展小曦點頭,“知道了。”
看得出陸雪丞在玩弄他的人很多。
可是喬瑾煜只有一個。
“不管怎樣,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展小曦最後問陳尋,“你有沒有聽鄒媽媽說過關于我的身世?”
“沒有,”陳尋搖頭,“除了生下來就被棄養這一點,別的她什麽都不肯說。”是了。
這才是鄒媽媽。
一個在生命最後時刻都保持着清醒與體面的人,怎麽會失言把那樣的身世告訴她明知道心思歹毒的陸雪丞。
至于那件事情的是真是假,陸雪丞究竟是從哪裏得知的,已經不重要了。
“我改名了陳尋。”
彩虹将要消散,顏色越來越淡。
展小曦回身,對陳尋露出了一抹笑。笑意比彩虹消散得還要快,以至于陳尋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他的表情。
“往後叫我夏可吧。”
他在夏季遇到了此生珍惜他的人。
那麽餘生的夏日便是可愛的。
展小曦擡起眼睛的同時,喬瑾煜便向他走了過來。
男人個高腿長,不算快的步幅也能很快抵達他身邊,貼近到他身側沒有停步,順勢牽起展小曦的手,十指緊扣在一起扥着他往停車的方向走。
路過陳尋的時候,喬瑾煜回頭看了眼,很認真地記了陳尋的長相,臉上的表情不算友好。
陳尋掩過眼底的失落,聽見前方男人語調微涼地說,“聊完了吧,再聊下去我要腌入味兒了。”
他笑了下,回身看了眼鄒媽媽的墓碑,問她:您看見了嗎,您最愛的孩子,現在過得很幸福。
“腌什麽?”
展小曦懵懂地被牽着往前走,聽男朋友酸唧燎燎的語氣,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喬瑾煜小氣地回頭又瞪了陳尋好幾眼,很是篤定地陳述,“那家夥喜歡你。”
他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扁了下嘴,落在展小曦眼裏,傲嬌得要命。
展小曦暗自感嘆,怎麽還有人談了戀愛是會逆生長的,短短幾天從智力到顏值都像是退回到了男大的水平。啞然地搖頭,哭笑不得,“不可能吧。”
“就是的。”喬瑾煜堅持,“他就是喜歡你,特別明顯。”說着從展小曦手中接走了鑰匙,幫他開車門把人塞進副駕,“回去我開吧,要趕上晚高峰了,車比較多。”
展小曦系好安全帶,還是不認同喬瑾煜的飛天神醋。
“陳尋要是喜歡我,那他對我的方式就只能說明他腦筋有問題。”太離譜了,展小曦無奈地問喬瑾煜,“該不會在你眼裏全世界都喜歡我吧?”
喬瑾煜湊過來親他,額頭一下鼻尖一下,壓着他的脖子吻他的嘴唇,含糊地說,“那我就是這麽認為的。”
展小曦笑嗆,轉開臉忍了忍,擡擡手為自己敗壞了接吻的氛圍而道歉。
“你有毛病吧。”
喬瑾煜挑挑眉,“你剛知道。”
“那如果,真像你說的,我那麽讨喜的話,”展小曦端正了坐姿,略顯嚴肅地問,“你怕不怕我喜歡上別的什麽更好的人?反正按你說的只要我單方面願意,基本都能搞得定。”
喬瑾煜睨着他,不爽,“有點。”
展小曦聞言仰靠回座位上,佯裝被他吓到了似的,揣起手臂半是逗他半是認真地問,“所以,你會想要限制我跟別人交往嗎?”
“不。”
喬瑾煜不假思索地搖頭。
他覆過去,消減掉展小曦刻意拉遠的距離,親他的耳根和唇角,直到展小曦被引誘到失去自控,自覺地張開嘴圈住了他的脖頸。
“哪來的什麽更好的人……你看——”喬瑾煜挑開他的唇舌,與他癡纏在一起,“對你來說,我是絕對優秀的。”
“方方面面都是。”某回春的冷都男親吻着自己漂亮寶貝,拽了吧唧地說。*
跨年夜,冰涼了一整個季節的空氣在滿街的紅妝中喧鬧溫暖起來。
展小曦做好定妝,最後再跟斌哥對了一遍彩排,攥了攥汗濕的手心,望着臺下陸續進場的觀衆,忽然間心跳失控。手機響了。
喬瑾煜帶唐哲彥上了山頂的包間,撥了展小曦的號碼問他在哪。
“化妝間,”展小曦說,“你不要來了,我過去找你吧,剛好想出去透口氣。”
兩人在觀衆席的中間位置彙合,展小曦望見喬瑾煜,快跑了幾步到他身邊,帶着幾分急不可耐。
他撐着膝蓋喘氣,從喬瑾煜手中接過礦泉水喝下去,單手給自己扇風,“熱死我了。”一月的天……
喬瑾煜手掌觸摸他通紅滾燙的臉,“緊張了?”
展小曦配合搖滾樂曲化了舞臺妝,精致的五官配上張揚的妝容,好看到不像人間會有的人物。
他望向背後黑壓壓的坐席,心有戚戚地龇牙,“能不緊張麽。”
周圍挺多人在看他們,喬瑾煜笑笑,拉開風衣把人裹進懷裏。
“你本來就會唱,又練習了這麽久,而且只做和聲,綽綽有餘的。”他先是理性安慰。
“萬一我絆到東西呢……”展小曦開始無意識地撒嬌,揪喬瑾煜的毛衣,一下一下,“就算不絆到東西,萬一我緊張跑調呢?就算不跑調,萬一我忘詞了可怎麽辦……就算不忘詞,也有可能……”
喬瑾煜心間癢癢的,感覺他男朋友再這麽嘟囔下去他會忍不住獸性大發當衆親吻他,不得不打斷他漫無邊際的暢想。
“你不會寶貝。”他捧起展小曦的臉,注視他的眼睛,把勇氣和愛意注滿他的心,“你是越到關鍵時刻發揮越穩定的人,不會有那樣的意外發生。”
展小曦的心終于不再那樣沒節拍地亂跳。
“……那萬一……大家不喜歡我呢?不能接受我的真實面貌。”展小曦忐忑地問,“畢竟很多人像你之前一樣,以為我是那種德高望重的長輩形象。”
喬瑾煜實在沒能忍住,低下頭蜻蜓點水地啄了下他的唇。
“那就颠覆一下他們的想象,”他捏捏展小曦的臉,“我被颠覆之後淪陷成這樣,還不能夠打消你的顧慮麽,嗯?”
展小曦眼睛亮起來,狠狠點頭。
風刮過來,吹得他猛地一個瑟縮,非常自然地鑽進了男朋友懷裏,抱着他的腰感嘆,“好冷。”
喬瑾煜揉揉他的後腦,哄小孩那樣地說,“不熱了啊,寶寶好棒。”
拼盤的前兩組樂隊陸續下了臺,展小曦推推喬瑾煜的腰,“你要,一眨不眨地看我的首秀,聽見沒。”
喬瑾煜撐着眼皮,“一眨不眨地。”
展小曦仰頭大笑,抓起貝斯回了後臺。
片刻後,主持人報幕:
“接下來這支樂隊比較特殊,我想特別為大家介紹一下。前不久他們曾因為主唱風波被質疑即将解體,但今天,他們如約來到了演唱會現場,為我們獻上誠意之作。”
“此外——我想要特別隆重地告訴大家——今晚這場演唱會,#花溪樂隊主唱抄襲風波 的另一位當事人夏可先生也來到了現場,作為助演嘉賓參與花溪樂隊的表演。這是夏可先生首次在公衆面前露面,他用這樣的方式平息輿論,力挺無辜的樂隊成員。現在——全場跟我一起沸騰起來,歡迎這支歷經風波涅槃重生的原創樂隊——花溪樂隊,主唱阿斌,鍵盤手潘潘,吉他手花臂,貝斯手小蟲,鼓手朱小虎。以及為我們創作了無數經典神作的二十四歲的天才作詞人——華文教父——夏可!”
在主持人燃到近乎中二的報幕聲中,盛大的煙花炸裂升空,觀衆席響起震碎耳膜的尖叫聲浪。配合煙花響起鼓聲,鼓點越來越密集,節奏緊密到最極致時戛然而止,而後一聲驚雷,六人彈射落地,觀衆席再次響起愈加爆裂的浪湧。
喬瑾煜坐在二層山頂的看臺,一眨不眨地望着舞臺。
煙花還在持續,可他眼裏根本沒有那些俗氣的絢麗,只有一個比世間一切加起來還要耀眼的展小曦。
唐哲彥很颠覆地随着觀衆一起合着鼓點振臂歡呼,同時激動地扯着喬瑾煜的袖口,大聲壓過聲浪向他求證,“左一貝斯手,對不對?”
喬瑾煜目光緊鎖在展小曦身上,高喊,“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唐哲彥尖叫着旋轉輪椅起舞,顧不得回答。輪椅的車圈被唐水星裝點了熒光貼,轉起來絢爛得像流星。
“很好認啊!”好久之後,喬瑾煜聽見他的夥伴啞着嗓子喊,“他最耀眼!”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最近會修一下前兩本的鎖章,番外下月更。下本開《30夜》“渣小狗真香記”,喜歡的移步首頁點一下收藏,關注一下作者專欄。謝謝大家,祝大家天天開心呀。拜拜,下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