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過夏天-2
第0021章 過夏天-2
“沒事,你判斷得相當準。”展小曦哭笑不得地敷衍他。
喬瑾煜把車速降下來了一點,轉過臉問展小曦,“你認識夏可?”
展小曦被繞懵了,回看過來慢吞吞地說了句,“啊?”
“不然你怎麽知道我判斷的準不準。”喬瑾煜沒當真,重新注視回路面,好笑地嘀咕。
“哦,”展小曦更正措辭,“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的判斷。”
“你為什麽相信我的判斷。”喬瑾煜沒打眼看他,狀似話趕話地不經意間問他。
“就……”為什麽相信他呢?展小曦自己也沒想出個名堂,低聲說,“就相信呗,不為什麽。”
喬瑾煜的唇角輕緩地揚起一點弧度,本能地為他相信自己感到開心,卻又溫聲告訴他,“不要這樣輕易相信別人。”
每個人在年少時期都會偏執地覺得自己足夠了解身邊的人,身邊的人必然值得自己全力的信任,自己必然知曉他的全部,可以預判他的所有作為。
其實即便你跟他24小時膩在一起,你了解的也不過是他跟你相處時,被你吸引到偏離自我中心的樣子。
因而随着成長成熟,絕大多數人都會感覺到身邊人變了,變得不再符合自己的預判,變得令自己失望傷懷。
其實我們從未完全了解過任何人,只是随着年齡的成長,逐漸看清了這份不了解而已。
“那我該信誰?”
喬瑾煜看向展小曦,加重了語氣告訴他:“信你自己。”
展小曦身子輕微地顫動了下,什麽都沒再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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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好笑,他一直活得比較孤獨,卻很少有“自己”這個概念。很少去思考,自己作為一個獨立個體,面對世界該是個怎樣的态度。
他喜歡小動物,喜歡綠植,喜歡沉湎于思考,喜歡懶洋洋地曬太陽或卷着薄被聽雨眠。
不愛說話,但不讨厭聆聽,喜歡縮在邊角,聽各路人絮叨自己或跌宕起伏或陳長乏味的人生故事。
小時候孤兒院裏的阿姨護工們會聚在一起聊家長裏短的生活瑣事,有人沒完沒了地說自家孩子多有本事多孝順,有人重複不休地哭訴自己婚姻有多不幸。
別人總會對這些話題報以挑剔,聽到不喜歡聽的,在講述者背後嗤之以鼻,同仇敵忾地吐槽。
只有展小曦每次都會聚精會神地聽着,不帶什麽喜惡,無論對方的故事有多無聊都不會覺得煩躁,帶入自己的聯想去體會,感受心底湧動的情緒。
鄒媽媽說他是擁有強共情能力的人,不然也很難寫出觸動人心的作品。
展小曦潛意識裏的自己,是只對世界龇牙咧嘴的小怪獸,孤僻而陰郁,對一切陌生的東西都抱有防備和敵意。
可是這樣想來,自己對世界似乎又沒什麽惡意。沒有偉大到犧牲自己成全大義,也很少對什麽事物抱有貶斥或淩虐的沖動。
只是個平淡處世的普通人罷了。
究竟是哪裏出了偏差,讓自己對世界的态度偏離了本心……
會不會是自己一直在用假意對抗的方式,來壓制自己畏懼世界、讨好世界的本能。
喬瑾煜點到為止,沒有去打擾他的沉思,也沒再進一步加深引導。
沒有人可以拯救沒有自省能力的人,在這一點上,喬瑾煜摔過太多跟頭,做過太多出力不讨好的事,變得現實而克制,不再越級去幫助別人撕碎蒙蔽內心的屏障。
不懂得展小曦的腦回路經歷了怎樣的轉還,思來想去,最後落腳到了喬瑾煜鼓勵他考駕照這件事上面去。
他問喬瑾煜,“為什麽你們醫生都愛開沃爾沃啊?”
“安全系數高吧?他們說見多了生死的人會更加敬畏生死。”喬瑾煜說,“我其實就是朋友推薦的,沒想太多。怎麽忽然對車感興趣了。”
展小曦點頭,又問他,“考駕照難不難?”
“與其說難不難——”喬瑾煜拖長了音,想起什麽好笑的經歷,言談間忍不住帶上了笑音,“總之有打算的話就趁早考吧。”
“年紀大了學不會?”展小曦不明所以地問,“這也有黃金學習期嗎?”
“倒也不是,”喬瑾煜掃了掃鼻尖,“主要是年紀大了被教練擰着大腿劈頭蓋臉一通罵的話,面子有點遭不住……”
“擰、”展小曦眼珠顫了顫,難以置信地問,“擰大腿?”這麽殘暴的嘛……
“你要看嗎?”喬瑾煜叉開腿往他那邊挪了點距離,“十二年前擰的,到現在還是青的。”
“這麽嚴重?”展小曦果然低下頭去看,目光落在他長褲包裹的修長筆直的大腿上,臉頰緋紅地低喃了句,“車裏不太方便吧。”
他還真打算看……
喬瑾煜別過頭強忍住沒讓自己笑出聲。
他隐約記起初見展小曦時,他臉上那副不谙世事的小動物表情,大大咧咧瞄男人褲裆……
行吧,雖然還是腦回路清奇,好歹現在知道臉紅了。
看展小曦的樣子,喬瑾煜感覺自己像個誘拐未成年的壞蜀黍,有點不忍再繼續逗他,正色道,“沒那麽容易,也沒有很難,智力夠用、手腳沒有嚴重不協調基本都能過。”
“可是教練會擰大腿。”展小曦心有戚戚地嘀咕。
看給人孩子吓得……
“一般不擰,”喬瑾煜看他當了真,趕忙給他解釋,“我那天趕巧是第三個把油門當剎車踩的,一頭沖出去差點沒把教練的茶水棚子拆了。前兩個都是女學員,教練氣壞了,憋到我這兒一整個大爆發。”
展小曦想了下,替他冤得慌,又忍不住覺得好笑。假裝去看風景,背過身壓不住笑意地感嘆,“你以前,是那樣的啊……”
“小孩兒嘛,不都那樣。”小孩兒……
展小曦想象不到喬瑾煜的少年模樣。
會惹禍捅婁子被教練或老師責罰,疼得龇牙咧嘴面上皮皮地笑……
總感覺那于他而言是上輩子的事。
“幹嘛,我也沒有很老好吧,你那什麽表情。”喬瑾煜佯裝不爽地說。
“不是啊,”展小曦連忙解釋,“總感覺你是萬事都能周全、處理多棘手的問題都能滴水不漏的人,很難想象那種場景會發生在你身上。”
喬瑾煜不知為何變了表情,眼中流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情緒,淡淡笑了笑,一筆帶過。
“我從前性格很沖動,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對人生變得惶恐,才慢慢沉澱下來。”
他這樣的人,也會惶恐嗎?
“也可以說出來的。”展小曦略微想了下,說。
喬瑾煜挑眉,“什麽?”
“讓你感到惶恐的事情,也可以說給我聽。”展小曦轉向他,露出純淨明亮的笑,“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喬瑾煜:“……”
他啞然了片刻,簡單說了句,“好。”
淡淡的一個字,內裏卻不知包裹着怎樣的情緒湧動。
他生來就慣于傾聽和理解,與人說很多話,交談的內容慣性地圍繞在對方身上,很少提及自己的喜樂困頓。
從唐哲彥受傷開始,他變得更加封閉,身邊人知道他的個性,表達關心也僅限于一句禮貌性的提醒,“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你需要休息一下嗎”。
亦或什麽也不說,默默端來一杯溫水,讓他自己恢複情緒。
很少有人這樣簡單純粹地告訴他,傾聽可以是相互的,不因雙方解決問題能力的強弱而主導。
作為朋友,哪怕什麽也幫不了,他說一說,對面的人聽一聽,也強過獨自面對。
展小曦沒有執着于讓眼前這位新朋友立刻轉換個性,向他開口訴說自己的困擾。
他得到一個字的模糊答複,笑意就放大到了無限滿足的狀态,甚至沒忍住誇張地“哈”了聲。
真心實意的開心,把脖子上套着的抱枕取下來,探手拉了拉喬瑾煜的後頸。
涼涼的手掌心接觸到喬瑾煜溫熱的皮膚,喬瑾煜本能地順應他的動作擡起了脖子。
“你是我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是我主動認識的。”展小曦壓制不住激動地告訴他,“之前都是環境把我跟誰圈在一起,我就被動跟誰相處,你是第一個。”
他真的很開心,因為情緒的湧動臉上帶起薄薄的粉,邊說邊止不住地笑,“我以為交朋友是很難的事,沒想到這麽簡單。你願意我也願意,就可以了。”
“只有一個的話,給你帶。”展小曦很自然地把自己脖子上的頸椎枕取下來套在喬瑾煜的脖子上,像小孩把糖果一股腦塞給新交到的好友手上那樣的純粹,“好朋友要互相關心。”
如果是平常,喬瑾煜一定會下意識地通過這話,在心裏對他打下“讨好型人格”的評語。
可他此刻完全失去了專業思維,只感覺展小曦臉上的笑意珍貴也讓人心疼,滿心生出濃重的保護欲,想要守護他這份純稚的笑容。
清晨他還想讓他的心态快速成長到跟實際年齡匹配的狀态,現在卻又覺得算了,就這樣順其自然也沒關系。
脖子上套着軟乎乎的氣墊,心裏暖意絨絨,渾身體溫都随之升高了。
“夏天了啊……”喬瑾煜望着窗外濃綠的樹蔭失神地呢喃。
展小曦驚訝于他對季節的感知力這樣弱,低聲提醒,“夏天都要過完了啊。”
在這個夏天的末尾,喬瑾煜冰了十年心再次感受到了的暖意湧動。
“不是還沒過完嘛。”喬瑾煜笑了笑。
“嗯,”展小曦馬上附和他,“我們抓住了夏天的尾巴。”
他把車停在了郊外一處不算網紅的小景區的高崗上,附近有一處免費游樂場,停車場旁邊有三兩個小販兒守着小推車在賣孩子們喜歡的花花綠綠的小物件。
前面車上下來的一個小孩鬧着要吃棉花糖,媽媽拽不走孩子,無奈地罵罵咧咧付了錢,卻又在棉花糖做好之後彈了下孩子的小鼻尖露出寵溺的笑。
喬瑾煜跟過去掃了碼,買了只棉花糖給展小曦。
“這是小孩子吃的。”展小曦無語地接過來咬了一口,口是心非地說,“我都多大了,還吃這些。”
喬瑾煜學着那位媽媽的樣子撣了下他的鼻尖。
“還沒完全長大。”他說,“就當是咬一口童年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