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第 69 章
陸迢擡臂拉回衣袖, 繞到裏面取了塊帕子又出了去,其間未再同她說過一個字。
司未端着晚飯進來時也只有秦霁一個人的份。
秦霁半晌才擡頭問,“他不過來?”
他?
司未想起方才趙望教自己的, 說道:“大爺現下還在忙,只怕耽誤了姑娘用飯的時辰。”
晚飯過後,司未也走了,房中只剩下一個呆呆坐在榻上的秦霁。
她明白過來, 陸迢是生氣了。
是自己給陸迢添麻煩了麽?
他這回出門本來就是換了身份,就連趙望喊的也是“三爺”。
秦霁兩手托着腮, 越想越覺得有理。然而還沒等她順着這條完全想明白,房門被從外推了開。
托在腮上的兩只手跟着熱撲撲的小臉蛋一起轉過去,待看清人臉,小姑娘的眼睛一瞬就亮了起來。
司未看的清清楚楚, 就像一副水墨畫, 原本是沉靜雅致,忽然之間便全部染上了生動的顏色。
秦霁穩穩垂了一個下晌的裙擺翩跹搖動,擦過熏爐, 裏面的堆積的炭灰也跟着浮躍了一回。
還是商晚先說話,眼睛帶着笑,“聲聲,我出來了。”
秦霁點點頭, 捧起她的臉, 認認真真檢查過一遍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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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晚看一眼旁邊站着的司未,小聲道:“沒有刺青, 烏連也不知在哪裏攀的關系, 今日一早把我給放出來了。”
秦霁仍不放心,将她全身都問了一遍。商晚被她逗樂, 好半晌才止住笑,又絮絮跟秦霁說起自己今日的遭遇。
她今早灰心等着用刑的時候忽然被告知抓錯了人,州官老爺親自出的條子,說已查清真正的“商晚”已在五年前被抓住,沒熬過用刑死了。
因此她以後再也被不必擔心被當成逃犯抓走。
兩個人站着說了好一陣才想起坐到榻上去。
商晚一邊走,一邊轉着腦袋環顧四周。這個房間裏的布置雖不豪奢,但也不是普通人家有閑錢能弄出來的。
她雖沒開口問過,但心中一直認定秦霁就是有錢人家流落出來的女兒,或因後母排擠,或因家裏逼嫁給官老爺,這才淪落到女扮男裝去找活幹的境地。
兩人走到榻前,商晚問道:“聲聲,是你家人找過來——”
她朝榻上望過去時,話音戛然而止。
兩個人的步子一齊停了下來。
平整的軟榻裏側,疊放了一套男子穿的菱紋寝衣,正朝上的衣襟處沾有好些形跡可疑的口脂。
傷寒留在體內的燥熱瞬時全都湧上了小姑娘薄薄的面皮,秦霁結結巴巴,“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商晚也反應了過來,用力點頭,語氣比她要肯定的多,“我知道!”
這聲音給了秦霁極大的安撫,她繼續認真,努力地掩飾,“他不是我的家人,但是是一個救過我的,很重要的恩人。”
商晚仍是點頭,拉起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麽的?我跟烏連也有過一段呢,不過他太窮酸了,還耽誤我賺錢,這才沒跟你提過。”
司未背對着二人坐在另一邊,她沒能發現其中少許的尴尬與慌張,那麽多句話進到耳朵,她只記住了秦霁說的一句:
“他是救過我的,很重要的恩人。”
原來在姑娘心裏大爺有這樣重要的位置,尋常倒是看不出來。
秋夜漸深,明月高高挂在了梧桐樹上。
紙窗外尚還能見到房裏面隐約的一點燈影,陸迢走進去,燭火還燃着,人卻已是睡下了。
秦霁嚴嚴實實蓋着衾被,只有一張小臉露在外面,睡得恬靜又安穩。
陸迢掀開被子躺下,側身對着她。微涼的手背撫過秦霁的臉,緩緩滑下,停在了她頸側的人迎脈上。
隔着小姑娘滑嫩的肌膚,他感受到了裏面溫熱柔軟的跳動。
陸迢今夜在這門口路過,才知道秦霁真心對待一個人是什麽模樣,詢寒問暖,連對方身上的大小傷也要過問一遍。
他給她的還不夠多麽?
為什麽他沒有?
指腹繼續往下壓,隐忍着用力,皮下的跳動随之加快。
陸迢的惡念被她難受的一聲輕哼掐斷。
秦霁在睡夢中掙紮一番,還是醒了過來。睜開惺忪的一雙睡眼,被頸間一大片涼意提醒着,偏頭看向了旁側。
借着床邊的燭光看清陸迢的臉後,秦霁又清醒幾分。
她今夜本是要等他的,可越等越困,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陣,陸迢用不含一點情緒的聲音問道:“今天滿意了?”
他說的是今夜讓自己見商晚一事,秦霁抿起唇,“嗯”了一聲。
他的手還放在自己脖子上,叫秦霁身上有些發冷,她縮縮脖子,給拿了下來。
秦霁捏着他的手沒有推開,而是側過身,又騰出另只正暖和的小手,對上了他的掌心。
陸迢的眸光凝在秦霁臉上,她垂着眸,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兩個人蓋着同一床被子,被子外面平平常常。然而只有陸迢知道,被衾之下,他的手掌正被一雙軟暖的小手合在手心,輕輕揉搓。
綿綿暖意從她手心湧出,覆蓋在他微涼的手掌,陸迢的指端漸漸也覺出了一絲暖意。
他不自覺俯首,朝秦霁靠近了些。
想是她一整天都沒離開熏爐,人也變的暖暖綿綿。不止是手,連帶着她睡過的被窩也像剛曬過一遍太陽,洋着一股淡香。
秦霁如法炮制,耐心地把他另一只手也給搓熱,結束後還貼心地把他放回了自己的頸側。
她再開口,聲音帶了濃濃的困意,“大人,我想睡了。”
“嗯。”
秦霁在閉眼之前,又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陸迢将她攬近了些,挨着她的肩,明知故問,“謝什麽?”
“謝謝你。”秦霁勉強提起最後一絲精神,回答得前言不搭後語。
她自覺今日給陸迢添了不小的麻煩,一心想着要好好同他道個謝,說完後便沒什麽再記挂的,整個人都由濃重的困意驅使着閉上了眼。
陸迢指腹輕搭,又感受到她頸上平緩的跳動,先前的不平忽而煙消雲散。
她的謝謝?
陸迢收回手,掌心握了握,洋洋的暖意還留在這裏。
翌日,秦霁才醒,又是一碗藥和一碗粥等在面前。
她偏頭躲開,“還早呢,我洗漱完緩緩再吃。”
司未扭頭看了眼門邊刺目的太陽光,側身讓秦霁也看看,“姑娘,将近午時,再過一個時辰船就該從渡口開出去了。”
“啊?這麽晚了?”秦霁心中很有輕重緩急,立即掀被下了床。
司未狠狠點頭,“姑娘也覺得午時算晚了?”
“當然晚,怎麽不早些喊我?我起床不生氣的。”
司未暗暗跺腳,她就知道該喊,她明明知道的!
她心中憤憤,正要把今早陸迢三番兩次攔着自己的事情說出來,“因為大——”
第四個字還未說出口,司未便聽見了門外有意加重的腳步聲。
她立刻老實起來,快速說道:“因為大早上起床容易犯困。”
門口的腳步聲悄然離去。
午後幾人便到了渡口,上船的時辰正好。
豐州到濟州只有兩日,陸迢包的船不大不小,船艙裏有六間客房,住他們幾人倒是綽綽有餘。
陸迢來應天府任職的前三年外放在江省當官,他此行拟用的人名叫孫謙,原籍便在江省,在江省當了幾年的縣官。
如今,他卻是拿着嘉元帝親自送來的委任狀,要去濟州領這個通判的缺。
濟州早有了風聲,新來的通判大人原本是個小小縣丞,在京裏找門路,花費了五千兩白銀才買來了這個官位。
這些事陸迢一早在年初從京城回來時路上便已經計劃好,秦霁卻還什麽都不知道。
她原本就在陸迢的計劃之外。
就連此行将人帶上,陸迢思來想去,也沒找出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他的的确确只是為了自己。
隔着一間薄薄的艙壁,秦霁安靜的躺在床上。
她才喝一日的藥,風寒并未好全,剛上船便犯了頭暈,已經躺了好幾個時辰。
秦霁呆的這間客房通風最好,床邊有一個能開關的小窗,坐起來就能看見粼粼t的水面與過往船只。
醒來時周邊已經暗了下去,房中只有她一個人。秦霁推開小窗,一陣清風迎面吹了進來,人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她錯過了黃昏,天空已經是一片深沉的藍,只在遠處金烏落下的地方,還餘有一兩朵橙紅色的霞雲。
再等一會兒,天就要全黑了。
俄而,司未端着食盒走了進來,見她醒着便揚起笑。“姑娘還暈麽?”
秦霁搖搖頭,“不暈了。”
客房內昏昏暗暗,她靠在窗邊,面容卻很明朗。配着這深藍淺藍的水面,倒像是一副畫了。
司未盯着秦霁仔細看了一會兒,心裏的奇怪越發濃重。
姑娘的臉上是幹幹淨淨的,別說痣,就連一個痘或者印也沒有。
那——
“怎麽了?”秦霁迎着她過分直白的視線摸了摸自己的臉。
司未雖比秦霁大個四五歲,但她從小就在練武,大了又混在暗衛堆裏,年紀從不影響她的缺心眼。
“姑娘,你的臉沒事。”她放下食盒,單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我就是覺得你和畫像上不大一樣。”
她的畫像?
秦霁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司未。
陸迢他何至于此?
司未見她不信,又道:“是真的,姑娘,你的畫像我還留着呢,這就回房拿給你看看?”
秦霁答應了她,不多時,就看見了司未帶進來的“畫像”——一張蓋有官印的通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