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章
第 93 章
他說的正經, 秦霁信以為真,出門後才知道下晌已經過半。
秦霁和陸迢不是頭回一起出門,卻是頭一回兩人都在認真挑東西。
他們在主街逛了一個時辰, 秦霁進的都是小店,選起來卻很認真,連陸迢牽過她的手也沒發現。
半個時辰過去,趙望兩手都提上東西。
禦寒的衣物, 藥膏,還有……沒了。
陸迢一頓, 扭頭問道:“只有這些?”
“這些夠了,大人。”
秦霁了解她爹爹,若是送的東西再多下去,就算是自己留信, 他也不會去用。
陸迢颔首, 轉看向別處。
她今日心情應當不錯,都沒有直呼自己名字。
兩人站在賣織物的一間小店,旁邊就是一條巷口。
三兩個穿着擱葛布夾袍的人歪歪扭扭地走在巷中, 這些人喝了酒,吵吵嚷嚷的說話聲輕易穿過小巷。
站在當中那人最為得意,喝得頭臉醺紅,面中的幾個麻t子被血色一映, 顯得更加醜陋刺眼。
因着這份刺眼, 旁邊的人推了他一把,“你就吹吧, 你一個臭看門的, 還能和醉春樓的頭牌攪到一起?”
“不是頭牌,你們這幫□□沒見過, 那小玉蘭比頭牌還要水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太響,直直刺進陸迢耳中。
秦霁太累,先一步上了馬車,陸迢原本慢悠悠走在後邊,此刻直接停了下來。
巷中的對話還在繼續。
“別看她現在攀上大官風風光光,當初在沉魚閣被我弄的時候,可還一直屈着喊哥哥,那嗓子,到現在也忘不了。”
“你淨胡謅,別是喝酒喝傻了,人家瞎了眼也看不上你。”
當中那人被取笑了一番,聲音嚷得更大,“不信你去問旁人,當初她想偷跑出去被我抓個正着,所以才——”
他沒來得及出口的話變成了夾着血唾沫的一聲痛嚎。
秦霁坐在馬車裏,對那聲怪叫沒怎麽在意。只是陸迢上來時,車廂內多出了若有似無的一點酒氣。
她瞥他一眼,發現他的指骨比尋常要紅,像是撞到了什麽東西。
秦霁閉口不問,轉頭望向了窗外。
馬車辚辚朝前駛去,一方帶血的錦帕才要飄進她的視線,很快又被車轅軋進土中。
一下馬車,秦霁便将買來的東西一一歸置,放進包裹。
晚間,秦霁還有一點精神,提筆給爹爹寫信。
陸迢在旁給她研墨。
顧忌着有外人在,秦霁落筆很是謹慎,良久,她寫下八字,連款也沒落。
陸迢狀若不經意地瞥了眼,“這信是我的人親自送,不會有旁人看見,不多寫些近況叫令尊放心?”
不說一說……他?
秦霁将信紙疊好,搖頭,“寫字好累。”
她拒絕得委婉,借口也合适。陸迢點了點膝,不再言語。
秦霁今日既沒服藥,也沒紮針,情形卻比上月的任何一日都要好。
只是夜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迷迷糊糊犯了瞌睡。
陸迢抱她上床,才放下,就看到她睜開了一雙烏亮的杏眸,長睫忽閃,因着困意而透出幾分懵懂。
她這兩日好了許多。
陸迢眸色微沉,大掌撫上她的頸,低喚道:“聲聲。”
他聲音一向低沉,念起這兩個字時,卻莫名多了缱绻纏綿。
秦霁才冒出頭的困意頓時消散一空,寬挺的身影壓下時,她偏頭躲開。
陸迢的吻輕落在她腮畔。
上一回的情形尤在眼前,秦霁想推開他,可是給爹爹的包袱還沒送。
只好咬住唇,身子止不住輕輕發顫。
這樣細微的變化很快就被陸迢察覺,他在她唇角親了親,聲音放緩,“別怕。”
小姑娘的衣襟被輕易挑開,溫熱的吻落在粉白玉頸之上,像江南早春的雨水,連綿又濕潤。
他還在往下,秦霁緊張地抿唇,呼吸有輕微的亂。
男人的手掌覆上小姑娘的雙膝,輕易将其分開。
秦霁兩手攥緊了被褥,低頭看他。
隔着菱白杭綢的中褲,陸迢在她腿側輕咬了一口。
秦霁想要并攏,他按着她的膝,磁沉的嗓音像灑了一捧沙,有些發啞。
“我來幫你。”
秦霁的耳根在發燙,她搖頭,“不要。”
床帳尚未落下,男人黢黑瞳仁中映出一點躍動的火光。“真的麽?你還沒試過。”
他的語氣裏滿是可惜。
沒試過什麽?
一到這種時候,秦霁總是會變得遲鈍。
觸到陸迢期盼的目光,她又搖了搖頭,“不要。”
小姑娘兩頰緋紅,語氣卻很堅定。
陸迢摸摸她的臉,不多勉強,“睡吧,明天記得醒。”
燭燈吹滅的那刻,秦霁的困意也跟着消散,遲遲沒能睡着。
她病了太久,險些忘記陸迢的本來面目。
生病的這些天,他一直照顧自己,可陸迢哪裏是白白做好事的人?
病好後,她又要變成他的外室。
秦霁側過身,取出枕下那枚青魚玉佩握在掌心。
良久,分夜鐘敲過,陸迢聽見了她輕輕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像一團愁霧,罩在他的眼前。
第二天,秦霁艱難醒了過來。
她将拾掇好的包袱交給陸迢,他掂了掂,“這些太少,我庫房裏還備了東西,你挑幾件一并送去如何?”
“不用。”秦霁偏首避開他的視線,輕聲道:“這些夠了。”
此事過後,她不再像之前一般總是睡,一日內或長或短總會醒上一回。
老大夫隔日到榴園給她施一次針,紮在小臂。過了十天亦不再來,只囑咐每日仍需喝藥。
十一月上旬快要過去,天越來越冷。
傍晚時分,一絲斜陽從門縫爬進,綠繡關上門将其擠了出去。
“姑娘,剛剛大爺身邊來了人,說是他今晚不回來了。”
秦霁在窗口喂貓,陸迢聘了這貓,還是放在榴園,幾個月過去,它還長大了不少。
秦霁扔下手裏僅剩的幾個小魚幹,問道:“真的麽?”
“那護衛親口說的。”綠繡上前,替她圍好披風,“姑娘的病還沒好,不要再受涼了。”
秦霁彎眸,合上了窗。
其實她的病好了許多,只是顧慮着那夜發生之事,才每日早早地睡下,早早地躲開陸迢。
*
半個時辰前,應天府。
到了下值的時辰,趙望匆匆走到官廳外邊,耐性等人走完後才進去。
“大爺,府裏派了人找您回去。”
從秦霁生病那日起,陸迢便一直住在榴園,他問道:“所為何事?”
“是老爺……他回豐州時抓住了伶人,可如今不知怎麽回事,他那外室帶着孩子找進了國公府,還找郡主鬧了一番。”
國公府,安正堂。
地上跪着一對母子,那男孩瞧着已有了八歲大小,兩人吞泣聲高低交錯,整個院內都能聽見。
“老太太,奴婢跟了老爺二十年,遠兒是他親出。求求您了,我身微人賤,不配進府,但遠兒可是國公府的血脈啊,求求您收下他吧。”
上首還坐着兩人,老太太眉心鎖緊,看向那男孩。國公府如今有三房,可只有陸奉這一房是她的親生骨肉,還有一個小女兒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
如今看見一個與自己有血親的伶俐孩子,不可謂沒有動容。
顧忌着一旁的永安,老太太并未說話,只給梅香遞上一眼。
那邊正要去扶人,陸迢先一步踏了進來。
堂內的幾人都朝他看去,老太太眉心一松,“大哥兒,你回來了。”
陸迢給上首二人行完禮,坐在一旁。
地上跪着的婦人哭嚎許久,都沒聽見永安一句重話,膽子漸漸變大。她推了把一旁的男孩,指着陸迢道:“遠兒,快,這是你大哥哥,快喊哥哥。”
男孩亦是機敏,張嘴就喊,“大——”
他未說完,就收到了陸迢瞥來的冷眼,倏地失了聲,任憑婦人怎麽推搡也不肯再開口。
曼娘無奈,又跪到了老太太跟前,泣淚不止。“老太太是這天下最心善的人,求求您留下他吧,難道您忍心看着親生的骨血流落在外,孤苦無依麽?”
陸迢嗤笑一聲,重複道:“流落在外,孤苦無依?”
他揚手,松書将手裏的幾本賬目送到了老太太跟前。
“二十餘年,父親從官中挪用的錢財共有四千餘兩。他還在你名下置辦了六座宅子,百畝肥田。
你們雖說流落在外,手卻沒少往國公府伸。大門不出,資産便能抵得上經營百年的本地商戶。這二十餘年,你日日洗面都要用牛乳。楊曼娘,你們苦在何處?”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
老太太看過賬簿,臉上的動容也分毫無存。
曼娘臉色變得灰白,仍不甘心,橫眼瞪着陸迢,“這些都是老爺暫存在我名下的,與遠兒有什麽關系。他還是個孩子,國公府大房的親骨肉!”
陸迢不予理會,望向堂上的老太太,“祖母,茲事體大,這二人來歷不明。我已差人急信知會父親,不如先将這兩人帶走,他後日回來再做論斷。”
陸迢對此二人有厭無憎,真正做出混事的人是陸奉,沒道理旁人焦頭爛額,他卻置身事外。
“陸奉後日就能回來”——曼娘聽到這句,臉上霎時失了血色。
老太太凝眉許久,嘆道:“也好。”
她定了主意,很快就有嬷嬷上前将這對母子帶走,曼娘回過神,又開始嘶喊掙紮,被老嬷嬷背身抽了兩個嘴巴,身旁的孩子見狀大聲哭鬧起來。
陸迢才出安正堂,裏面又成了亂哄哄的一片。
永安郡主走在陸迢前邊。
裏面鬧了這麽一場,最無關緊要的反倒是她,從頭至尾沒說一句話,神色沒有半分傷心怨怼,是實實在在來看戲的。
兩人有一段同路,陸迢放慢了步子,不遠不近落在t她後面。
待他要走上去側門的岔路時,永安郡主忽地回頭問道:
“這麽久沒回來,今日還要出去住?”
陸迢停步,面色不改,“是,母親。”
永安又問,“既要娶人家,為何不帶她來見我?”
為何不呢?
因為他還沒跟秦霁說過。
她拒絕過他太多次,這一次,他亦沒有把握。
陸迢負手身後,白玉扳指的涼意在掌心漫開。
永安郡主還是頭回見自己這個兒子也有答不出來的時候,正琢磨一同去看看這位姑娘是何來頭的時候,陸迢開了口。
“天色不早,不耽擱母親回去了。”
永安望了眼天,暮色四合,雲暗天低。
的确不早了。
*
榴園,竹閣。
得知陸迢不回來,秦霁安心在書案邊練字。
練的是別人的字。
當初在船上撿來的調令,秦霁每次醒後都要看上一眼,确認其完好。
這是能還爹爹清白的東西,無論如何都不能出差錯,她思來想去,自己能重寫一張最好。
陸迢現下肯讓着她,可以後會變成什麽樣?
誰也說不準。
秦霁不能安心将自己的一切都放置在他的掌控之下。
這些天,陸迢白日上值,她醒了就練字。
印章壓到了這時才練,這張文書上蓋的私印裂紋頗雜,想畫出一樣的很費功夫。
燭盤上的蠟油越積越多,秦霁手提山羊毫,小心畫着朱印,渾然不知夜已深了。
陸迢回到竹閣,便看見秦霁伏在了書案,手裏還捏着筆。
往常這個時候,她早該睡下。
這幾日裏秦霁的小心翼翼,他并非毫無所覺,只是眼中映入她睡到酣粉的腮頰時,他又不願再細想。
或許是前幾日天氣濕冷,才惹得她精神不好。
陸迢心平氣和。
他抱起秦霁放上了床,手掌托着她的頸,妥當落在枕上。
手背不經意觸到涼硬之物,目光瞥去,陸迢看見了枕下露出一角的青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