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俞知光親完了就跑, 一路跑到前院廊蕪下。
人站定了,悄悄回頭看,薛慎沒跟上來。檐角遮擋, 她看不到絢爛煙火如何染紅皇都夜空, 只聽見一聲接一聲的爆裂, 催得人心慌意亂, 再摸摸臉頰,有點發燙。
說不上來為什麽會親。
覺得薛慎眉目沉寂的模樣,像她養過的忘記澆水的黃金葛, 葉尖蔫巴,微微發卷, 但只要澆水,很快又能挺拔地舒展開來。她也想給薛慎澆澆水。
寒夜的風吹來,小娘子裹緊了鬥篷,跺跺腳, 小跑回有明亮燈火的後院, 脆生生的清甜聲音響起:“誰來陪我玩葉子戲, 今夜守歲, 我給你們發紅封呀,贏了輸了都有。”
“我來我來!”
“我也想玩。”
元寶和小丫鬟們熱熱鬧鬧地朝她湧過來。
将軍府一門之隔,薛慎仍立在原地。
煙火五光十色,争先搶後地迸綻。
他看了一會兒,趕回今夜蹲守的地方,陳員外富麗堂皇的宅邸,藏身在宅邸西南角的大榕樹裏。
榕樹高壯, 對府邸布局一覽無遺。
從姜宅問話看,飛賊擅登高攀爬, 輕功了得,最可能躲在屋頂瓦檐等地方窺視,借機下手。
他自調任金吾衛右将軍,緝捕追剿多是窮兇極惡的犯人,已許久不遇這種藏頭露尾的毛賊。
等煙火寂滅,天邊那輪明月才漸漸顯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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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輝灑向燈火盈亮的宅邸,子時一過,窗戶紙後透出的亮色一格一格熄滅。薛慎藏匿在原處,似蟄伏在夜裏的獸,一動不動,眼神銳利清亮。
喬裝成更夫的手下提銅鑼自府外巷道走過。
一聲報時,一聲鑼。
更深露重,寒氣侵染,他唯胸口一團暖熱,還有她親過的地方,仿佛還有溫香萦繞在鼻尖。
月升月落,天邊露出清藍。
陳府最早起來灑掃的小厮推門而出,各房動靜陸續響起,意味着是一夜無所獲。
薛慎跳下榕樹,在陳宅後罩房對着的小巷子,買了好幾人份的麻花卷、胡餅和雞蛋,遞給陸陸續續從陳府撤離的下屬,裏頭還着幾人守着等輪班。
“吃點,”薛慎連同朝食再送去紅封,“拿去買酒。”
“多謝頭兒。”屬下們接過熱騰騰的朝食,觑薛慎神色,上峰今日心情不錯,再細看,不禁眼神閃爍,似笑非笑。
薛慎掰開一半麻花卷,眼皮都沒撩:“有話就說。”
“這兒,頭兒你這兒忘了擦。”屬下嘿嘿地憨笑。
薛慎伸手一抹,指頭是淡粉色的口脂,原不是錯覺,他真帶着俞知光的唇印,蹲守了一夜。指頭在袖邊随意地一搓,正主并不在意,屬下也就不再打趣了。
俞明熙在早點鋪子外找到他們。
金吾衛裏鄭舵最急性子,見着就問:“俞少尹,如何?杜公子和明月夫人那邊,有動靜嗎?”
“唉,沒有,”俞明熙搖頭,朝薛慎遞來一個空癟的包袱皮子和一只紙折燕子,眼底泛着淡青,“衙役今晨交來的,飛賊昨夜沒偷盜,散財去了,往東南另一家善堂發銀子。我的人去問話,還被老人罵了,說我們好賴不分,那麽多貪官的惡霸不抓,偏偏抓劫富濟貧的俠盜。”
朝食桌子上,有兩人是窮苦出身,聞言默默低下頭。
薛慎在桌底各踹一腳,“心虛什麽,被飛賊光顧的皇商錢家哪年沒有施粥贈藥,不用個偷兒來慷他人之慨。”
俞明熙又問:“薛将軍接下來如何安排??”
“按原來商量的輪換值守,我再調一些人去養病坊和善堂支援。”薛慎三兩解決了朝食,叮囑好屬下,同俞明熙告別,“俞少尹,我先回南營巡查了。”
俞明熙驚訝:“你守一夜了,不回府裏休整?”
薛慎看了他一眼,沒答,勾唇笑了下就走,心道守了一夜才冷下來,眼下讓他回府,沒準受折騰的是你妹子。
薛慎兩頭奔忙,聽聞初二俞知光回了娘家後,更直接住到了南營,一直守蹲到初五,獵物上套了。
是在杜長洲這位“富商之子”租賃的宅邸裏。
還是他們覺得最不可能被偷盜的青天白日。
晌午時分,杜宅裏臨時聘請的仆役陷入濃睡。
薛慎眼見一個身量清瘦、作小厮打扮的男子用鐵絲開鎖潛入了庫房。薛慎再打個手勢,各處潛伏的弟兄随他一起靠近庫房。庫房兩側窗已上鎖,只餘這一處出口。
三、二、一默數。
最靠近屋門的人一腳踹開。不知是庫房裏的偷盜耳力驚人,還是他們的人靠近時洩露了聲息,屋門大敞那一瞬早湧出粉塵漫天,還有刺鼻氣味。
這次不是面粉了。
金吾衛與京兆府巡捕捂住口鼻,一道人影自亂中蹿出,以極快速度,飛身躍過。
薛慎最先反應過來,追至三步距離,飛賊足下一點,輕巧地以非常人之所能,一下躍上這座宅邸的牆頭,清薄身段靈如飛燕,踩着牆頭尖瓦往外逃去。
他們輕功伎倆不及,靠兩條腿在地上老老實實地追。
薛慎喊弓手:“射下來!”
可惜白日就位的弓手數量不如夜晚,漏出個死角。
飛賊正要往那兒逃去,薛慎抓了擱在窗臺壓窗棂的石頭,灌注力道,提早往他落腳處一擲,正中他左腿。
飛賊一個踉跄,眼看要被捉到,月洞門下走來一人,氣質溫雅無害,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立馬被擒拿了去。
他手中亮起一把薄亮利刃,劃向了杜長洲頸脖,絲絲血跡立刻滲出來,聲音清揚,“別過來!我一刀了結了他。”
杜長洲深吸一口氣,勉強鎮定住。
金吾衛已半包圍住二人。
衆人看向薛慎,薛慎看他手中刀,“犯偷盜在牢裏蹲個十年八年,你這一刀下去,可是菜市口問斬的重罪。”
飛賊冷笑一聲,手穩得很,面不改色又用力幾分,杜長洲頸脖的血絲頓時變成一滴滴淌下的血流。
京兆府的人猶豫,金吾衛面對惡犯慣了見傷亡,他們可不一樣,查個偷盜案鬧出人命來,這呈文可難寫了啊。
他咳了咳,使個眼色:“薛将軍……”
薛慎到底是支援,手一揮,快呈圍合之勢的金吾衛松開了個缺口,任飛賊拖拽着杜長洲往後退,退出了宅子。
外頭是熙熙攘攘的鬧市。
飛賊若逃了,便是如魚入海。
薛慎手在背後打了暗號,叫人提前布防,金吾衛才一動作,杜長洲忽而痛呼一聲,頸脖湧出更多血跡,被飛賊一下推向了堅硬的影壁石雕。
薛慎伸手一撈,免得他傷上加傷,确認性命無虞後,交給京兆府的人送醫,再趕去鬧市,屬下來報,已失去影蹤,“最後看見,飛賊是消失在茶館那一片。”
“他腿被砸到了,能飛也不遠,茶館左右臨近三家鋪子和對街都去搜,樣貌可能喬裝,留意身高和音色。”
薛慎亦去搜了茶館,茶館搜完去了隔壁繡莊。
突然湧入的搜捕隊伍惹得本在店內的女郎們一陣驚慌尖叫t,薛慎正擰着眉頭,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
“薛慎,你們在捉那個飛賊嗎?”
是俞知光,她手裏拿塊團花對樹紋的緞子,靈眸水亮,略帶困惑地看他們大肆搜捕,連掌櫃的臺底都要查。
“他逃至附近失去影蹤,你可有見行跡異常的人?”薛慎朝她比劃了大致身量,俞知光搖頭,“我一直在繡莊裏。”
薛慎轉而看向她身側兩個年齡相仿的女郎。
一人衣着光鮮些,一人清瘦樸素,彼此手挽着手,看起來一道前來,且與俞知光熟稔。
“這位是姜家三娘子,我同你講過的,這位是她府上的繡娘,一同來看嫁衣要如何縫制,選什麽料子。”俞知光輕聲介紹,薛慎詢問了同樣的問題,姜殊意與焉如都搖頭。
繡莊搜尋完,在對街和左邊米糧鋪子搜尋的人亦來報告,“沒有發現飛賊的蹤跡。”
薛慎頭痛,此次打草驚蛇,恐怕要再設套,不會輕易上當了。“哦對了,”他想起一事,“杜長洲受傷了。”
俞知光吓了一跳:“杜家哥哥嚴重不嚴重?”
薛慎比劃了一下頸脖,“這裏被割了一刀,已送醫了。”
杜長洲到底是義務幫阿兄捉賊才受的傷。
俞知光沒心思陪姜殊意看嫁衣了,急忙讓薛慎帶她去看杜長洲,直擰着眉頭,“怎麽偷點財帛還快弄出人命來,他不是憐貧惜弱的俠盜嗎?”
“也算留手了。”薛慎回憶杜長洲頸脖一點點加深的傷口,罕見地替飛賊講了句話。他就連把杜長洲丢向影壁,也算準了他距離近會去接應。
三濟堂裏,杜長洲面無血色,唇色發白,修長頸脖上纏着厚厚的紗布,還有淡淡血跡滲出。
薛慎陪着俞知光探望,俞知光一見這般慘狀,忍不住嘶了一聲,感同身受道:“這傷口,看起來就好痛。”
杜長洲笑着啞聲安慰:“我本是醫者,這傷看着吓人,實則養個把月就好了。”
他又嘆:“怪我,突然從月洞門後出來,鄭大人之前都說了,薛将軍已傷了飛賊的左腿,差點就能将他擒拿。”
薛慎默不作聲,等俞知光看望完,同她回府。
俞知光面上愁容不減,如遠山青黛的眉頭緊蹙,一路都心事重重,若有所思,“薛慎,你再同我講講今日抓捕那飛賊的過程好不好?”
薛慎頓了片刻,“為何?”
就這麽想知道這個杜長洲到底是怎麽樣受傷的嗎?
俞知光擡眸看他,有點執著:“我想知道。”
薛慎神色淡下來,給她講了一遍。他不添油加醋,只平鋪直敘,幹巴巴講到飛賊受傷,杜長洲突然出現時,她驚得杏眸睜圓。薛慎冷嗤一聲,“講完了,後面的你知道。”
“薛慎,杜家哥哥在藥廬裏說……”俞知光話音被捂住,弄不懂好好的薛慎怎麽又不高興。
她将薛慎捂着她嘴巴的手掌拉下來,“他說……”
“我管他說什麽。”
薛慎又捂上,眼眸暗湧翻滾,一連幾日忍着沒回府,怕太沖動吓着她,見面了她說得最多的卻是別家郎君。
俞知光還在同他的手較勁,她有重要事情要說。
她再使勁掰,薛慎手掌移開,男人連同滾燙的呼吸逼近,一下子重重撞上了她的唇,快把她唇瓣撞得發麻。她掙了一下,手腕被他輕而易舉地制住,薛慎親得用力,帶點不得章法的笨拙,待她嗚咽一聲,才放輕了力道。
男人的唇瓣比呼吸更熾熱,侵略性的氣息裹着她。
俞知光漸漸軟下來,想退開,被他追逐着糾纏,含着她下唇吮過,熟練後才慢慢生出幾分鬓角厮磨的溫柔來。
她閉上眼,人像泡在熱水裏,舒适但是心跳得很快。
她快透不過氣了。
俞知光虎牙恨恨地咬了一下他上唇。
薛慎離開她的唇,低沉的哼笑聲鑽入她耳朵裏,弄得她耳廓跟唇上一樣麻麻癢癢的。
他早就松開了掣肘她的手。
俞知光雙手捂住他嘴巴,“你先聽我說完,說完你再親,”她語速飛快,生怕他不讓她一次講完,因此連停頓都不帶了,“杜長洲在藥廬裏說你傷了飛賊的左腿可是你剛講的抓捕過程只說傷了腿沒說怎麽傷也沒說傷了哪條腿。”
薛慎挑眉,長眸露出幾分意外。
俞知光深深呼吸,确定薛慎能夠給她講完這話,松開他慢下來:“要是傷了腿,不出血能勉強行走的話,我知道繡莊裏有一人是這樣的。只是我的猜想,有點荒唐。”
“誰?”
“同殊意一道來的繡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