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世間若有細水長情
第30章 世間若有細水長情
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簾的縫隙溜進房間,灑下斑駁的影跡。
展小曦張開眼,透過虛掩的房門看到了客廳小沙發上睡着的長手長腿的男人,意識朦胧了好久,斷斷續續地記起些不敢細想的片段。
情緒微妙,像被酒精催化成了兩個獨立開來的人,展小曦琢磨不清醉酒後的自己究竟在想什麽,平心而論,清醒狀态下他斷然不會放縱自己去做那樣的事。
但絕不讨厭那樣的親近。
人與人的相處很微妙,氛圍舒心,願意待在一起的話,時間自然會催化出一些蒙着薄紗的情愫。
不需要共同經歷什麽大是大非,就是瑣碎的日常相處,分分秒秒地堆疊再堆疊,漸漸生出糾纏不清的藤蔓,細密地把人心鎖近。
世間若有細水長情,大抵該是這樣。
陸雪丞主導下的相處,必是要熱烈浩蕩、昭示天下、流于明面上的。
他聲稱自己是有身份的成功人士,需要出去見人、去做事,把展小曦安置在家,等待他繁忙之餘的寵幸。
享受展小曦對他的占有欲和小脾氣,但并不喜歡展小曦真心計較他的行蹤。
他說成年人要有自己獨處的空間,可是後來展小曦回想,覺得那些話未免太過于冠冕堂皇。
陸雪丞所說的私人空間,好像從來都是單方向的——展小曦不可以插足他的社交圈層,不可以過問他的人際交往。但對于他而言,展小曦的世界需是時時對他大門敞開的。
哪怕不是人,僅僅是一些事務占據了展小曦的心思也會讓陸雪丞憤懑,不動聲色地把那些雜物清理掉,把展小曦完全安置在空無一物的小角落裏才覺得滿意。
在他因為自己的事情把展小曦丢在一旁的時候,也要留一些餘光觀察展小曦的反應。
展小曦不可以不計較他對自己的冷落,卻也不可以太計較。吵鬧的尺度必須控制在鬧鬧可愛的小脾氣的範圍內,不能吵的太兇,也不允許展小曦不為他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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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狹窄的空間游走,時不時碰到邊界,被冷暴力懲罰,永遠心懷戚戚揣度他的意思,以至于展小曦的情緒越來越差,不懂得該怎麽做才能好過一點,慢慢地堕入瘋魔。
從這個角度來看,好像也不難理解陸雪丞為什麽會劈腿唐水星了。
唐水星沒那麽在乎他,也就不會失去自控,作起來的尺度控制得比展小曦要好,恰可以滿足陸雪丞想要被人在乎,又不想被束縛的心境。
展小曦偏過頭,探手去捉百葉窗縫隙裏透進來的陽光。覺得荒誕也覺得慶幸。
那麽多清醒白日想不清楚的問題,隔了一個醉酒放縱的夜晚,居然有了條理。
那張數額巨大到需要陸雪丞奮鬥十年也掙不滿的銀行卡,就那麽輕而易舉地落進了展小曦手裏。
那些陸雪丞請客做東,不斷強調自己樂隊老大身份地位的夥伴,對展小曦高度的評價和感謝。
這些都是陸雪丞見不得的。
在他眼裏展小曦是應該依附着他來生存的。
不可以有自己獨立的世界,更不可以跟他的世界産生沖突。
最該死的:萬不該,萬不該在他的世界裏比他的存在感還要強。
展小曦大概明白陸雪丞為什麽對他感到憤怒了。
在陸雪丞的法則裏,展小曦或許是不夠乖的。他擁有陸雪丞喜歡的外表,卻沒有匹配陸雪丞想要的愚笨。哪怕被封鎖在僅有兩人存在的生活圈裏調教了那麽久,還是不能完全放下自我人格。
時不時就要清醒一下,時不時察覺到不對,時不時覺得不開心,時不時争取自己的利益,時不時反抗陸雪丞的統治。
所以陸雪丞被惹毛了,衡量了展小曦的自理能力,覺得他離開自己不可能活下去。
于是用一種殘酷的方式把他丢出去,溫柔地引導他去發瘋,去報複。
等到展小曦真的被刺激成了一個失去理智的徹頭徹尾的瘋子,也就變成了陸雪丞心中滿意的樣子,可以把他撣去陳灰撿回去鎖起來了。
很可笑。在展小曦終于沒那麽計較陸雪丞究竟愛不愛自己的時候,他忽然看清了陸雪丞其實一直是深愛着他的。
陸雪丞,才是那個壓抑着滿心的愛,極力扮演不在乎來刺激愛人随自己心意去做事的偏執狂。
喬瑾煜還沒有醒,手腳全垂在外面。手臂甚至半落在地上,一邊長腿委屈地蜷着,單腿艱辛地支着地面防止自己掉下去,睡姿看起來極度地不舒服。
展小曦隐約記起自己意識不清時曾纏着不讓人家走,求人留在自己視野範圍內。
以至于喬瑾煜在那麽多間卧室裏面,被迫選擇了這張最不适合睡覺的小沙發。
他心裏一下子充滿了負罪感,起身,宿醉後腿有點軟,等待了片刻才從床*上下來,輕手輕腳地來到了客廳,蹲在喬瑾煜身邊小心翼翼地看他,糾結着要不要喊他起來換個地方休息。
他平時很忙的樣子,好不容易睡着了再被叫醒怕是不好。還有就是……
叫醒的話,他多半是客套兩句就要匆忙離開的吧……
展小曦扁了下嘴,覺得自己的小心思很不光彩。可是卻下不定決心喊喬瑾煜起來。
展小曦喜歡趴在地臺那裏望着窗外綠葉的濃陰寫寫畫畫,客廳保留了整牆的落地窗。
單向透視玻璃豪爽地把初秋的陽光傾數灑進客廳。窗簾遙控器收在地臺角落,喬瑾煜多半是沒找到。
考慮到沙發對角的耳房裏還躺着只醉酒的膽小鬼,只好将就地睡在這樣的強光照射處。
不知道喬瑾煜幾時睡的,眼皮下泛着淡青的疲倦,睡夢中睫毛輕顫,好像被什麽可怕的事物追逐。
朝陽斜斜,把他的睫毛挑染成金色,身體明明置于光輝燦爛處,意識卻溶于晦暗。
他從來也不肯訴苦,永遠帶着讓人如沐春風的淡笑。展小曦趴在他身邊有點苦惱地看他,這樣優秀的人期期艾艾的隐藏軟肋,陸雪丞那樣活得不夠硬挺的人又喜歡心懷戚戚地給自己周深塗滿高光。
如果他和陸雪丞出現在展小曦身邊的時間沒有相差二十幾年,展小曦想,自己應該很難躲過他,愛上陸雪丞的吧……
展小曦脫掉鞋子站起身想要去把窗簾拉上,讓他睡得安穩一點。
走了半步,又想到窗簾滑動的聲響有可能把喬瑾煜吵醒,微微嘆了口氣,退回身重新蹲下來。
他輕輕擡手,像一把防雨又遮陽的小傘,虛空地蓋住了喬瑾煜眼睛上方不适宜睡眠的強光。
安靜觀察了一小會兒,如願看到喬瑾煜睫毛不再顫抖,掙脫了噩夢的糾纏,緊繃的意識終于得到了片刻的安閑,呼吸随之平順,安穩地沉睡下去。
就那樣輕微的一點點改變,展小曦感覺自己的心被從未有過的滿足感灌滿。
也不覺得疲倦,半俯在喬瑾煜身邊,輕輕依偎下去,偷嘗一點點清醒時不屬于他的溫暖。
或許是酒還沒有醒透,沒多會兒,他再次睡熟。
冰涼的手掌随之搭上了喬瑾煜的額頭,蓋住了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與他一同墜入對于雙方而言都很稀有的甜夢。
喬瑾煜又一次夢見了真實發生過的争執。
夢裏唐哲彥憤怒地勒令他不要再插手去管那個自甘堕落的女孩。
夢裏少年喬瑾煜拿出很厚的對話資料給唐哲彥看,試圖說服對方女孩年紀還小,精神狀态混沌,頭腦有時确實不清醒,但并不是無藥可救。
唐哲彥揚手打翻了他手上的資料,卷紙散落漫天。
少年狠狠甩上了房門表達自己無聲的憤怒,卻又在片刻之後折返回來。
他倦怠到極點地搭上少年喬瑾煜的肩,苦苦地勸他,“你救不了一個自願被人當成玩偶的偏執異類,她的精神狀态早晚要出事的。”
“沒幾個人會信你無償的幫助僅僅只是出于善意,人們只會給你的善意穿上一層香豔的外衣,編纂成他們眼裏情節合理的垃圾新聞,诋毀你的人格,斬斷你的前途,把你推下高臺變成一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院裏的保研名額馬上就要下來了,這個檔口出了事,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阿煜。”
他從懷裏拿出一封匿名信件。
“不想給你看的,可我實在沒辦法了。”
“她養父找狗仔跟拍了我們跟她接觸的畫面,歪曲事實匿名寄到了教務處,投訴我們利用助班學長的身份猥亵新生學妹……我爸找人攔下來才沒有釀成輿論爆發的局面。”
“那種人渣的手段根本不是我們這些沒經歷過社會磨砺的青澀大學生可以預判的,”唐哲彥苦勸,“這是一潭渾水,你攪不清,再不撤下來只會把自己也染得一身髒,你明不明白!”
少年喬瑾煜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搖頭。
“我跟她約了下周見面,她清醒的時候主導意識是偏向于反抗和逃離的。”
“她說會收集養父殘害她的證據給我。”他擡眼,強調出底氣注視着眼前一心為他考慮的少年夥伴,說,“再給我一周時間,好嗎。”……
随後的場景便又轉入了一周之後那條染血的長巷。
匆匆掠過眼前的雜亂街景……
和今生今世再也追不回來的鮮衣怒馬少年郎……
可是這一次,他們沒有跑向那個寫好了殘忍結局的終點。
而是在半路上停住了。
一只漂亮的小奶狗撲騰着柔呼呼的小爪從明媚的夏日蹿入灰色陳夢。
周遭的世界全都随它染上了鮮活的顏色,花也開鳥也鳴。逼仄的窄巷圍牆向兩旁退散,越來越遠越來越淡,直到完全看不見。
入眼的世界一片鮮綠璀璨,草地上插着兩只并排的狗尾草小兔,毛絨絨的兔耳朵随着清風一顫一顫……
唐哲彥一下子沒有了方向,茫然地停住腳步,歪頭去看那只為他們帶來新世界的小狗。
小狗停下來望着唐哲彥搖晃了下小尾巴,而後繼續向前奔跑,蹦跳着撲向喬瑾煜。
喬瑾煜認出那是自己前不久救下來那只對他龇牙咧嘴的小奶包,驚訝又欣慰,愛憐地将它抱起。
它的傷全都長好了,毛色鮮亮幹淨,活潑可愛的回到了正常人間。
感受到喬瑾煜難以置信的情緒,小家夥把小爪撐上他的前胸,費勁地墊起身子擡起軟軟的爪墊……
蓋住了喬瑾煜爆紅着血絲、疼痛了好久的眼睛。
一片清涼溫軟,暖得沉痛都變淡。
人世間多數的善意是有福報的。
就比如這只乍看又奶又兇,好像已經活不下去,暗地裏卻默默記下了每一絲善意,拼盡全力讓自己重新鮮活可愛起來的漂亮小狗。
唐哲彥沒有向他們靠近,遠遠地定在原地,嘴唇微張,眼中一片空白地望着他們。
許久之後,夢中從未有過笑容的少年揚起唇角,露出了釋懷的微笑。
長長的時間終于肯給他們深深的争執一個明确的答案:有人一意孤行,拉着救贖者同墜深淵。
也有人極力回報善念,救贖每一分救贖。
他和他的夥伴,各自對了一半。
喬瑾煜隔着時光遠遠地與少年唐哲彥對望,望見他眼底的笑意,詫異了下,而後随着他笑了開去。
這些年他唇角永遠挂着笑意,像一種提醒自己與人為善的表情符號,卻始終與情緒無關。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笑容開始跟“幸福”、“快樂”這樣的詞彙劃上了等號,有了笑容最本真的味道。
喬瑾煜心情舒緩地醒來,試圖睜眼。
睫毛接觸到了溫潤的皮膚,陽光透過指縫的潤色映入眼簾,被掌心的血色過渡成暖暖的淡紅,不再刺眼。
他感覺自己的心狠狠地顫了顫,輕握住蓋在眼睫上的手,緩慢地拉下來,轉過臉,看到了像夢中那只絨呼呼的小奶狗一樣漂亮明豔的青年。
對方伏在沙發旁邊的地墊上,單手撐着沙發餘出來的淺邊趴在他身側,睡得安穩恬靜。
除了蓋在他眼睛上方替他遮擋強光的手掌以外,極度克制地沒有把身體的重量壓給他一絲一毫。
他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俊眉長眼,睫毛卷翹,鼻梁俊逸挺拔,嘴唇像冬日裏落雪的花瓣,透着微粉的冰釉色。
不愛外出,皮膚白的透亮,膚質是正值青春美好年紀的潤澤,水波蛋一樣光潔平整,不帶一絲瑕疵。
連同發絲、耳朵、下颌線,處處精致完美。
喬瑾煜第一次有機會這樣細致地看他,發現他發叢遮蓋處,左耳耳骨中間,有一顆小小的耳洞。
如同他編織的小兔耳朵一樣精靈可愛,沒有穿耳釘因而不明顯,平日裏竟沒有注意到。
鬼使神差地,喬瑾煜探手過去,碰了下他的耳朵。
“唔……”
展小曦微微瑟縮了下,張開了眼睛。
仰頭望見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一剎那間粉透了整張臉,話都不會說了。是好的進展。
喬瑾煜将他的每一絲微表情看在眼裏,唇角噙着的笑意變得明顯。
他輕笑着彈對方的耳朵,“早安,小兔狗。”
展小曦慌亂得要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在室內睡得好端端的,沒來由地跑出來撲在人家身上算怎麽回事。
僵硬地坐直了身體,胡言亂語地掩飾尴尬,“小兔就小兔,小狗就小狗,什麽叫……小兔狗。”
是像小兔子一樣乖巧一樣軟,又像小狗一樣活潑一樣兇,的小兔狗。
喬瑾煜壞壞地不肯解釋,繃着下巴故作嚴肅地瞥他,“鄒媽媽有沒有教育過你們,打穿骨耳洞不是乖小孩?”
無所謂乖不乖,只是看起來就很疼,喬瑾煜想。
展小曦遲疑了下,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紅透的耳朵,脫口而出,“這個不是耳洞。”
“哦?”喬瑾煜揚眉,湊近看他,“那是什麽?”
“……是,”展小曦眼底流過複雜的情緒,聲音變小了許多,“……是回家的标記。”
【作者有話說】
醉酒之後這章是小曦意識覺醒的開端,昨天時間太緊沒有表達清楚。重新補上了一些內容。看過的寶寶清空一下內存就可以看到補充內容了。
PS:昨天章節裏喬哥和阿月關系變得熟絡,是因為在《星河》裏,這個階段的喬哥已經幫阿月追回了小顏,也替阿月疏導了童年的心結,這裏解釋一下這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