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刺玫
第40章 刺玫
空氣微涼,顯得展小曦臉色愈發的白,透着水光,可以想見觸碰上去如玉的手感。
喬瑾煜望着他,張了張嘴,一時間失了言,移開視線掃了下鼻尖,清了清嗓咳了好一陣才堪堪接過展小曦的玩笑,“嗯,給展哥報銷。”
被兩人同時無視的唐水星在視頻那端低咒了句髒話,非常不爽,“喂!”
展小曦轉頭,看向別處,給喬瑾煜自己去決定怎麽解決那邊的麻煩事。
“太晚了,改天吧。”喬瑾煜壓住咳嗽,低聲答複了唐水星,很快結束了通話把手機收起來,問展小曦,“接下來什麽安排?”
“餓了。”展小曦說,“我很閑,你不忙的話陪我吃飯,你忙的話,我陪你吃飯。”
喬瑾煜假意苦惱地“嘶”了聲,“我就只配做個飯搭子?”
“也想過約你喝兩杯,”展小曦揶揄道,“可你那點酒量……自己心裏沒數嗎。”
經他這麽一提,某人想起還不相熟的時候,在對方面前被兩杯紅酒放倒的悲慘經歷,一時間尴尬湧上心頭。
“我那是……”
“你那是一時大意,低估了上頭水的威力,不算酒量差。對不?”展小曦笑笑地問他。
喬瑾煜無奈地笑,“好賴話都被你說完了,你讓我說什麽。”
“稀奇了,喬醫生居然有接不上話的時候哎。”
“稀奇了,展先生什麽時候變話痨了?”喬瑾煜終于适應了他的節奏,反問道。
展小曦用鞋尖抵了下他的行李箱,笑罵,“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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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又問,“很累吧,要不要我幫你拿行李?”
一副騎士護着公主的語氣。
喬瑾煜看了展小曦一眼,對方絲毫沒有嘲諷他嬌貴的意思,臉上的表情很真誠,甚至已經半擡起了手臂準備接行李。
喬瑾煜警惕地把行李箱往身後拖了拖,揚起下巴拽拽地斜眼看着展小曦,微眯着眼角慢悠悠地說,“去——你——的。”
展小曦仰頭大笑,“好吧,您自己拿。”
從見面開始,兩人好像就一直在笑。
沒什麽主觀意識引導,笑意自發地從唇角漾開去。
“這附近的店價格很坑,口味還奇差無比,去西區吃吧。”喬瑾煜建議。
“你看起來不像是個會在乎一頓飯錢的人。”展小曦嘴上調笑,腳步卻随着喬瑾煜轉了方向。
“唔,”喬瑾煜點頭,“我的消費原則是:可以買貴的,但沒必要買貴了。”
“精明的資本主義者。”展小曦評價。
“我發現你詞兒挺多啊?”喬瑾煜定住步子,目光從打車軟件上移開,欣賞地看着展小曦,“之前還以為你是沉默寡言的人。”
展小曦聳聳肩,晃了晃手機,嘚嘚瑟瑟地說,“創作人都內秀。你手好慢,我都叫好車了。”
一路互損互嗆,話題沒斷。
到廂房坐定,展小曦點菜,喬瑾煜表示自己沒有忌口,随他心意去點就好。
他打量着展小曦,漸漸入了神。
頭發比初見時又長了些,顯得整張臉越發精致小巧,眼底的淤青消了不少,皮膚瑩瑩透亮。
耳骨上帶了一顆銀飾耳釘,很漂亮,雪花的造型很襯他的氣質和膚色。雪……
喬瑾煜眯了眯眼,心間升起一些些郁氣。
展小曦聽喬瑾煜壓抑着咳嗽,點了一些潤嗓的清淡菜色,擱下菜單推給服務生,擡眼向喬瑾煜望過來,“看夠了嗎?”
“……”喬瑾煜移開目光,解釋道,“你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最近睡得比較好。”展小曦問了見面就想問的問題,“倒是你,回家這幾天很累嗎?怎麽臉色都垮了。”
“……還好。”喬瑾煜攥拳想要壓住咳嗽,結果咳得更嚴重了,臉色泛着青,看起來很難受。
“怎麽一直咳嗽,”展小曦蹙眉,擡手量了下他的額頭,“沒去看醫生嗎?”
“主持會議,幾天沒怎麽睡,”喬瑾煜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啞着嗓子說,“有點上火,歇下就好了。”
展小曦總感覺事情遠不是這麽簡單。
喬瑾煜很少表現出這樣壓不住心事的樣子。這一趟回家,一定發生了別的事。
喬瑾煜不想說,他也不便問,只好繼續玩笑,“以前沒發現你這麽脆呢。”
喬瑾煜索眉,又是一陣狂咳。
相較于喬瑾煜,從前一直被引導着的展小曦,眼下倒是顯得自在從容了不少。
他給自己斟茶,給喬瑾煜也滿上,手上做着事情,慢條斯理地說,“我有沒有跟你聊過陳尋?”
喬瑾煜回憶了下,搖頭,“沒有。”
“也是福利院一起長大的人,”展小曦說,“比我大四五歲,長得比我高比我壯,不喜歡我,小時候沒少欺負我。”
“陳尋前前後後被三個家庭領養過,每次不到一年就會被退養。”
“領養他的家庭說他性格有問題,一個兩個還好,三個家庭都這樣說,時間久了關于他的評價就變得很難聽,很多有的沒的事情都被移花接木到他頭上。”
“到後來甚至連院裏的護工們都開始私下議論,說陳尋這孩子看起來就很陰暗,怪不得總被退養。”
喬瑾煜喝了口溫水壓住咳嗽,問展小曦,“後來怎樣了?”
“後來——”展小曦唇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轉了下擱餐具的瓷方,撇嘴道,“他成了對福利院貢獻最大的孩子之一。”
喬瑾煜眸光閃爍了下。
展小曦接下去說——
“不少孤兒上了社會就跟院裏斷了聯系,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成長經歷,覺得不光彩。”
“可陳尋沒有那樣,”展小曦搖頭,“他成年後找了還不錯的工作,經常回來看我們。”
“像是跟小時候完全變了個人,給我們買鞋買衣服買吃的,每月收入大部分都捐給了院裏。那些被護工表揚的孩子,沒幾個能盡到他這份心。”
“我曾經很怕陳尋。長大過後回過頭想想,更多的是替他感到惋惜。”展小曦說,“他其實是個挺好的人,被退養、被猜忌,很多不公正的言論落在他頭上,讓他在那個年紀變得很反叛,做了很多錯的事。”
菜上來了,喬瑾煜布好餐具。
展小曦拿了絹巾擦手,目光暖暖地望着喬瑾煜,溫聲陳述,“不被家庭接受的孩子,不見得就是壞孩子。”
“很多家庭原本就扭曲,無法容納孩子,卻出于各種緣由貪婪地想要一個孩子。把孩子當做維護婚姻關系、收買人心的工具,要了,發現無法達成目的,就開始覺得麻煩,想要退掉。”
“尋尋是領養的,可以把問題推到他頭上,找借口退養。”
“親生的不能棄養,就冷漠對待。”
“李叔同先生有首詞,大義是說每個小嬰兒降生前都是小小的天使,趴在軟軟的雲朵上向世間望,擇一對平凡男女,做自己偉大的父母。”
“選中了,就放棄一整個天堂的美好,張開小小的胳膊義無反顧地去擁抱TA的爸爸媽媽,迎接人世間一切的未知。”展小曦悲哀地扯了下唇角,搖頭,“作者太溫柔了,現實從不由人選擇。人沒法選擇自己降生在什麽樣的家庭中,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偉大。”
一整個家庭責任感的缺失,不該由無辜的孩子來背負。
他隐去了最想說的話。
他知道喬瑾煜能聽懂。
展小曦并不知道喬瑾煜原生家庭具體是什麽樣,喬瑾煜沒有傾訴的意思,他也不好上趕着去安慰什麽。
但展小曦看得出來那個家讓喬瑾煜活得很辛苦,對他也沒有幾分溫情可言。
日常不見聯系和關懷,由着他孤零零地在外漂泊,遇事被召喚回去,形單影只地落地,全力地替家庭排憂解難,熬着一身病回來,落地依舊無人問津。
他立在機場外看喬瑾煜默默把手機開機,卻連一個報平安的人都想不到,關懷了自己幾天未見的朋友之後悵然地定在了原地,心一下子抽痛起來。
并且最近這次回家,一定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看樣子,喬瑾煜又是妥協的一方。
所以展小曦嫁接了陳尋的經歷,把想說的話說給喬瑾煜聽。
喬瑾煜手中的刀叉攥得很緊,眸光輕動。
好久之後,他消化了情緒,啞聲說,“對我而言,家的概念很模糊。”
“我記得我長大的每個地方,但是很難稱呼哪裏是我的家。”
“所以當他們以家人的名義對我提要求的時候,我會覺得很奇怪。”他問展小曦,“他們養大了我,也沒有刻薄對待過我。如果有一天,在某件事情上,我不想再繼續妥協了,你會覺得我很沒良心嗎?”
他沒有述說具體的痛苦。
但展小曦清楚,話說到這個份上,對于一個習慣了掩藏內心真實感受的心理醫生而言,已經是極限的信賴了。
“我可能比較瘋,你姑且聽一聽,不用當真。”
“是我的話,任何人任何事,在我需要的時候沒有給過我溫情,在我強大起來之後卻要反過來綁架我按照他們的意願生活的話,”展小曦望着喬瑾煜,說了認識以來的第一句髒話,“我會跟他們說——滾你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