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話有人物介紹
作話有人物介紹
船到金陵, 松書事先得知消息,備下了一輛青篷布蓋的馬車等在口岸。
又将今夜守門的人打發了些,只留下嘴嚴懂事的。掌燈時分, 一頂小轎避開衆人耳目,悄然擡進衡知院。
一個多月前,陸迢以重病為由離開國公府養病,回來後倒是實實在在受了重傷。
此事卻還不能聲張, 休整一晚後,陸迢撐作無事的模樣。隔日一早去安正堂拜見老太太, 同其他各房的人也略見了一面。
交談裏陸迢透出一兩句仍需靜養的口風,其餘人心中便也明白,不往衡知院去。
永安郡主那邊卻瞞不過也不能瞞,當初離府亦有她在遮掩。
松書回完陸迢現下的情況, 永安郡主斂了眉, “既然傷得如此重,他下晌還是別來了。”
松書垂首應是,才要退下, 便見她起了身。
永安郡主幾步越過松書,“我随你去看看他。”
“夫人!”松書的心立時跟着她的步子懸了起來。
大爺房裏還有人呢!
衡知院。
陸迢将前胸後背的傷口給永安郡主看過一番,重新穿上外衫。
永安郡主:“此行想是吃了些苦頭,季太醫可來看過?”
“看過了, 他開了幾副藥, 說兒子年輕,将養幾日也就沒有大礙。”
到底是親生的, 陸奉再下賤, 兒子卻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永安郡主道:“既如此,便好生在府內休養, 你祖母那邊也不必去了,我同她說。還有一件事……罷了,現在不急,等你好些了自然會知道。”
左右不過是這國公府上的事情,陸迢并不好奇。
他颔首,眉梢揚笑,“有勞母親替我費心。”
“那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陸迢在後邊送她。
臨出門前,永安郡主将這卧房環視了一遍,輕挑眉梢,“你這房裏倒是多出不少箱子?”
陸迢微微笑,“入秋天冷,裏面裝的衣物。”
他問東答西的技巧越發娴熟,永安郡主出了門才反應過來。
誰問他裝什麽了?
多出來的又是誰的衣物?
候在門口的松書望見永安郡主走遠,悄悄松口氣,擡步正要進屋,一道冰涼的眼神攝了過來。
他左右轉過頭,确認這裏只有自己一人後,邁至空中的腿被燙到似的,忙退回了門外。
陸迢冷聲,“以後沒有吩咐,不得入內。”
“是,大爺。”
松書暗惱,他家大爺獨身二十二年,身邊忽地多出來一個姑娘,要留心的地方多出不少,他一時還未能改過來。
門吱呀一聲合上,陸迢這才走到床邊,挑開绡帳。
裏面的小姑娘長睫動了動,好一會兒也沒睜眼。
“稍後會有侍女過來,你有事便吩咐她們。”陸迢坐下來,撥開她臉上的碎發,“或者直接告訴我,我就在這兒。”
後面這句話過分多餘,陸迢仍是說了出來,隐隐盼着能有個或許。
這或許很快就被打破。
秦霁偏過臉躲開他的手,“陸迢,我不想見到你。”
陸迢動作一頓,繼而輕笑了聲,“我知道。”
何止不想見,她還厭他,嫌他,恨他。
陸迢都知道。
可是他想見她。
仿若無事般,陸迢傾身替她掖好被角,“這幾日路上辛勞,若是犯困就多睡會兒,此處不會有人管你。”
此人厚顏無恥至極,秦霁不再理他。
這些日,她和陸迢住在一間房。
并非沒有想過要換,而是——
“姑娘,衡知院前幾日鬧白蟻,蛀壞了大半的家具,其他幾間房裏的床都被蛀成空芯,沒有能容人的地方。”
松書想起之前夜裏收到的急信,笑得有些虧心,補充道:“就連榻也被蛀壞了。”
秦霁語氣不善,“這話你說了半月有餘,不能新買一張床?”
松書硬着頭皮繼續撒謊,“姑娘,這白蟻還未除盡,不好去置辦新的撥步床,待過些時日,這些蟲子都弄完後,定給您備一間房出來。”
一丘之貉。
秦霁不再多言,關上房門,窩到榻上翻看閑書。
陸迢就在另一頭批複公文,擡頭就能看見她。
他書房的黑胡桃雲雕長案搬到了卧房,先前告的假還剩一個月,陸迢養了幾日的病後,又開始着手公務。
此行拿到了證物,需得一一厘清再同京城交代。離開金陵一個多月,應天府亦堆下不少事宜等他伸手。
此外還有……陸迢看向案邊的木匣,裏面還放着那日撿到的镦。
半晌,他擱下筆,榻上的人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自回來後,秦霁對他一直如此,不冷不熱,不理不睬。
唯有一事兩人還算說的上話。
每日晚間,秦霁會替他的傷口上一回藥。
此舉與愧疚全然沾不上邊,而是那天太醫過來給他看疹時,旁邊跟着的“藥童”和秦霁對上了眼。
是狄若雲。
秦霁整日只能呆在衡知院,整個院子的人都向着陸迢,她與他們并沒有什麽話說。
再內斂的人,這般呆久了也要悶出病來。
陸迢答應秦霁,狄若雲來的時候,她能同她出去走上一個時辰。
香漏上的灰又掉下一寸,已到了戌時三刻。
陸迢守着點,提起藥箱坐到了榻邊,不消人說,便自覺解下外裳,露出半邊精健的胸膛。
澄黃的燭光将二人的身影映上了桐油窗紙,遠遠看着,也算和諧。
十餘日過去,他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她新刺的口子在原有的肉疤旁邊,一紅一白,都緊緊貼附在陸迢胸口。
秦霁給他塗完藥,目光還停在那道厚痂上,隔空指了指,“有人告訴我,從這裏刺下去,人死的最快。你怎麽沒死?”
她仰着小臉,眼神中滿是遺憾,陸迢喉間又是一哽。
這些天裏,秦霁不說話叫他難熬,說話就如這般,叫他更難熬。
“那他有沒有告訴過你,男人的要害還有一個t?” 陸迢捏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帶,“聲聲,想我死還有一種辦法。”
說話時,他的氣息有意無意拂過她耳畔。
隔着軟滑綢衫,指尖猝不及防碰到了熱燙的物什,秦霁面色一變,另只手毫不留情地捶向他胸前的傷處。
趁着陸迢吃痛,她掙開了自己的手。
“無恥!”
陸迢怔在原處,他原本只想吓唬她,不料秦霁真不知道。
她憤憤離去,陸迢傷口的新痂也被碰裂,絲絲鮮血從裏流出。
望了半晌,确認秦霁真沒有半點要回來看看的意思後,他才捂住傷口,低低嘶了聲。
真疼。
小姑娘惱怒的聲音清清楚楚傳到院中,永安郡主和她身邊的榆嬷嬷對視了一眼,都停了步。
“郡主,這補湯可還要給世子送過去?”
“不必,我看他現在挺好。”
永安郡主的視線落回窗紙投下的女子身影。
僅一個側影,已能辨出是個美人坯子。
永安郡主嘆了聲,“回去吧。”
陸迢房裏多了個女子,此事雖無人說,想知道卻也不難
衡知院裏多出來幾個婢女,這些日衡知院的吃食常常在外挑了帶回來,與他以往大不相同。
但他這些天沒出過院子,還嚴令禁了那些弟弟妹妹探看。
此番做派,擺明是不想要別人見那姑娘。
原先她以為,這是陸迢想要保住自己不多的聲譽,可今夜看來,他是有心護着這姑娘?
隔日,季太醫又到了衡知院。
他給陸迢診過脈,又看了一遍陸迢身上的傷,笑道:“世子年輕體壯,傷好得也比常人要快,這內服的藥可用可不用。只是平時行事還要多加注意,莫将傷口弄裂才是。”
季太醫說這話時,兩個姑娘剛走出門口。
秦霁扭頭問身旁,“他真的快好了?”
狄若雲點頭,“千真萬确,老頭子說今日來撈最後一筆,再來就是騙錢了。”
松書跟在她們後邊,怎麽聽怎麽不對勁。
這位禾姑娘的語氣,怎麽聽起來這麽……失望?
兩人一路走進了園子裏。國公府的園子比那些尋常富戶的四個宅院加在一起還要大,亭臺水榭,花圃山石,應着四季變換,亦有四時好景。
這樣豪闊的園子,挑對地方,不碰着人也不是難事。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狄若雲停在了東湖的假山石前,瞥一眼後面的松書,小聲道:“真不要我帶你出去啊?我能打暈他。”
秦霁搖搖頭,對她笑了一下,“大人對我很好。”
就算今日跟着她能夠出去也只是一時,陸迢對自己一次比一次看得嚴,秦霁不打算輕舉妄動。
狄若雲有些糊塗,當着松書的面在她腰上挂了一個香囊,“你前幾日說睡不着,這個拿去帶着。”
挂完後,她小聲道:“那我就先走了?”
“有緣再會。”
狄若雲走遠後,秦霁仍站在原地,松書走上前勸道:“姑娘,回衡知院吧?”
“好。”
視線掠過假山後露出來的珊瑚裙擺,秦霁沒再往前,随着松書折了身。
假山後的人等了許久,聽見這樣的動靜,再也藏不住,提裙邁了出來。
“啊——”洛瑤還未走兩步,腳下一崴,慢慢跌倒在秦霁腳邊。
視線對上的時候,兩人皆是一愣。
後邊的松書更是一楞。
他先一步上前,要去扶她,“表小姐,你沒事吧?”
洛瑤的侍女青屏跟在後邊喝了一句,“放肆,不許冒犯我家小姐。”
松書立即退開,雙手舉過肩自證清白,“我絕無此意!”
青屏擋在他身前,雙手叉在腰上一捏,眼裏就流了淚出來。“你還說沒有!你剛剛都摸到我家小姐的手了。”
松書知道來者不善,不欲糾纏,才要護着秦霁走,一擡頭卻看見秦霁已經被洛瑤拉着袖子往東湖邊上走了過去。
他推開青屏,“你們敢動大爺的人?”
青屏不服氣也推他一把,“別在這信口雌黃,分明是那女子自己跟我家小姐走的,不然能走那麽快?”
兩人正要吵開,卻都瞥見了遠遠往這邊過來的老太太,瞬間便靜了下去。
老太太跟前的侍女先走過來,“你們方才吵什麽呢?老太太也想聽聽。”
洛瑤躲在樹後,瞧見這二人一齊被帶走,心內松了口氣。
她走到秦霁身邊,眉眼帶笑,“老太太怕水,湖裏的蓮已經敗了,不會往這邊來。”
“嗯。”
秦霁記得這個姑娘,陸迢當初喊她……洛瑤,他說過她是來投奔國公府的親戚,與他關系不大。
陸迢說的是真的麽?
他也騙過自己。
以前一想到這個姑娘,秦霁便會心虛,愧疚,甚而覺得自己無恥。
現下她卻不會了,一切非她本願。
錯的人不是自己,是陸迢。
秦霁坦然問道:“你找我何事?”
洛瑤微微笑道:“姑娘是叫玉蘭,對麽?”
打聽到這個花名,着實費了自己不少功夫。
和陸迢這事連陸家祖母都不再撮合,她原本也沒有指望了的。可是後來忽然發生那麽一件大事。
陸迢尚未成親,就取了一個妓子當外室,此事在國公府內鬧得不小,世子的清貴名聲算是掃了地。
高門貴戶的女孩誰嫁人前不先打聽,有了此事,誰還願意嫁進來?
陸家祖母也如是想,洛瑤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既然只能選門第低的姑娘,不如就挑她這個關系親近的。
恰好當時她手受傷,也就順理成章繼續在了國公府中。
這回便是永安郡主的态度,也不似往常冷淡。
如今朱門富貴就擺在眼前,只差擺平陸迢一人,她必須得試一試。
是以一知道陸迢回來,洛瑤就常往衡知院門口晃悠,也發現了裏面的奇怪之處,但偶然碰見秦霁,她又明白了過來。
她取出一只鎏金嵌珠雙花簪,“這是你的吧,當初碰巧撿到,如今算是物歸原主。”
“這是陸迢的東西,不必給我。”
瞧着溫溫柔柔的一個美人,說起話竟然如此挑釁?洛瑤拳頭一硬,把簪子硬塞了過去,“玉蘭,你也不必太過清高。”
前幾次守到她出院子,總有松書設法繞過自己,今日好不容易才得來機會直接與秦霁說話,洛瑤不打算再兜圈子。
為了以後的富貴,她必須一次說個清楚,洛瑤深深吸氣,正要開口,
秦霁忽道:“我不叫玉蘭,姑娘有話還請直說。”
洛瑤點點頭,剛剛鼓出的氣勢被打斷一回,一時間忘記了要怎麽開口,“我是想說……”
她想了半天,拉着秦霁抹裙在河邊坐下,“姑娘,你生得漂亮不假,但憑着出身再怎麽也只能為妾室。與其拴住表哥一時,不讓他娶妻,不若讓他選一個沒那麽容易傷着你的。”
洛瑤指了指自己,“我家小門小戶,比不得那些名門閨秀,想治人也治不動。以後若是成了一家——”
此話聽得秦霁後背悚然,她即刻打斷:“你誤會了,我對陸迢絕無此意。”
洛瑤不解,“我與你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的也是真心話。”秦霁站起身,随手将那只簪子擲向草堆,“妻也好,妾也罷,他的一切都與我不相幹。”
“洛姑娘,我非情願。”
深秋九月,湖中的殘荷東垂西倒,一陣風過,枝折葉落,沙沙的相碰蓋住了來到兩人身後的步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