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背光面
第0006章 背光面
唐水星淩晨回到家,室內燈火通明,宋婉僑背對着人在側廳帶着哭腔燒香禱告,唐庭坐在一樓大廳的茶桌前,眼鏡摘下來丢在桌邊,捏着眉心痛苦得不願睜眼。
門口多了一雙黑色的漆皮鞋,比唐水星腳上的鞋長出一截,看得出鞋子的主人身價不菲,個高腿長。
經歷多了,看這情境不用想也知道唐哲彥又鬧起來了。
三天兩頭折磨得全世界不得安寧,真不如死了的好。
唐水星隔老遠把書包丢在茶幾上。
“咚”得一聲巨響,宋婉僑回頭,望見唐水星回來,淚眼婆娑地問他,“怎麽不好好在學校待着?”
唐水星不理她,提拉着拖鞋自顧自上樓。
小兒子的冷漠給宋婉僑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她忽然間就崩潰了,追過去撕扯唐水星,“媽媽在問你話!你這是什麽态度,啊?”
上衣寬松,唐水星被扯着,領口滑落到肩膀處,盈透白皙的肩頸皮膚上烙印着刺目的紅斑。
宋婉僑瞳孔地震,眼淚被驚得斷掉了,幹啞地張了張嘴:“你……”
唐水星撣開她的手,麻木地拉好領口,上樓。
“你才幾歲啊你!你背着我們都做了些什麽!你是想氣死我和你爸嗎?”
“你哥哥已經這樣了!你不體諒我們,好歹也心疼一下你哥哥!我們供你去學校讀書,你都做了些什麽?你對得起你哥哥……”
“我憑什麽要對得起那個殘廢!”
唐水星肩膀顫抖,轉回身沖宋婉僑大吼,胸口劇烈地起伏,眼底是刺目的血紅。
Advertisement
宋婉僑被吼得短暫失去了怨憤的立場,隔着兩級臺階望着小兒子,眼裏的淚搖搖欲墜,整個人顯得虛弱又矮小。
唐水星撇開臉調整好呼吸,轉回頭望着眼前這個被自己稱之為“母親”的、可憐又無助的女人。
望着她,把一字一句紮進她心裏,也紮進那個裝聾作啞的旁聽者心裏。
他扯開自己的上衣,給他們看清楚。
“我沒上學,不止今天,我已經一個多月沒去學校了。”
“我跟人睡了,不是女朋友,是男人。”
“這就是我當下的人生,怎麽樣,滿意了嗎?”唐水星問。
宋婉僑失語了幾秒,而後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
唐庭終于打破沉默,一瞬間好像又蒼老了許多。
他讓保姆帶宋婉僑回房休息,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帶上眼鏡仔細地凝望小兒子的臉。
“告訴爸爸為什麽這樣,爸爸幫你。”唐庭枯朽地說。
唐水星眼裏有了淚,不想給他看見,揮開他轉身上樓。
“那要問你們自己,”他梗着嗓子說,“自從唐哲彥廢掉以後,你們給過我哪怕一絲的關心嗎。”
喬瑾煜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應該是聽見吵鬧的動靜趕出來,見到眼前的場面,進退兩難地定在了那裏。
唐水星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見啊,瑾煜哥。”
喬瑾煜對唐庭躬了躬身,半攬着唐水星回了房間。
唐水星進屋躺在床上,踢掉拖鞋閉上眼,啞啞地問,“他又鬧自殺了?”
喬瑾煜眼底一片血色,無力支撐似地靠在窗邊,輕微地點了下頭。
“死了沒?”
“護工發現得早,處理好了。”
“我最近認識一個小殘廢,是個鼓手,很有脾氣。”唐水星睫毛微微顫抖,慢悠悠地念叨,“怎麽同樣都是殘廢,有的人身殘志堅,有的人就身殘心也殘呢。”
喬瑾煜向來不打斷唐水星發洩怨氣,卻也不會附和他。
“或許是因為哲彥從前擁有的比那個鼓手更多吧,失去的落差也更難以承受。”
他這樣替唐哲彥解釋。
唐水星冷笑,“他現在擁有的也不比從前少。”
喬瑾煜靠近到床邊,半跪下身輕聲問,“告訴哥,為什麽搶別人的男朋友。”
“我沒搶。是那男的賤,不禁撩,我跟他最多算是你情我願狼狽為奸。”
“你這樣開心嗎?”
“開心,怎麽不開心。”唐水星說,“你怕是不知道,那個被我搶了男朋友的小廢物是個孤兒。孤兒,你懂我的意思嗎?我搶了他男朋友,他現在大概是要瘋了,哈!想想就覺得開心。”
喬瑾煜低頭默了默,壓住湧動的情緒,牽他的手,“聽哥話,去看看心理醫生吧,好麽?”
“你廢了兩年多的功夫,看出什麽了?”唐水星張開眼睛,“你自己有病,才看誰都有病。”
喬瑾煜抿唇,無話可說。
唐水星打量着喬瑾煜的反應,好笑地坐起了身,“呦,喬醫生也有有心無力的時候呢?”
“對你,對唐家,我一直是有心無力。”
“你說的那個孤兒,他今天找上了我。”喬瑾煜換了話題,向唐水星解釋,“你哥因為我出了事,我要替他照顧你。”
“你犯了錯,我來補救。你作孽,我替你償。”他近乎哀求道:“不是沒有人關心你,停下來好不好?”
“我要的不是你們愛屋及烏的關心!”唐水星決絕地說,“我不要活在那個殘廢施舍下來的恩澤裏。”
他要愛。要獨屬于他自己的愛。
喬瑾煜清楚,他極力地試過了。
可他只是個凡人,他控制不好自己的心,無法說服它依據理智去愛一個人。
“會有人真誠愛你,”他告訴唐水星,“哥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一定不會是眼下這個抛棄愛人的負心人。”
“我知道啊。”唐水星不在意地笑笑,“我也沒打算跟他長久。”
他好像想起了什麽可愛的人,臉上的笑意變得真切,“那個樂隊的人很有趣,我喜歡。我勾搭他,是因為他最好勾搭,可以給我個合理的身份留在那個世界裏。”*
幾天前展小曦就感覺窗外有人守着,出去卻找不見人影。
夜裏睡不着,翻身時又瞧見窗外人影浮動。
他沒開燈,披衣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猛地拉開門,“誰!”
那人原本是背貼着窗臺站着的,聽見動靜飛蹿出去。
右腿有些跛,跑得非常快。
展小曦不追他,就地往下一摔,慘痛地喊,“啊!我的腳!我的腳崴了!”
瘋跑的小跛子一個原地轉向,導彈一般朝他瘋跑回來。
展小曦無奈地彎了彎唇角。
這小家夥,唉。
小虎臉色蠟白,手抄到膝彎下抱展小曦,展小曦繼續裝疼,等他把自己抱起來,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雙腳落了地,把他的腦袋禁锢在咯吱窩裏防止他再跑,狠狠地揉他的頭毛。
“你跑什麽!跑什麽!”
“前幾天夜裏也是你在這裝神弄鬼吓唬人是不是?不準裝啞巴,說!是不是你?”
小虎被揉成了一支炸毛蒲公英,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崴了腳,動也不敢動,慫慫地解釋,“沒有裝神弄鬼,也沒有要吓唬你。”
“那你看見我就跑?!”展小曦不依不饒。
“……”
展小曦感覺他情緒不太對,把人松開了。
小孩臉紅脖子粗地別着腦袋,眼眶憋得通紅。
“……怎麽了。”展小曦忙又去哄他,幫他把亂糟糟的頭毛扒拉平順,“幹嘛這副表情?”
“我想來看看你好不好,”小孩委屈上來,“可我……”
“嗯?”
小孩甩頭,難過又憤恨地說,“……可我沒臉見你。”
展小曦哭笑不得,老半天才問,“你怎麽就沒臉見我了。”
小虎淚眼汪汪地望着他,喉結動了動,低下頭去,又不說話了。
展小曦猜到他在想什麽了。
“不關你的事,”他輕聲安慰小虎,“你是你,他是他。”
“我幫不了你,”小虎搖頭,“也沒辦法跟陸哥斷絕關系,沒臉見你。”
展小曦長嘆一聲,不想再争辯了,“行了你,先扶我進屋吧。”
小虎愣頭愣腦地又要上來抱他,展小曦打他的手,“沒崴腳,不用抱。”
小虎趕忙撒手,負罪感又上來,一下子撒開手躲出老遠,好像展小曦燙手似的。
展小曦氣得翻白眼。
“幫我撐着點!”他單手撐着腰,“沒崴腳,假摔的時候沒控制好力度,硌着腰了……”
話沒說完,那莽孩子已經把他扛起來進屋了。
這體力,要不是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腿,能當專業運動員吧?
展小曦看着自己的傻弟弟,心又酸又暖,不知道說什麽好。
小虎把人放在沙發上,拿了藥油來給他塗,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不然我幫你把那個人揍一頓。”
展小曦被他幼稚的想法惹得想笑,揉了揉他的頭毛,“人家裏有錢呢,揍了把你砸局子裏還得哥去撈你。”
“不用撈,你轉過去趴好。”小虎說,“我查了,法醫鑒定的輕傷其實很重,夠他遭罪的了。輕傷判不了多久。”
“你給我打住!”展小曦聽他居然是動真格的,不再玩笑,“輕傷重傷是那麽好控制的?你自己多大力氣心裏沒點數嗎?就那小弱雞,你一拳下去能給人砸死。”
小虎看他發青的眼皮,心疼地說,“可你——”他轉開臉,“明明就放不下。”
“我有我的方式。”
展小曦把衣服拉下去,坐起來。
“明天演出結束肯定要開慶功宴,到時候你給我發個地址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