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身世
第64章 身世
很多時候,人的好壞不單單取決于他的客觀行為,還取決于你看待他的視角和立場。
作為朋友,喬瑾煜對展小曦足夠溫暖貼心。
可要作為想要進一步交往的暧昧對象,喬瑾煜對展小曦絕對不能算好。
展小曦不再強顏歡笑,不再說什麽都好,什麽都無所謂。
他終于有了脾氣,不再自欺欺人地給兩人的關系蒙上一張友情的皮囊,勸自己不要生氣。
喬瑾煜下線多日的情商也終于在線了一回,聽懂了展小曦字裏行間飽含的委屈。
不清楚陸雪丞跟展小曦說了什麽離譜的話,但必定是讓展小曦産生了誤會。
他沒有斥責追問,已經算是體面。
喬瑾煜向他澄清,千頭萬緒,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先從哪根抓起。換位思考一下,真的完全理解了展小曦的心境。
他是如此複雜的一個人,展小曦該有多寬容,才能始終不發一問,等他随自己的心意做好抉擇,主動向展小曦開誠布公。
更加讓人心疼的是,他是展小曦——一個社會關系單薄到幾乎沒有的孤兒,他對未知的交際圈的恐懼遠比尋常家庭長大的孩子要深得多。
他要拿出多大的勇氣才能由着自己走向一個背景深不可測的人。
時間緊迫,場合也不對,而這些事情又必須當面來解釋,看得見對方的表情和反應,才不至于生出新的誤會。
“我跟小星的事情……”喬瑾煜挑了最最緊要的來說。
陸雪丞在外面很響地踹了一腳門,“哐”得一聲巨響,砸得展小曦後背都是一震。
商區的保安聽到動靜高喊“做什麽的”,聲音由遠及近,幾步跑了過來。
陸雪丞個子高,紅着眼睛發狂的樣子足夠駭人。保安大哥并不想為幾千塊月薪拼命,看了眼已經瀕臨崩潰的陸雪丞,又看了眼鎖着的門,放棄了跟陸雪丞溝通,對着室內喊,“裏面怎麽回事兒?商場的公共衛生間,你當自己家使呢。”
展小曦疲倦地推推喬瑾煜的肩,“委屈你先去裏面隔間待會兒,等我出去再走。”
這會兒出去必定社死,他不想喬瑾煜跟他一起丢臉。
喬瑾煜支起身,攏了下展小曦的脖頸,心疼他強弩之末的堅強。
他把展小曦護在身後,擡手去拉門柄,“我來應付。”
手被展小曦按住了。
“陸雪丞是找我,不看到我他不會走的,等他沖進來發狂局面只會更難看。”
“你想說給我聽的我都會聽,但不是現在。我們找個合适的時間,坐下來靜心地談。”展小曦瀉完了火,恢複到往日的乖巧,尾音帶着哄人的味道,柔柔地問,“好不好?”
喬瑾煜一把将他撈進了懷裏。
他真的好乖,乖到讓人看到他就心疼到抽搐的地步。
展小曦回抱住喬瑾煜,手撫在他後背上,步子往前帶,推着喬瑾煜強行把人塞進了隔間,手指舉到唇邊對喬瑾煜“噓”了聲,眼神略微嚴厲,止住了喬瑾煜妄圖出來陪他一起應對陸雪丞的動作。
展小曦轉身回去,陰沉着臉轉了下暗鎖打開了門。
陸雪丞眼睛很紅,都是成年人,看到展小曦衣衫淩亂地出來不難想到剛剛裏面發生了什麽。
但他什麽也沒問,鼻息沉沉地一呼扭過了頭,逃避地不往展小曦背後去探尋。
展小曦沒有力氣去哄陸雪丞,低頭錯開了眼神交彙,簡單說了聲“走吧”。
“走什麽走!”保安上手拽住了展小曦,拉得他肩膀處的外套垮下一節,同時回身往衛生間去找人,懷疑展小曦把姑娘帶進了男廁藏了起來,嘴上罵罵咧咧,“年紀輕輕的,這麽沒羞沒臊!沒事鎖門做什麽?”
展小曦煩躁到了極限,肩膀一抖甩開了保安,冷冷地丢下三個字。
“打手木倉。”
保安:“……”
保安被雷得啞口無言,暫時忘記了往衛生間裏面去探尋,任由展小曦闊步走遠。
誰也沒有心情再回去看電影。
什麽都沒說,心照不宣地到了地下車庫。
陸雪丞找了個不礙事的邊角站住了步子,胸腔浮動,克制地壓抑着不發出吼叫。
“不忙叫車,”他把聲音壓得很低,防止自己咆哮起來吓到展小曦,“我有點想吐,你讓我緩一緩。”
展小曦看了下他的臉色,可憐又可笑,把手機放回口袋,“需要吃藥嗎?我帶着的。”
陸雪丞搖頭,在展小曦的注視中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頭。
“不用,我緩一緩,一會兒就好。”他痛苦地緊閉雙眼,嗫嚅着說。
他感到惡心,胃裏翻江倒海,五髒六腑攪成一團,無法支撐身體,痛到把膽汁吐出來都不能平複的地步。
展小曦的嘴唇被吮得很紅,唇角磕破了皮,滲着血,落在陸雪丞眼裏,豔鬼似的浪蕩。
他不清楚展小曦是否刻意這樣報複他,只覺得好像有萬根鋼針在來回穿刺着腦仁兒,轟鳴作響,劇痛難忍,頭暈目眩,想吐,想砸東西,想打人。
想掐死展小曦,再返回隔間,剁碎那個污染了展小曦的雜種。
原來遭到戀人背叛是這樣的感覺……
如今的展小曦甚至都不是他的戀人,他也沒有目睹那樣糜爛的場面。
僅憑腦補已經快要瘋掉。
可想而知當初展小曦親眼目睹他做那些混賬事的時候該是什麽心情……
展小曦立在一邊,态度不算冷漠,卻也無任何關懷的神色。
索然無味的表情,定了會兒,他發現自己沒辦法把思維集中在陸雪丞身上,不再強求,轉開臉淡淡地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手機響了,展小曦劃掉,點開微信回複喬瑾煜:沒事。
陸雪丞收拾好情緒,緩慢地撐起身子,問展小曦,“還想去哪裏玩?”
“想回家睡覺。”展小曦如實回答。
陸雪丞向他致歉,“對不起,難得出來一趟,我太掃興了。”
“沒有。”展小曦搖頭,看陸雪丞恢複了正常交流的能力,低頭去叫車。
他變得很幹練,再不見一絲拖泥帶水的膩歪,也沒有任何低頭乞憐的卑微。
某種程度上,這算是陸雪丞從前想要的。
他希望展小曦即可以在他極少有的脆弱時刻表現得幹練大氣,獨自撐起局面,又可以在他絕大多數的正常時刻表現得像個小家碧玉,小鳥依人地附在自己身後,不要擋自己的光,不要在任何一方面表現得比自己還要強。
希望展小曦在自己想被粘着的時候死命地黏人,又在自己追求自由和刺激的時候拿出正宮的度量和胸懷,随他自由地與旁人暧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要過問不要生氣。
醉鬼不承認自己醉了酒,病入膏肓的陸雪丞也一直堅信自己比誰都正常。
他曾在分手後對展小曦感到憤怒,責怪展小曦不知反思,不肯揣測“聖意”。
到此刻他終于明白,他的心思根本不是展小曦可以揣測明白的。
因為他要的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除非一臺指令觸發的機器,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滿足他那瞬息萬變、自私自利到極致的心意。
陸雪丞以負罪和悔恨壓制心魔,居然取得了成果,心理痛一點點淡化掉,他終于又可以正常思考。
一個清晰的念頭浮出來:他要追回展小曦,不計一切代價。
然後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從前的過錯。
天氣不錯,車窗外的陽光時不時劃過展小曦的臉龐,把他的皮膚照成透明的顏色。
他的睫毛很長,想心事的時候,纖細的影子搭在眼睑上,沉靜得好似畫中人,看着他的時候,有種現實與夢交織在一起的錯覺,美好到他所在的世界都因他生出了幾分不真實感。
陸雪丞從來都清楚展小曦是好看的。
孩童時期他就舍不得失去,想要那個玲珑剔透的小人兒永遠獨屬于自己,不惜做出一些在展小曦眼裏或許很惡毒的事情來留住他。
可他得到的太容易,擁有的時間也足夠長,以致于到後來漸漸地對近在身側的美景失去了觀賞的欲望。
這一刻展小曦周身氣場清冽,斷絕了陸雪丞想要貼近的心,隔着距離望過去,陸雪丞悲痛地發現展小曦的美好像是不存在上限的。
随着年齡成熟,愈發驚心動魄,比從前記憶裏的樣子,還要令人心動。
陸雪丞含淚的視角裏,展小曦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勾了下唇角。
笑得不純粹,帶着一點點苦澀和委屈,讓那表情有了現實的意義。好像仙子初嘗了凡塵的苦,因為有了接近的可能而變得更加動人。
那表情陸雪丞認得——那是展小曦動情時才有的樣子。
他在想一個讓他心動,心動到止不住生出煩惱的人。
而此刻陸雪丞正陪他坐在車裏,顯而易見地,那人不再是陸雪丞自己。
“小曦。”
陸雪丞心底酸酸地,忍不住開口打斷展小曦飄到遠處的遐想。
展小曦側過臉,可能是完全入了神,忘記了自己所處的環境,被人喊了名字下意識地應了聲,鼻音糯糯的。
“……嗯?”
他眨了下眼睛,表情落在陸雪丞眼裏莫名有些呆,可愛的要命。好想吻他。
陸雪丞克制着,因為心思不純,腦子都跟不上運轉了。
展小曦的眼神落到實處,有種從夢境跌入現實的失落感從眼底劃過去,不聽陸雪丞說話,以為他只是無聊,又把眼睛轉開了。
“我們去看看鄒媽媽吧,好不好?”陸雪丞靠近了一些,讨好地問。
展小曦再次向他看過來。
他沒說話,眼底帶着很濃的探尋。
挺久之後,他“哦”了聲,意味不明地說,“你會想着去看她啊。”
“什麽話。”陸雪丞好脾氣地笑,接下去說,“鄒媽媽看到我們現在還好好地在一起,會很欣慰吧。”
展小曦靠在座位上,把身子貼上了窗,最大限度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不一定的。”展小曦說,“我們也沒有在一起。”
只是同病相憐,念及彼此都是沒有家人照顧的可憐人,發發慈悲幫幫忙而已。
陸雪丞的笑意僵在唇角,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為什麽呢?”他心虛地問。
“不為什麽。”展小曦被他的話惡心到了,一個字都不想再跟他多聊。
陸雪丞掩過心底的酸,深吸氣,鼓勵自己再接再厲。
“鄒媽媽走前我去看過她,她很不放心你,跟我說了很多話。”
展小曦視角依舊向外,好像沒在聽的樣子。
他了解陸雪丞,陸雪丞心眼很多,恢複了精力就不可能安生。
理智告訴他不要去聽陸雪丞的話,陸雪丞的話總帶着很強的目的性,真假摻半,根本沒有聽的必要。
可陸雪丞死死地掐住了展小曦的命門——那是他的鄒媽媽。
鄒媽媽病情惡化的很快,從吐血昏倒到離世前後不到三個月。
那時候展小曦在讀大學,住校。
大學的課程,想要混個不挂科不算難,想要學得優秀卻也不容易,再加上展小曦還兼職着創作,大學生涯過得并不輕松。
鄒媽媽不讓告訴他,以致于展小曦失去了床前盡孝的機會。等從陳尋那裏得到消息已經是鄒媽媽在世的最後一個下午,他抛開期末考不管不顧地趕去,鄒媽媽已經做了開胸,上了呼吸機,除了望着他流淚,什麽話都沒留下。
陸雪丞看得很細,展小曦雖然沒有轉身,但他肩膀微不可查地抖了下,暴露了他對自己所述話題的在意。
于是陸雪丞就有了底氣。
“這些年是我做的不夠好,辜負了鄒媽媽的囑托。”
陸雪丞語速放得很慢,方便展小曦一字一字地聽進耳裏。
“她那時候神智不太清楚了,腦子裏沒有眼前的事情,全是些久遠的過去。她跟我說……說你是所有嬰兒裏面最難養的,天生不足,身體很弱,動不動就要生病,整天整夜地哭個不停,院裏脾氣最好的阿姨後來都開始有些煩你了。”
“鄒媽媽希望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她說咱倆的緣分或許是天選的,你那麽吵鬧,別的小哥哥小姐姐都煩的要死,偏偏我就是從第一眼看見你就開始喜歡你。”
這話題漸漸地又拐到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角度上,展小曦已經有點聽不下去了。
可是陸雪丞沒有給他打斷自己的機會。
他深知展小曦容忍的限度在哪裏,說到這裏忽然間話鋒一轉——
“鄒媽媽她……其實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世。”
展小曦轉過臉,盯着陸雪丞。
那眼神并不溫和,甚至可以說是帶着冰刺。
“你說什麽?”
“小曦……”
陸雪丞怕他崩潰,靠近過去想要給他依靠,然後再慢慢告訴他那些陰暗的現實。
展小曦一把揮開了他的手。
“我在問你話!”
陸雪丞深吸了幾口氣,閉了閉眼,豁出去地說:
“院裏那麽多孩子,你有想過鄒媽媽為什麽獨獨對你用心最深嗎?”
展小曦身體不自主地顫抖,盯着陸雪丞開開合合的嘴唇,問,“……為什麽?”
“因為她,其實是你的姑婆。”
“你是鄒媽媽的侄女,17歲那年被惡人強*奸,意外懷上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