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沉沒成本不參與重大決策
第57章 沉沒成本不參與重大決策
陸雪丞靠在窗邊的輪椅上坐着,望着窗外的落葉,回想展小曦每個時段的模樣。
他發育得比一般人要晚,過了十九歲才突然開始猛長。小時候個子小小的,十五六歲的年紀臉上還帶着輕微的嬰兒肥,臉頰小小的白白的嘭嘭的,跟在陸雪丞屁股後面脆生生地喊着哥,看得人總忍不住想捏他的臉。
那時候的展小曦好像都沒有任何雜念,每此喊陸雪丞哥的時候,眼底裏真就只是對一個對自己很好的義兄的親近,不帶一絲多餘的情愫。
再小一點的時候,他還會跟陸雪丞告狀,抱怨這個抱怨那個,撒嬌找陸雪丞給自己做主。
青春期那幾年,他忽然開始生出叛逆,整日臭屁地覺得自己可以獨當一面了,甚至大言不慚地說再過兩年也要出去工作,反過來給陸雪丞買這買那。
陸雪丞不準他過早踏上社會,勒令他好好讀書什麽心都別操。
沒爹沒娘的孩子少人要求,阿姨們能敲打的時候終究有限,學習什麽的全憑主觀能動性,福利院裏能讀到大學的沒幾個。
展小曦功課好,陸雪丞覺得不讀下去實在可惜。另一方面,當時的陸雪丞已經領教過社會的複雜,不想要展小曦被那些社會人沾染,那時候陸雪丞也還簡單,真心實意地保護着展小曦。
不知道從哪年哪月開始起,他變得越來越極端,不願意想象展小曦成為一個正常社會人的樣子,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的珍寶不再純淨。
明知道再怎麽要求展小曦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象牙塔裏做沒有憂慮的小王子,陸雪丞還是固執地覺得,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展小曦什麽都聽他的,他有這個特權去管他。
也是在那段時間,展小曦對外面世界的好奇心開始一天天強烈起來。
或許是因為陸雪丞上了社會勾走了他的心思,或許是青春期荷爾蒙激發,他開始迫切地想要走出去,交朋友的欲望暴漲。
他教的那些所謂的哥們兒,在陸雪丞眼裏實在不夠讨人喜歡。每天追着一群野貓癞狗虛度青春,交往起來沒有界限,剛認識不到兩個月就把人約出去玩。
陸雪丞覺得他們十惡不赦,展小曦卻少見地沒有在乎陸雪丞的意思,繼續跟那堆社群裏認識的狐朋狗友厮混。
陸雪丞感到心涼。他當時并不容易,福利院不管成年後的花銷,為了湊足錢給展小曦讀大學,陸雪丞有時候甚至通宵跑穴,一晚上來回趕四五個場,大錢小錢給錢就掙,累到虛脫的時候,他暗自好笑,覺得自己像個單親帶娃的光棍兒爹。
他有這個資格的,親生父母對兒女也不過就那樣。想到自己拼死拼活給展小曦謀劃,小白眼狼卻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我行我素,陸雪丞覺得是時候給展小曦點顏色瞧瞧了。
叛逆期的臭小子不能慣着,慣久了要出大差錯的。
念及此,陸雪丞開始冷着展小曦,極少再回去看他,碰面了也只是丢兩句冷言冷語就離開。
展小曦果然慌了,焦躁地揣測陸雪丞的心意。陸雪丞不給他提醒,自己醒悟的和經人提點的在心頭的重量是完全不對等的,陸雪丞要他自己明白,那些外界交來的所謂朋友,這輩子也不可能跟他們彼此相提并論。
人這輩子都是有舍有得的,陸雪丞自認為對展小曦足夠好,展小曦白撿了便宜得了自己這麽個貼心的人,放棄一些無用社交是理所應當的。
那一場無聲的戰役,陸雪丞大獲全勝。随後的時間裏,他開始食髓知味,無法自控地一遍遍炮制那些冷暴力的湯藥灌給展小曦。
限制他交朋友,阻止他上社會。勒令他在對外人時保持高冷和警惕,杜絕他被人拐走的可能。
在察覺到展小曦對他完全沒有愛意的時候焦躁不能自控,逼迫展小曦在做戀人和斷絕來往之間二選一,強行讓展小曦“自願”地與他發生了關系。
陸雪丞就這樣步步為營,一點點把展小曦培養成了自己心儀的樣子。
只是在這個漫長的過程裏陸雪丞并沒有想過,人心是會變的。
他按照十八歲時的審美去培養展小曦,一點一點修掉展小曦身上多餘的藤蔓枝葉,讓他長成了一棵符合自己預想的漂亮樹。
然而當他欣慰地揣手欣賞時,卻覺得哪裏都不順眼。
最後陸雪丞終于發現,是自己變了。連帶的審美模版也随年齡的增長變得不同。而展小曦,已經不可挽回地長成了從前陸雪丞以為自己會喜歡的模樣,再難符合他如今的心意了。
陸雪丞自己也很焦躁,丢又不舍得丢,留着又總嫌刺得慌。
他複盤了成長的歲月,翻看自己對陣展小曦時戰無不勝的過往,決定贏一把大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不破不立,當時的陸雪丞被自己無往而不勝的戰績沖昏了頭腦,堅信接下來的實踐中,展小曦會像少年時期一樣急的團團轉,不斷地揣測他的心意,直到猜中那些陸雪丞不願意明說的想法,主動糾正自己。
然後繼續做陸雪丞完美的小曦寶。沒有錯。
陸雪丞恍悟,就是從那次冷戰開始,他的心開始一點點變得貪婪,逐漸走偏了。
還愛着展小曦,還護着他,還願意付出一切為他。
只是漸漸不再關注展小曦自身的情緒了。
陸雪丞隐忍地咬緊了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展小曦從外面回來,感覺到風有點涼,探手關上了窗,問陸雪丞要不要喝水。
陸雪丞剛剛發瘋鬧了一場,這會兒看上去過度地消沉。兩周時間,他好像把自己折騰的連臉都塌陷了,擡眼的時候顯得顴骨很突出,瘦削得不成樣子。
陸雪丞心口鮮血淋漓。
他那曾經看到他就會蹦蹦跳跳地奔到他懷裏的寶寶,如今跟他說話都要隔着極限的距離,确保他聽得見就不再靠近半分,用詞簡單到多一個字都不願說。
“我可不可以吃水果?”陸雪丞卑微地問。
展小曦詫異了下,拆了床頭櫃上放着的果籃,抛起一顆蘋果接在手裏,“行嗎?”
陸雪丞不愛吃蘋果,展小曦從前記的很清楚的。
他倒希望展小曦是刻意拿他不喜歡的蘋果來欺負他,可他清楚他的曦寶不會有那種歪心思——他是真的已經忘了陸雪丞的喜好。
陸雪丞點頭,凄切地說了聲好。
展小曦就拉開凳子給他削蘋果。
陸雪丞望着他,眼眶發燙,忍不住喊,“寶寶。”
展小曦注視着手上的刀,沒有擡頭,“怎麽了。”
“我們聊聊好不好。”陸雪丞問。
展小曦做事純粹,不會做背道而馳的舉動。決定了來照顧陸雪丞就會好好照顧,其他事暫且滞後,人生那麽長,不急在一時解決。
陸雪丞喊他寶寶,他覺得不适,卻也沒有指正。
陸雪丞想跟他聊天,展小曦不覺得兩人走到這一步還有什麽好聊,卻也沒有反駁。
他把削好的蘋果切了片裝在盤子裏,打開輪椅的背板擱上去,退回身抻開腿坐回自己的位置,什麽也沒說,也沒有走,默認了陸雪丞的提議。
“我不是想拿過去那些好來綁架你,”陸雪丞艱難地找了個開場白,自嘲地笑了下,“我現在這麽說你可能也不會信了吧,畢竟我從前總那麽對你。”
“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我們的過去。我知道我對你爛透了,或許在你的視角下,我對你已經完全沒有愛了吧。”
“可是寶寶,”陸雪丞揚起臉,哀婉地說,“我對你的好也都是真的……”
“真的想供你把書讀出來,不要吃底層打工人的苦。真的願意一輩子養着你,你花再多錢都沒關系,為你再辛苦也沒關系。”
“是從你出去交朋友開始,我變得浮躁,一點一點偏離了初衷。”陸雪丞解釋,“我不是說你交朋友不好,只是想要告訴你,一切的不對,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我太嫉妒了,你不喜歡我,只拿我當個一起長大的老好人哥哥,還對身邊人有了興趣,跟他們親近,我嫉妒瘋了……”
“你刨除那些事情再想想我為你做的事,”陸雪丞收了那些無用的閑言碎語,哀求道,“我混蛋,我無恥,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這些我都知道的。”
“可我也是真的愛你,這麽多年,也是真的為你啊。”
他說了那麽多,展小曦始終沒有搭腔。
到這裏陸雪丞已經說不下去了,他看向展小曦,問他,“你在聽我說話嗎寶寶?”
展小曦半耷着眼眸,“在。”
“那你……”陸雪丞期待,又不敢期待,試探着問,“你怎麽想的?”
展小曦推推他面前的果盤,“蘋果再不吃要氧化了。”
陸雪丞:“……”
展小曦忽然笑了下。
“看吧,你總這樣。”
他擡眸,探究地看着陸雪丞苦澀的臉。
“給你的時候不說不喜歡,得到了又不珍惜。”
展小曦沒有冷暴力他的意思,只是覺得他說的那些話着實無趣,暫時沒有接話的欲望。
“你為我的好,我沒有忘。”展小曦收了笑意,很認真地看着陸雪丞,告訴他,“那是我時至今日還會在你落難時照顧你的原因。”
“至于你說的什麽供我讀書養我一輩子之類的話,往後就不要再提了。”展小曦糾正他自我美化的記憶,“讀書的錢是我自己掙的,我知道我掙不來你也會供我把書念下去,但那只平行時空裏的另一種可能,現實中我并沒有花你的錢念大學,所以你不要再拿這些感動自己了。”
“我賺錢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是憤怒。你願意為我付出,願意到連我自己養活自己都讓你憤怒,覺得事情失去了掌控,覺得我變得不再可愛乖巧。”
“至于養我,那是丞哥你自己的願望,不是我的願望。我想你一直都搞混了,才會覺得自己付出很多我還不領情,覺得委屈。”
陸雪丞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終于堂堂正正地正視了兩人的關系。
事已至此,他就算再遲鈍也知道不再有可能了。
可他不能失去展小曦啊。他有生以來奮鬥的一程一程的目的地,每一個短暫或長遠目标盡頭都站着一個展小曦。
失去了這個人,他餘生的奮鬥都将是一場太虛幻境,不再有任何現實意義。
“寶寶,”他仍是不死心,用利不行,試圖用情,“我們在一起二十四年了,你真的舍得我嗎?我們為彼此付出了那麽多,眼瞅着就要抵達我們曾經想要的那個未來了,你舍得在這個時候放棄這一切嗎?”
展小曦呼吸沉了沉。
陸雪丞問的,正是他當初寧願找陌生男人作踐自己也要挽回陸雪丞的理由。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他早已醒悟了,陸雪丞卻才意識到這一層。
“哥,”展小曦喊了他們做戀人之前他對陸雪丞的稱呼,用了從前一樣純粹兄弟的語氣,“書上有句話是說——沉沒成本不可以參與重大決策。”
“我們彼此消耗了二十四年,該是個頭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