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章
第 88 章
司午司正循着記號趕到山洞的時候, 看到裏面那一幕,雙雙怔在原地。
他們大爺躺在草垛上,素日英挺的眉眼閉着, 身上的血想是都流去了胸口,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平日最是喜潔的人,此刻月白衣衫上滿是血漬,胸前找不出一塊幹淨的衣料。
司正很快就判別出來, 陸迢胸前的傷口是新刺的。
畢竟證據就擺在眼前——大爺旁邊,坐着個姑娘, 正在擦拭帶血的短匕。
傷了大爺還敢如此做派,司正當啷一聲拔出手中長劍,下一瞬就被旁邊的司午抵着手背給按了回去。
司正氣急,“午哥, 她——”
她敢傷大爺!
司午低聲呵斥:“住嘴, 不得在姑娘面前放肆!”
司午走上前,近了才看見秦霁和陸迢手上連着的一副手铐,又心驚了一回。
從金陵到濟州, 他都跟着陸迢,因此再清楚不過,姑娘是被大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
此情此景,定是發生了什麽誤會。
他躬身行了一禮, “姑娘, 敢問發生了何事?大爺他這是……”
“還沒死呢。”
沒有任何解釋,秦霁語氣冷淡, 微彎的眉眼裏流露出些許遺憾。
她這樣直白, 反叫司午哽住,說不出話。站在後邊的司正一口氣上不去, 又拔出長劍,照樣被司午攔下來。
司正氣急,“午哥,這還有什麽好說?就是她刺傷的大爺!”
司午收掉他的劍,“那也輪不上你動手,大爺醒後自有判定。”
司正被迫和司午達成一致,跟着他到草垛邊給陸迢處理傷口。
司未和趙望不多時也趕了過來,二人見到秦霁,一時都有些心虛。
他們待她照舊恭敬,趙望躬身道:“姑娘,大爺準備了商船,咱們不若先離開此地。”
秦霁擡起左手,皓腕上緊密貼合的手铐轉動時流出潋潋銀光,銀光流向相連的鏈條。
清響之中,銀拷另一端微微滑動,露出了陸迢手上一圈圈的紅痕。
每一圈,都是用力往外拔過的痕跡。
不理會其餘人或驚訝或怨怼的眼神,她只冷聲問趙望,“鑰匙。”
趙望不敢擡頭,“姑娘,我也沒有鑰匙。”
誠然這副手拷是他找人打的不錯,可鑰匙只配了一個,大爺自己留在身上。
從胭脂閣回來的當夜,大爺便給了他一張圖紙。手铐一只大一只小,尺寸給的詳細,趙望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用法。
他小心勸道:“大爺醒後會幫姑娘解開的,此地危險,姑娘不若先同我們走吧。”
秦霁撇過臉,被铐住的那只手握成了拳。
趙望二人看到記號追來時知道山上有兩個人,特備了一副擔架,原是考慮到秦霁身體虛弱或許用的上,不曾想最後躺上去的人會是他們大爺。
一行人在夜色當中上了一艘商船。
商船中等大小,後半的船艙裏裝滿了絲綢和茶葉,濟州退出來的暗衛則紛紛喬裝成小厮或是舵手。
秦霁和陸迢的廂房早就布置好,被褥或是巾帕,茶水或是小食,一樣也不缺。
趙望退出去前回望向躺在床上的陸迢,坐在一旁的秦霁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輕嘆一口氣後轉過身,正撞見一臉不忿的司正。
不待司正開口,趙望對着他用力一點頭,又折回門邊。
司正心裏的火氣霎時平了些許,其他人明知是這女子傷了大爺,不當即報仇也就算了,還好生伺候是什麽道理。
還是趙侍衛忠心耿耿,不愧是大爺跟前的人。
接着,司正就聽到了趙望谄媚的聲音。
“姑娘,你若有什麽吩咐只管喊司未,她就在隔間,晚上都醒着呢。”
回應趙望的只有鎖鏈晃動的響聲。
司正悶着火跟在趙望後邊,出船艙後他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趙侍衛,你們為何要對她那麽客氣?她可是傷了大——”
“司正。”趙望打斷他的抱怨,“你好好想想,大爺肩後的傷如何?”
“深,重,但不能立刻傷了性命。”
司正一邊想一邊說,說完忽地一怔。
以大爺的功夫,既然一時性命無礙,又如何會被一個女子傷到?
除非……是大爺有意讓着。
司正猛地一擡頭,神情滿是詫異。
趙望拍拍他的肩,“正是如此,以後不許再對姑娘無禮。”
廂房內,外面的人聲散盡後,秦霁吹滅了燭燈。
八月十五,圓月似銀盤,明晃晃的月光從小窗探進廂房,将此間陳設照得一清二楚。
秦霁獨自坐了良久,直到有些微困意冒出,才在陸迢身側躺下。
今天太累,她不能只顧着生氣,還需要好好休息。
再醒便到了隔日,手上的銀拷已經沒了。
陸迢的聲音隔着艙壁傳了過來,他正同人議事。兩刻鐘後,陸迢回到這間廂房。
房內空空,秦霁去了另間洗漱。
船行得很快。
陳尋雖派了兵在各個渡口嚴查,卻想不出他們會出現在一條去往金陵的商船之上。文書齊全,貨物t周到,并未引起任何懷疑。
因着陸迢身上有傷,衆人更不敢耽擱。這趟回程直往金陵,取的是最短的水路,第三日夜間,船已到了鎮江附近。
其間陸迢偶然又醒了幾回,只有第一回去了隔間同人議事,剩下的幾回因着體乏,只在屋內喝藥,每回都是趙望在旁服侍。
說服侍有些言過其實,他就是端了藥遞到陸迢手中而已。
陸迢喝完藥,問道:“她歇了麽?”
自鐐铐解開後,秦霁就搬去了另一間廂房。雖還在同一艘船上,他卻有兩日沒能見到她。
趙望道:“應是沒歇,姑娘房裏的燈還亮着。”
“下去吧。”
陸迢靜坐了一些時候,終是去到秦霁那間廂房外。
房門被叩響,秦霁從裏打開。她穿着一襲藕粉绫裙,烏發半松半挽垂到了腰間,正要吹燈歇下。
看清來人後,她毫不猶豫又要關門。
她的決定太快,陸迢忙擡手抵住。手臂橫起時,前胸後肩的傷口一齊被扯動,繞是他再能忍,此刻也受不住蹙了眉。
“秦霁。”眉心被有意識碾平,陸迢輕聲道:“我有話想同你說。”
秦霁停下動作,水盈盈的杏眸望過去,露出些許疑惑。
“陸大人既有強權,也有手段,想要什麽不能直取?何苦多此一舉要來同我說話?”
小姑娘有着一副綿嗓,說出來的話卻是含譏帶諷。
她諷的卻無錯,三番兩次,自己使的手段沒有一次光彩。
陸迢垂低目光,黑睫在發青的眼底又鋪下一層暗影。
“是我不好。”
秦霁要聽的不是這個。
她此刻亦明白,自己想聽的這個人絕不會說。就連提前備好的船上也有自己的衣物,他的打算又怎麽會因為自己刺一刺而改變?
“我不想聽,不如你聽我說?”
陸迢一怔,随即颔首,“好。”
“陸迢,你是第一個讓我特別生氣的人,也是第一個讓我特別後悔的人。”
秦霁呼了口氣,繼續道:
“這幾天我一直在後悔,後悔那夜刺你的時候沒能再用些力。”
要是他傷得再重一些,重到沒有力氣抓住自己的手,該有多好。
陸迢心口一滞,抵在門邊的手放了下來。
秦霁不再看他,重新合上門,插好門闩後躺回床上。
半夜模糊轉醒,依稀聽見門外有腳步聲離去,她翻了個身,很快又陷入沉夢。
陸迢回到屋內,迎面的小窗外挂着缺了一角的明月。
被她刺傷那夜是中秋,今夜她的腰間挂着那枚青玉魚佩。
桌上的藥碗沒被拿走,陸迢分明漱過口,藥裏的苦氣依舊彌散在周圍。
絲絲縷縷的苦氣由眼鼻耳喉緩緩淹進,沉下去,漸漸心底也變成苦沉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