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的承諾
第0013章 他的承諾
“早啊林珮。”一大清早,喬瑾煜神清氣爽地端着杯咖啡從內間出來,很響亮地跟正在門口放包的林珮打招呼,還順帶往林珮手上看了眼,“呦,買新包了?這顏色挺好看。”
他嚴重失眠,早上通常是不來的。慣例會在上午十點半左右打個電話跟林珮确認一下當天的日程,趕着早午餐的時間在樓下喝杯咖啡再上來。
林珮把包推進臺面下的抽拉隔層,有點好笑地看了看自家老板,“今天心情很好啊。”
昨天下午出去的時候還悶悶不樂的,一晚上經歷了什麽?
喬瑾煜腳步頓了下,好像也才反應過來自己狀态有點亢奮,假模假式地壓了壓,問林珮今天有什麽安排。
“要出外診。”林珮熟練地調出日程,“你之前讓我查的事情大抵弄明白了,那片商務樓是鐘氏旗下的子産業,咨詢者不出意外的話是鐘氏集團的少東家鐘南月,在我這邊登記的是他保镖助理裘溪的身份信息。”
外界傳言說,鐘小少爺生得花顏玉面,只是打小性格就張狂,脾氣很沖又無所事事,路過的野狗被他看見了都得上去踹兩腳,整天挂着一堆奇奇怪怪的詞條上熱搜,社交媒體上活躍度極高的一個人,熱度趕得上男明星,沒想到私下裏這麽低調。
提起這位性格特殊的咨詢者,喬瑾煜眉頭上了鎖,問林珮,“獨生子嗎?”
“明面上查到的信息是這樣沒錯,”她攤攤手,“不過話說回來,這些豪門大戶私下裏水有多深你也不是沒經見過,也不一定就沒有藏在媒體鏡頭之外的兄弟姐妹。”
喬瑾煜翻看之前幾次的問診記錄,有效信息寥寥無幾,不由陷入了思考。
林珮安靜地做自己的事情,等他再次擡頭才問,“很棘手嗎?”
應該是的,不到萬不得已喬瑾煜不會越界,托付她去查病患的私人信息。
喬瑾煜捏了捏眉心,沒有否認。
一般人找心理治療都是尋求治愈的,溝通過程或許不順暢,但多少都會透露一些與病因有關的信息。
今天要接診的這位病患,卻好像對自己的狀态已然絕望,根本不求從喬瑾煜這裏得到什麽療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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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訴苦,也不袒露任何關于自己內心焦灼狀況的信息。
就好像他支付這份高昂的醫療費只是為了讓喬瑾煜配合他做做樣子,向什麽人證明自己在努力變好,讓對方安心。
喬瑾煜很少在專業領域感受到這樣的挫敗。
他嘗試從別的角度去跟病患溝通,試圖開啓有效交流,卻屢屢碰壁。
對方像是個久病成醫的業界大牛,防備得滴水不漏,溝通自然順暢,整場咨詢下來全是無效信息。
更讓喬瑾煜感到心慌的是,他從之前幾次接觸中判斷出鐘少爺的自殺傾向是從年少時期就生成了的,根深蒂固。
豪門望族在乎名節,繼承人患上心理疾病是會影響集團股價的,他之前應該從來沒有找過專業咨詢,長年服用藥效很烈的情緒抑制劑壓制心魔,形成了嚴重的藥物依賴。
近期應該經歷了重大變故,心态動蕩劇烈,連藥物都快控制不住了。
必須盡快找到患者內心在乎的那個人,才能打開突破口,救他于萬一。
作為喬瑾煜的助理和同門師妹,林珮理解他在外人看來甚至有些過頭的責任心。
林珮的能力不說業界頂尖吧,作為國內頂級心理學專家胡春義的得意門生,開一家獨立的心理咨詢室還是綽綽有餘的。
倘若喬瑾煜沒有這份醫德,她也不會甘當綠葉給他打副手這麽多年。
林珮想勸他慢慢來,又清楚這不是可以慢慢來的事情。
一念花開一念花落,做他們這行,言談舉止上總給人從容不迫的淡然感,內心其實比誰都焦灼。每日陪伴着不同的病患與心魔殊死搏鬥,精神內耗嚴重。
獨自接診那兩年,林珮遇到過一位常年被親生兒子家暴的母親。
女子被丈夫家暴,尚有離婚的退路,雖然過程千難萬險,總還有那麽一絲生機。兒子不一樣。
母親總會忍常人都不能忍,咬牙咽下,什麽都不肯說。
那位病患身上常年帶着外傷,找到林珮說自己活得很痛苦,卻還有念想,不想死,除此之外不肯透露任何信息。
林珮實在不得已,查了病患的家庭關系。女子丈夫早亡,十幾年含辛茹苦撫育孩子,不存在外來的情感糾紛,工作也只是早出晚歸完成任務,人際關系非常簡單。
她懷疑過是兒子對母親動的手,約了家屬一同參與問診,卻見那青年氣質猥瑣,膽怯到不敢正眼看人的地步,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兇神惡煞的暴力狂。
林珮試着婉轉地詢問那位母親關于兒子的事情,沒想到引起了病患的警覺,拒絕了之後的所有治療,再也沒來過林珮的心理咨詢室。
之後的某個深夜,女子誤觸了手機,撥通了緊急聯系人中林珮的電話。
林珮睡眼朦胧地接聽起來,那端是男人野獸般的嘶吼和謾罵聲、重物砸向肉體的聲音、以及女人即将斷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血湧和碎氣的聲音。
林珮當時剛剛畢業沒多久,吓得爬起身哭着報了警,維持着通話趕往自己之前私下查到的病患住處。
警方已經先一步到了。
那位母親,頭破血流地倒在地上,血水順着發梢往下滴滴答答地淌,手機丢在一邊,通話鍵還亮着。
狂躁的施暴者好像篤定母親不會跟任何人講述自己的罪行,沒有注意到半小時前母親在躲避追打的過程中誤撥了電話。
那小畜生被警察束縛着,外人一到便消了氣焰,一如林珮見他時那副猥瑣膽怯的模樣。
林珮恍惚地進入室內,無業游民的電腦還亮着游戲界面,煙灰缸砸在地上,厚玻璃碎成了渣,煙頭煙灰浸泡在血水裏,金屬衣櫃的邊角、茶幾、卧室的地面和牆……全是噴薄的血跡。
可以想見剛剛通話那半小時內,以及之前無數個寒夜裏,兒子抓着母親的頭發滿屋亂砸的猙獰場景。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天意,那麽慘烈的搏鬥中,唯獨母親給兒子煮的夜宵還端正地擺在游戲桌上,完整地保留着她對那個自己親生的魔鬼無用的溺愛。
最終沒有救治過來,女人因為失血過多,在趕到醫院前結束了她可憐的一生。
死前最後一句話,是在救護車上抓着醫護人員的手,求他們向警方解釋身上的傷是自己不小心磕的,求警方放過她兒子。
那夜之後,林珮時常午夜乍醒,夢見接診的病患死于非命,而後好眼睜睜地望着天光一點點亮起,再難入眠。
有立場的酸算不得錐心致命的酸,能宣之于口的苦算不得至深至濃的苦。
喬瑾煜,該是跟自己一樣遇到了病入膏肓,卻不肯透露病情起因的患者。
林珮嘆了口氣,幫喬瑾煜沖了杯咖啡,用了很少用的稱呼,喊了他一聲“師兄”。
喬瑾煜從資料裏分出神看她,發現林珮眼梢微紅,便将緊鎖的眉頭舒展開對她笑。
“能解決的,相信師兄。”他說。
林珮哽咽,覺得自己現在這副做派很矯情,別開了臉。
喬瑾煜輕輕捏了下林珮的臉,讓她看自己,擡手立誓,“師兄向你保證,只要師兄在這裏,就不會再讓你看到家破人亡的慘劇,嗯?”
經歷了那麽多,看過了那麽多,他在為人處世上看起來圓滑了那麽多。
骨子裏卻還是那樣一個死不悔改的理想主義者。
林珮笑了下,眼淚滾落下來。
這位職場女精英少有地展現了小女生的嬌軟,翻手擦了下眼淚,哭笑不得地對喬瑾煜說,“我知道你是……但有時候……真的很想撲進你懷裏抱抱你。”
喬瑾煜聞言立馬誇張地拉開了距離,一個勁兒地搖頭,“女施主冷靜。”
林珮笑罵了句“死相”,倒也被他耍寶的樣子逗得不再悲傷。
沉了沉,又喊他,“那什麽……”
“嗯?”喬瑾煜回頭。
“我有句話跟你說。”
“說啊。”
“其實也沒什麽,就感覺你最近,心情比從前好了些。”林珮說。
喬瑾煜聽着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又低下頭去翻資料,随口答道,“那不是好事麽。”
“是好事啊,”林珮點頭,略帶八卦地問,“方不方便問下,是因為什麽?”
喬瑾煜唇角輕輕揚起,故作高深地說,“路見不平一時興起,跟人約定參演了一場戲,沒想到出乎意料地有趣。”
“你是男主角嗎?”林珮問。
喬瑾煜先說“那必須的……”
說到“必”字的時候話卡在了嘴邊,好像剛剛意識到自己不是這場戲的男主角,唇角的笑意有些淡了,重新開始看資料,一目十行潦潦草草,逞強似地改口說,“不重要。”
林珮望着他幾經變化的表情,眼底升上了憂慮。
理智上她覺得她的師兄兼老板是年輕有為的心理學專家,不需要她來提醒這麽小兒科的事情。
情感上,她又隐隐擔憂。當局者迷。
一場戲能帶起這麽多真實的情緒,到曲終人散大幕落下的那一刻,洗去粉墨的配角真的還能全身而退麽……
“師兄。”
“嗯,”喬瑾煜連番被打斷思緒,感覺林珮有點奇怪,“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麽。”
“既然拿到的不是男主劇本,就不要投入太多情緒,”林珮終于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以免入戲太深,鬧得個喜頭悲尾的結局。”
【作者有話說】
人物沒有原型,不要帶入,但家暴者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