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氣你和喜歡你不沖突
第47章 氣你和喜歡你不沖突
展小曦到餐廳的時候喬瑾煜已經替他打好了餐,守着兩份餐盤,一口沒動。
“吃不慣啊?”展小曦拆開筷子,點點喬瑾煜面前的餐盤,“稍微墊下肚子,晚上我陪你出去吃。”
“你去哪了。”喬瑾煜問。
展小曦低下頭,扒拉餐盤裏的菜,“幫院長阿姨搬點東西。”
他不擅長說謊,不自在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喬瑾煜點點頭,說“下次喊我過去幫你搬”,拆開筷子吃飯。
展小曦垂着眼眸“嗯”了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剛剛院長帶我在園區逛了一圈,”喬瑾煜說,“你看過園區的女衛生間嗎?”
“啊?”展小曦愣了下,有些尴尬,如實回答,“打眼瞧過。”但是誰會仔細去盯異性衛生間。
“圍牆很矮,後面只有一片竹子做遮擋,竹林和圍牆中間的空隙足夠人擠進去。”喬瑾煜說,“對女孩子很不友好。”
展小曦剛剛意識到這個問題,放下了筷子,語氣嚴肅,“你是說有偷窺狂?”
喬瑾煜搖頭,“沒發現,但是保不齊會有,安全起見還是翻新一下比較穩妥。”
展小曦馬上認可,“對對,這個不能耽誤,我下午就去找阿姨商量。”
“錢夠嗎?”他問。
“夠。”喬瑾煜說話的時候不吃東西,很禮貌地看着人的眼睛,“我需要你幫我跟阿姨确定一下工期,施工階段孩子們上廁所需要重新安排。移動鐵皮間走水不方便,衛生條件也相對差一些。我的想法是先分隔男廁,加頂棚,建介牆,披出一半給女孩子用。然後翻修女廁,完工後再翻修一半的男廁,保留半邊給男孩子們臨時用,最後整個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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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先建再拆再建,要多花費不少資金。
但是确實是對孩子們來說最便利的施工方式。
展小曦聽他已經計劃清楚了,自動接過了傳達的任務,“交給我了。”
他感覺喬瑾煜有點嚴肅,轉念又想,這本來也不是可以玩笑的事情,沒再多心。
低頭扒拉了兩口飯,展小曦手上的筷子忽然掉了。
喬瑾煜幫他撿起來,連同手上那只一起放到桌邊,去窗口重新取了套餐具。
展小曦不敢看他。
院長阿姨剛剛在陪喬瑾煜巡視園區。
那麽陪展小曦搬東西的又是哪位“院長阿姨”……
展小曦沒有擡頭,自然也沒有看到喬瑾煜遞上來的筷子。
喬瑾煜把筷子拆開,放到他手裏。
“小曦,”他喊,“擡頭看我。”
展小曦擡頭,眼裏有可憐的光在閃。
他說謊,被喬瑾煜輕描淡寫地拆穿,喬瑾煜一定覺得他虛僞狡猾,不可理喻。
他可能不想再理自己了吧,誰會跟一個滿嘴謊話的人相處。
展小曦突然間好難過好難過,鼻酸眼脹,難過到想哭的地步。
好不容易才有人喜歡他一點。
為什麽要說謊惹他生氣。
喬先生這樣錦衣玉食的天之驕子想要什麽不能有,怎麽會留着一個有了瑕疵的破玩具……
他開始應激,本能地掐自己的手臂。
喬瑾煜攥住展小曦的指尖,任他把指甲掐進自己的肉裏。
疼的時候他在想,原來展小曦每次情緒崩潰的時候對自己下手這麽重,在想幸虧現在有他承受,不讓這樣的痛落在展小曦身上。
“我不是沒有情緒的空心稻草人,我的內心遠不像我的外表這樣平靜。普通人有的喜怒哀樂我都有。”
“我很小氣。你騙我,我會生氣。”
展小曦的手抖得厲害,世界變得好安靜,他聽得見喬瑾煜的每一句話,大腦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辯解的詞句。
喬瑾煜不是陸雪丞,他不需要展小曦忍着屈辱來辯解。
“我會生氣,”他說,“但不會因為生氣就不對你好,你聽見了嗎?”
“真正的好是很穩定的,喜歡你的人喜歡的是全部的你,而不是喜歡一臺程序完美不犯錯的機器。”
“你好你壞,乖還是不乖,成功還是落魄,得意還是失意,積極或是消極,喜歡你的人就是喜歡你。”
展小曦的眼睛張得很大,眸光空成一片,大顆大顆的淚滴滾落下去。
喬瑾煜心疼地撫摸他的臉,手掌接着他的淚。
展小曦的臉沸騰着熱氣,觸碰到冰涼的指尖,情緒都平穩下去。
他本能地歪頭去蹭喬瑾煜的手,張了幾次嘴,終于發出聲音。
“真的不會……”他聲音很啞,尾音不自信地低下去,低到幾乎聽不見的地步,“離開我嗎?”
“不會,永遠不會。”喬瑾煜說,“如果我們吵架,你賭氣跑出去淋雨,哪怕沒消氣,我也會追出去,別着腦袋給你撐傘。”
展小曦一下笑出來,緊跟着嘴角又壓下去,又哭又笑地說,“畫面想着好傻。”
“傻就傻了,”喬瑾煜嘆息,揩他的淚,“讓聰明人聰明又孤獨地活他們的吧,那樣的日子我過夠了,我要又傻又溫暖地跟你在一起。”
他幾乎是在告白。
只是展小曦一顆遍體鱗傷不夠自信的心暫時無力接納,也不敢往更深的層次去理解。
“我剛剛去見了陸雪丞。”展小曦不敢再隐瞞,誠實地說,“我主動去找他。”
喬瑾煜不喜歡猜忌,他想要解決問題。
于是點頭,說“我知道”。而後點開手機,播語音給展小曦聽。
“工作室的官方郵箱誰都可以查到,發這段錄音的人是誰不用我多說了吧。”
展小曦緊繃着呼吸聽那段錄音,手攥得很緊,淚水幹了,眼神明明滅滅。
聽到最後那句,他一把抓住了喬瑾煜的手,焦躁地解釋,“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這樣說!真的,你信我,我沒說過這樣的話……”
喬瑾煜握住他的手,帶他平靜,說“我知道,我知道”。
“陸雪丞蠢就蠢在太極端,不該加後面這句。”喬瑾煜說。
他不确定展小曦會不會找陸雪丞複合,但他确定展小曦不會在陸雪丞面前诋毀他。
“玩音樂的人,拼詞湊句剪輯一段引人誤解的話應該手到擒來吧?”喬瑾煜問展小曦。媽的!
展小曦站起身,狠吸了口氣給自己蓄力,“我找他去。”
喬瑾煜一把将他扯進了自己懷裏。
“不要去。”
他遠不是看上去這樣淡然。
聽到語音第一時間,他是信了的。
他以為自己足夠成熟大度,對待感情也不會意氣用事。
以為自己可以寬宏大量,不在乎單方面的付出,可以給展小曦選擇的自由。
感謝陸雪丞,讓他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當事實擺在眼前,他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中萬分之一大度。
事到如今,他沒辦法放展小曦自由。
他要用盡手段和心機,把人搶過來,讓他整個人整顆心都只屬于自己。
愛情裏誰又能時刻志得意滿。喬瑾煜同樣有不夠自信的時候,情緒也早到了失控的邊緣。
“你說過不想再見他的。”
他攏着展小曦的頭,嘴唇壓在展小曦耳邊,帶着幾分兇狠,手臂箍得展小曦生疼。
不喜歡他跟陸雪丞在一起。
哪怕是找他吵架打架。
哪怕是跟他呼吸同一個空間的空氣。他都不允許。
展小曦詫異地停住了憤怒。
喬瑾煜擁抱他的力度,喬瑾煜失控到赤裸的占有欲。
饒是他再遲鈍,也感知到了這份絕不可能拿友情打馬虎眼的過度在乎。
他不确定喬瑾煜心裏還有沒有別的人存在,但他明顯感知到,自己住進了喬瑾煜心裏。
展小曦有些茫然,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他的所有人生經歷都在指向一個事實:愛是虛無缥缈的東西,遠不如親情友情來得穩定。
幾日情緒不振,面色變得醜陋,會消耗愛情。
生病頹廢,氣質不夠可愛,會消耗愛情。
年華老去會消耗愛情。
就連永葆青春一成不變,也會被嫌幼稚任性,不夠鮮活刺激,消耗心底的愛情。
一盞沙漏在心間急速地流,愛上一個人的同時就進入了失去他的倒計時。
愛像一只直通海底的深旋,靠近時被吸引到急速繳入其中,卻在引力抵達巅峰時變成斥力,被漩渦繳到一起的東西被斥力沖散,各自消沉在海底,終生再難相遇。
展小曦早就察覺了心底瘋漲的貪念,卻始終自欺欺人地把它們扣上友情的帽子,不敢向前探步,恐懼那個引力峰值之後的斥力時刻來臨,恐懼濃情蜜意枯竭之後此生相忘江湖的結局。
不要貪心,停留在溫暖且不惹火的階段,就不會失去。
展小曦輕輕推了推喬瑾煜的腰。
“你把我抱疼了,喬醫生。”
他心思很細膩,很關注身邊人的情緒。
喬瑾煜說他不喜歡借助醫生的身份被人親近。展小曦不太理解,可是自那之後就改口沒再叫過他喬醫生。
如今他換回了禮貌且疏遠的稱呼。
“我答應你,不去找他。你不信他的挑撥,我就不去找他。”展小曦說。
喬瑾煜穩了穩,把人松開。
忽然間後怕,慶幸展小曦沒太在意他的胡話,沒把人吓得逃走。
他有點失落,不太明顯,仍舊帶着令人如沐春風的暖意,刮了下展小曦的鼻尖,“曦寶好乖。”
展小曦縱起鼻子作勢去咬他的手指,氣夯夯地控訴,“曦寶不好聽,太娘了,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麽?”喬瑾煜不躲,随他去咬,笑望着他問,“甜心?寶貝?心肝肝?嘶……”
展小曦惡寒,齒間用力磨了磨,暴力打斷。
“展哥就很好。”他松開牙關,拽拽地說。
“可我比你大。”
“你哪比我大?”展小曦不服。
喬瑾煜目光往下落,含笑說,“哪都比你大。”
展小曦視線順着他落下去,臉上紅起來,怼了他一拳,“去你的!”
喬瑾煜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人,往後避了避。
對面不知說了什麽,展小曦這邊只聽到他“嗯”了幾聲,臉色越來越涼。
沒說幾句就挂斷了,喬瑾煜舉着手機,舉棋不定地頓步,像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有事要趕去處理?”
喬瑾煜感覺抱歉,說好了今天來幫他的忙,現在卻要中途遁走。
“朋友那邊,出了點狀況。”
“那快去啊,”展小曦推他出餐廳,對他擺手,“快去快去,這邊沒什麽要緊事了,你去忙你的。”
喬瑾煜攏了下他的頭,“晚上我過來接你。”
“看情況吧,忙就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好,到時候聯系。”喬瑾煜說。
喬瑾煜出了園區,重新撥通了剛剛的通話。
“周姐,你把手機給阿彥。”
他憂心着唐哲彥的狀況,沒注意到自己從園區門口就被人跟了車。
窸窣了一陣,手機對面安靜了。
喬瑾煜知道唐哲彥在聽。
“為什麽?”長久的壓抑,喬瑾煜有些崩潰,問唐哲彥,“這次又是為什麽!”
“你問我啊?”對面人笑笑地反問回來。
“你恨我嗎阿彥?要我怎麽才好?身敗名裂?孤獨終老?還是……”
他不想提關于“腿”之類的字眼,哪怕在這樣崩潰的時候。強忍着把後半句殘忍的話咽回去。
“恨你有用的話,我需要在輪椅上坐十年?”唐哲彥語氣淡淡地問。
“不是我,阿彥。”喬瑾煜幾乎是帶着淚意,“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你才能信我,那段視頻不是我發布出去的,我怎麽可能忍心推你出去背鍋……”
“我知道不是你。”唐哲彥說,“但那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有什麽比你好好地活下去更重要!”喬瑾煜猛砸了一把方向盤,吼,“你究竟要怎麽樣才罷休!要不要斷我一條腿來給你解恨?!啊?我現在過去,随你處置!然後你好好活下去別再折磨唐伯他們了好不好!”他憤怒。
這些年裏,他始終憤怒。不知道對誰。
唐哲彥發瘋自殘的時候,他會蠻力壓制他,有時候甚至動手,像年輕時候一樣,打的兩敗俱傷。
如今唐哲彥身形消瘦,力氣也損耗的厲害,不是他的對手,可他們都需要這樣的發洩。
但是這樣直言白語地罵出來,還是十年來的頭一遭。
喬瑾煜肺腔劇烈地起伏,快要炸開似的。
聽筒裏一片安靜。
許久之後,唐哲彥喊了他的名字。
“阿煜。”
十年來,他第一次重溫喬瑾煜的名字。
“我知道不是你,”唐哲彥語氣仍舊帶着笑,泣血的笑,“因為那段讓你置身事外、把我推下高臺的視頻,發布者是我自己。”
喬瑾煜啞着嗓子,脖頸處像被大力楔入了一梗鉛塊。眼前轟然一黑,一腳剎車帶着輪胎擦出長長的白色弧線,緊跟着前後方的車輛響成一片。
身側司機難聽的叫罵聲中,喬瑾煜重新發動車子,聽見唐哲彥淡淡地說:
“是我發的。”
“我親自剪輯了視頻,删掉了有你的視角。親自編輯了文案,順應輿論的暧昧導向,撒了個會讓善良的吃瓜群衆滿意的彌天大謊。”
喬瑾煜張了張嘴,茫然地呢喃,“為什麽……”
“因為那是當時能保全你的唯一方式。”唐哲彥給了他答案,“我已經廢掉了,不能再把你拖下水。”
“昨天清早,爸爸哮喘發作了。媽當時回去照顧外婆,周姐去買菜。小星……你知道的,他很久不回家了,他讨厭我。”
“我就那麽眼睜睜地看着爸爸滾倒在一樓客廳,他抓着自己的脖子,擡手去夠茶幾上的噴劑。”
“只差那麽幾厘米的距離,幾厘米就可以決定他的生死。”
“可他就是夠不到。我聽到動靜從房間出來,輪椅卡在二樓,我下不來。”
“爸爸擡頭看我,我想從他眼裏看到欣喜,看到安心,看到求救的信號。”
“可是沒有啊,”唐哲彥笑,“他看到我,臉上的表情更加痛苦。不再伸手去夠那支噴劑,掙紮着不斷地對我推手,艱難地告訴我:不要下來,你不要下來,別摔着,不要摔着……”
“我就那麽望着他,不眨眼地望着他,看他的臉慢慢膨脹發紫,看他受苦,看他什麽時候徹底死掉,一直到周姐買菜回來,拿起那支我拿不起的噴劑。”
“阿煜,”唐哲彥一直安靜地流淚,到此刻終是哭出了聲,“你們都要我活下去、活下去。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像我這樣的廢物,茍延殘喘地活下去究竟有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