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漂亮漿果
第0015章 漂亮漿果
展小曦不清楚陸雪丞分手後帶着新男友搬來他隔壁住是出于什麽目的。
如果是為了報複他,那這招屬實有些狠毒了。
但他并不覺得意外。
前幾天在車庫入口激怒陸雪丞的時候,他就知道陸雪丞一定會報複回來。
陸雪丞是極度要強的人,任何一件事情,都要在他占優勢的前提下才能了結。
只要他落于下風,他就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展小曦總是能夠預判到陸雪丞的行為,可是很少理解陸雪丞的行為邏輯。
就像那張惹得19歲的陸雪丞抽了整夜悶煙的銀行卡。
時至今日,展小曦也沒能想清楚陸雪丞究竟在不爽什麽。
分手的時候,陸雪丞說自己出軌是因為受不了展小曦病态的糾纏。
展小曦如他所願不再糾纏他,他也如展小曦所料想的那樣,愈加憤怒了。
再小一點的時候,有一個階段,展小曦曾經試圖不讓自己那麽依賴陸雪丞。
他跟小虎在園區的安排下參與社會實踐活動,加入了一個流浪貓狗保護組織,也曾結識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善良夥伴。
有一天展小曦外出做活動,陸雪丞回院裏沒找到展小曦,從鄒媽媽那裏得知了這個事情。
之後整整一個月都不接聽展小曦的來電,不回複展小曦的消息,也不再回院裏看望展小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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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小曦不知所措,暗自猜測陸雪丞可能是不喜歡自己瞞着他交朋友。
一個多月後,他終于在院裏的校慶活動上見到了陸雪丞,急切地向他解釋了事情的經過,表示不是有意瞞他。
陸雪丞卻說自己只是忙,讓展小曦不要多想。
然後繼續冷落展小曦。
直到展小曦試探着退了社會實踐群,停止了在外的活動才恢複正常。
展小曦并不是個柔弱無骨非得倚仗在誰的骨頭上才能站立的人。
他雖然沒什麽朋友,但有收入不菲的工作,有養活自己的能力,有自己的脊梁。
是過去歲月裏一件一件這樣的小事堆疊,給了展小曦強烈的心理暗示——陸雪丞不喜歡被忽略,不喜歡外來的事物分走自己對他的關注——不依賴陸雪丞,陸雪丞會生氣。
天長日久的實踐印證,展小曦開始下意識地用依賴他、糾纏他的方式來讨好他,逐漸養成了對陸雪丞的病态糾纏。
等到這習慣在展小曦身上根深蒂固,陸雪丞卻說展小曦的愛很窒息,窒息到他想逃離。
那麽,具體的尺度是什麽?
如果自己已經無法離開他,要怎麽把控所謂“依賴”和“糾纏”之間的平衡點?
是不是像從前一樣給陸雪丞充分的信賴、毫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愛,也會讓他感到自尊心受挫……
頭疼得要命,展小曦輕咬了下手背,逼迫自己放松了牙齒,撥通了喬瑾煜的電話。
撥號幾秒鐘之後他才想起來現在已經是午夜一點多了,想要挂斷,電話卻被接通了。
喬瑾煜還沒睡,淡淡地“喂”了一聲,聽上去很清醒,問有事嗎。
“是我,展小曦。”
那端的人笑了笑,“我知道啊,”他解釋說,“你的號碼我很早就存了,不過你會存我的我倒是有點意外。”
“我睡不着,你……可不可以過來。”展小曦問。
問完感覺這話聽上去怪怪的,像是某種隐晦的邀約,有些尴尬地舔了下嘴唇,“我是說,我現在壓制不住自殘的想法,需要緊急疏導。”
“你做的很好,能求助就是非常大的進步,很棒。”喬瑾煜維持着通話披衣出門,點開導航,“這個點兒不堵車,我23分鐘後到,需要保持通話嗎?”
“不用的,”從前都是自己硬捱着,沒那麽矯情,展小曦說,“你專心開車。”
想了想,又說,“……謝謝。”
“嗯。”喬瑾煜沒客氣,交代他,“不要再繼續琢磨剛才那個讓你陷入這種情緒的事情,站起來喝一點溫水走一走,等我過來。”
“好。”
展小曦站起來去接水,冷熱混合了一下,嘗了嘗水溫,不冷也不燙,是喬醫生交代的“溫水”,靠在吧臺邊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等到杯子空了,他忽然怔了怔,卷起唇角苦苦地笑了一下。
二十多歲了,獨處的時候,還會老實地遵照指令做事情。
為什麽爸爸媽媽會不要自己呢?明明這麽乖,怎麽會舍得丢棄呢。
他不記得了,但他想,當初被抛棄的時候,如果爸爸媽媽給一塊糖果讓他乖乖站在福利院門口等他們回來,他也會乖乖地攥着那塊糖果不吵不鬧地從天亮站到天黑不挪步的吧。
攥在手裏的手機震動了下。
喬瑾煜給展小曦發了條短信。--我在門口展小曦去開門,問喬瑾煜,“怎麽不按門鈴?”
喬瑾煜看了眼他紅紅的眼睛和鼻尖,搖搖頭沒解釋什麽。
像這種又大又空的房子,為了确保主人在任何一個房間都能聽到,門鈴聲通常設置的很刺耳。
喬瑾煜怕吓到他。
畢竟在那種極度混沌的情緒裏,連短信提示音都會驚得他指尖一縮。
喬瑾煜立在玄關處問在哪換鞋,展小曦愣了下,開始翻找。
喬瑾煜看到鞋櫃底部有兩雙男士拖鞋,想來是有主人的,沒有多問。
展小曦在櫃子頂上翻了好一會兒,找到一盒不知道什麽時候囤的一次性拖鞋,拿在手裏看着喬瑾煜,“你不嫌棄的話,這個可以嗎?”
喬瑾煜說“嫌棄什麽”,從裏面抽出來一雙換上,跟展小曦進了屋。
展小曦的住宅外觀奢華,內部陳列簡單到可以用清湯寡水來形容。
滿牆的書架陳列着書籍和收藏的各類專輯,書籍看上去都有年頭了,另一面牆懸挂着樂器、山地車等觀賞價值大于實用價值的藏品。
窗邊做了木質地臺,放了一張矮茶桌,随處可見的書架,大大小小都擱滿了書。
一張躺椅橫放在大廳,牆角布置了價值不菲的落地音響,有一張雙人沙發,緊襯的尺寸放在奢華的客廳裏顯得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廚房幹淨到沒有開火的痕跡。
空落落的房子,幾乎找不到一張給客人坐的椅子。
物質需求淡薄,人際關系簡單,被身邊頂頂重要的人這樣背叛傷害,再結合他孤苦的身世,也難怪會陷入極端情緒。
沙發尺寸略顯迷你,關系不熟的兩個人并排坐着會顯得有點怪。
喬瑾煜進門後,作為主人的展小曦竟陷入了慌亂和茫然,不知道該如何安排他了。
喬瑾煜察覺到了,自顧自地尋了個安閑處,大大咧咧地在木質地臺上坐下。
展小曦跟過去,收了茶桌上的紙筆,想起來似乎應該給客人倒水,又忙着去尋茶具。
“不用了,”喬瑾煜把長腿盤起來,轉向展小曦,“我又不是客人,別張羅了。”
展小曦“哦”了聲,讪讪地停住手,半跪在茶桌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喬瑾煜看他低垂着的眼皮,心間那股隐隐的憐憫又開始擾動。
真的從來不跟姓陸的以外的人交流嗎?他在這個家裏好像沒有任何待客經驗,在自己地界上,竟比在外面還要自卑和無措。
“随便聊聊?”喬瑾煜打破沉默。
“嗯。”展小曦僵滞了下,還是找了茶具,清洗幹淨沏了兩杯水過來。一杯推給喬瑾煜一杯握在手裏,望着喬瑾煜說,“我不太會聊天。”
“想不想玩自我探索小游戲?”喬瑾煜問,“我來說我眼裏的你,你挑感興趣的話題來聊,反駁我也好,罵我也好,不想理我就保持沉默。我話很多的,無論多冷的場子我都能把話題延續下去,你不用擔心我尴尬。”
展小曦本性還保留了幾分孩子的稚氣,面對這種游戲邀約,像一只被抛了顆藤球在爪爪旁邊的小獅子,很難拒絕,低頭抿了口水,“可以。”
喬瑾煜佯裝思索了下,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我發現你好像不太會罵人,有時候說話有點……”他皺眉,然後笑開,“文绉绉的,像個不食煙火的古人。”
“鄒媽媽不許我們罵人。”展小曦争辯道,“她對我很好,我不想惹她生氣。我說話……好多詞都是看書聽歌看電視學的,生活中沒有很多可以說話的人,我也不是很喜歡找人說話。”
喬瑾煜抓住話題切口,“鄒媽媽是?”
“福利院裏,帶我們長大的老師。”展小曦眼神慢慢放松下來,補充說,“對我來說,她是我的親人。”
“你和……”喬瑾煜捕捉到他用的人稱始終是“我們”而不是“我”,敘事的主角很顯然包含了另一位對他而言形同一體的人,他隐去陸雪丞的名字,問,“都是鄒媽媽帶大的嗎?”
“嗯。”展小曦點頭,“還有小虎。”
“同樣都是鄒媽媽帶大的,可是那誰就很愛爆粗口哎?”喬瑾煜眨眨眼,故意挑逗他生氣似地。
“他上社會早,經歷的事情複雜,他……”展小曦尋找着措辭幫陸雪丞解釋,說了兩句之後,好像自己也覺得不太立得住腳,放棄說,“他本性不壞,只是有點壞脾氣。”
喬瑾煜點點頭,假裝被說服了。
“小虎是你的朋友嗎?”喬瑾煜問,“現在在你身邊嗎?”
“在的。”展小曦眼睛裏慢慢有了光,“他是樂隊的鼓手,是我一起長大的弟弟。他最近新簽約了一家很好的唱片公司,平時經常過來玩,最近比較忙。”
喬瑾煜想起唐水星口中那個“身殘志堅”、“很有脾氣”的小鼓手,他們這個圈子總共只有那麽幾個固定成員,想必就是這個小虎沒錯了。
看來這家裏除了小虎、陸雪丞和鄒媽媽以外,應該沒有別的什麽來客了。
喬瑾煜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狀似不經意地問,“陸雪丞,不喜歡你跟別人接觸,是不是?”
“他沒有!”提到陸雪丞的名字展小曦猛地被挑動了情緒,眼裏的光一下子變得淩厲。
對上喬瑾煜和煦的眼神,被久違的暖意燙了一下,意識到這樣吼一個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場的人很沒禮貌,壓下情緒搖頭,“他沒有那樣說過。”
喬瑾煜不再接話了。
他知道展小曦會主動替陸雪丞解釋下去。
展小曦苦澀地說,“他從來沒說過不讓我跟人接觸的話,他甚至抱怨我對他依賴過度。”喬瑾煜淡笑。
他甚至沒有用問句,沉靜地敘述,“可他卻總是在你因為正當事物忽略他的時候對你發脾氣,用冷暴力的方式逼迫你自己動手,除掉身邊除了一起長大的弟弟小虎和鄒媽媽以外的一切外來人際關系。”
展小曦下意識地搖頭。
這個句子太長,他把詞句都剪碎咀嚼了好一會兒才擡頭,眼中的光顫動着。
“其實我一直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麽。”
他終于承認,“我了解他,但不懂他。”
“展先生,”喬瑾煜耷下睫毛,放下水杯把身子坐直,“請你相信我的專業判斷——”
“你的精神狀态很健康,有病的是那個姓陸的。”
展小曦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可我……”可我毫無自尊和底線,死拖着不能放下出軌的戀人,總是控制不住地自殘,甚至陰暗地想要綁着陸雪丞共沉淪……
這怎麽能是正常人……
“我現在沒辦法給你證明。”喬瑾煜如實說,“我需要跟陸雪丞進一步接觸。”
他靠近了一點,給展小曦信心和溫暖。
“雖然現在還不能确定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但很明顯,陸雪丞把你做成了他的一個外接器官,以此來保留自己人性的完整和體面。你的種種異常,都是他內心扭曲的臨床表現,病竈一直都在他自己的身體裏。”
展小曦凝視了他好久,眼底裏升起團團的迷霧,仿若自己過去二十多年活錯了一般。
他不清楚問題究竟出在哪,緊抓着喬瑾煜像抓着一棵救命稻草,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願意幫我?”
“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沒想明白,”喬瑾煜說,“或許是因為像陸雪丞這樣的病例太罕見吧。我幫你建立自己,你帶我接觸陸雪丞,我不吃虧的。”————喬醫生的診療記錄:
【病患案例:陸雪丞】
【日期:2023年8月29日】
【問診記錄:】
他致力于将你調教成他肚裏的蛔蟲既要求你在他想要自由時給予充分的自由,又勒令你在他缺乏自信時将他充分的占有他是病因,你是被他塗滿了毒液的漂亮漿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