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榴園, 竹閣外,已近醜時。
一片深黑的游廊中傳來沉沉的腳步聲,守在竹閣邊上的綠繡眼睛一亮, 提着燈籠匆匆過去,卻見來人是司晨,他背上還背着另一個暈了的暗衛。
進了竹閣,司巳被一根銀針給紮醒, 睜眼時那張流着淚的美人面已經不見,視野裏只有一個模糊又熟悉的背影, 燭光圍着,那黑影仍是一身的冷肅。
像他家大爺似的。
司晨用力拍他的臉,“醒了沒,大爺在這呢。”
看見他眼中恢複清明, 司晨緩了口氣, 肅聲問道:“如何只有你在那小房子裏?姑娘呢?你是怎麽暈的?”
将近傍晚時分,老爺的人來勢洶洶圍住了外面要闖進來,那些人下手極狠不管不顧, 榴園人手不夠,他們怕姑娘出個閃失。便定了其餘人在前面拖着,由司巳帶着姑娘從後邊翻出去避一避。
只是司巳一走便沒了蹤跡,原先定好的地方沒去, 一路也未見記號。直到剛剛, 司晨才在一間廢棄的屋子裏找見司巳,他一個人昏在地上。
司巳的神智被這一連串的追問給拉回來, 方才發生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過了一遍。
他咽了咽喉嚨, 轉向陸迢,“大爺, 姑娘她……她自己跑了。”
司巳帶着喬裝過後的秦霁從後牆翻了出去,半路秦霁崴了腳一直哭着喊疼,司巳不得已只得暫尋一處地方歇下來。到了街尾一間廢棄的舊屋,人還沒放下,鼻口就被後面伸來的一只帕子給掩住,才兩口,便暈到了現在。
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裏面的每個字司晨都懂,可是連在一起卻聽不明白,“你是說姑娘拿迷藥迷暈了你,自己跑了?”
好端端的跑什麽?
大爺對她還不好?
榴t園過着不舒服?
Advertisement
司巳跟他想的簡直一模一樣,他怎麽都沒料到姑娘會有這打算,是以才中了她的招。那帶着香氣的帕子送過來,他甚至還以為是要給自己擦汗。
“正是,另外我還發現……”司巳頓了頓,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姑娘今日爬牆的樣子很是娴熟,應當仔細觀察過一番,她直接便知道何處牆頭碎片少,好落腳。”
說完這話,司巳并着司晨一起俯首抱拳,“未能發現姑娘的不對勁,是屬下二人失職,請大爺責罰。”
趙望聞言已經豎起寒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秦姑娘每次出事,大爺會變得多不尋常。榴園離國公府隔了數條街,二十幾裏路,大爺今夜騎馬只一刻鐘便趕到此處。
然而不僅護了個空,還反被姑娘給诓了一道。
他觑向一旁,陸迢立在案邊,月白錦袍被窗外濃濃的夜色侵染,不見平日那一點溫潤,反透出幽幽的冷意。
少頃,陸迢開了口,語氣出乎人意料的平常,“先歇下去,明日你們自行去領罰。”
幾人退了下去,一聲關門的吱呀過後,屋內只剩下一道岑寂的黑影。
從踏進竹閣便被陸迢緊緊扣着的白玉扳指,早就被掌心熨得溫熱,然而一旦松開,轉瞬又能冰涼如初。
些微一絲涼意從掌心蔓延至低垂的丹鳳眼,牽起眼梢,帶出一抹同樣泛着涼意的淺笑。
她不只仔細觀察過,她早就開始爬了。
*
端午過後,是一連串的晴日。
天空湛藍如洗,在水中又映出一片碧色。晴風在水面吹出層層波浪,正是行船的好日子。
寬闊水面上浮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多是來往的商船,間或幾只漁舟穿雜其中。眼看着遠處的渡口能夠辨出形狀,一艘客船卻在周圍重重的搖橹聲中慢了下來。
這艘客船有兩層,柏木船身塗了一層烏漆,沒有多餘繁複的雕刻,在一衆豪闊舟船間毫不起眼,只有近了才能發現這船身用木和工藝都是極好。
許霖提着個食盒上到二層,敲響了船艙最裏一間的客房,緩緩敲了三下。
俄而,木門緩緩打開一道窄縫,一雙烏亮的眼睛從這道縫裏漏出來,往外探看。
許霖站在門邊,按着腰一笑,“姑娘,我是給你送飯食來的,你財大氣粗出手闊綽,我們理當安排周到。”
秦霁彎彎眼,側身讓他進來。
許霖在鄰着窗的桌邊坐下,兩只手把食盒推給對面。“你要去的豐州明日就能到了,這邊雖不比鎮江繁華,也是個熱鬧的商埠。”
他此次出行是替家裏去探望病重的舅舅,現下乘的這艘船是許家的私船,那日許霖因事耽擱,騎馬趕到金陵渡口時已近天黑。正巧撞見秦霁,她雖換了男裝,這張臉卻格外好認。
許霖見她當時情狀倉皇尋着船,并未多問。這船本就要連夜開走,多一個人也無妨。
掰指算來,兩人自那夜開始正經認識已有了四日,比起先時已經熟了不少。許霖托着臉,看着面前姑娘伸過來的一錠十兩規制的銀子,一時頗為不解。
船費她已付了二十兩,這會兒怎麽又拿錢出來?
“我知道你不缺錢。”秦霁兩手捏着銀錠送到他眼底下,“但這個不一樣,這是我的‘謝禮’。”
秦霁在陸迢這裏吃過一個大虧,知曉了旁人的恩惠不能白受。她現在固然很窮,但還拿的出匹配的錢財,總比以後扯出承受不起的局面要好。
對面那道目光真摯又懇切,許霖猶豫着,一只手在銀子上落了又起。
從瓦官寺第一次見算起,他們認識已有了一段時日,又有了這麽幾番偶遇,她該不會有了那個意思……可家裏前兩天已經給他說親了。
許霖幹咳兩聲,垂眼望着桌面,“姑娘,我知道了你的心意,只是……我們……我們太晚了……”
秦霁聽見心意二字時心裏一吓,好在後面還跟着晚了,她神色複雜地收回銀子。
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一擡眼,看見對面這人臉色還在變紅,她忙打斷他的胡思亂想,“我知道了,你以後千萬不要再想起此事。”
明日這船會在豐州港口暫停一陣,她走了便是了結。
許霖順着她的話誤解下去,跟着點頭,“我不會的。”
他轉臉望向窗外,瞥見一行行船只,想起另件事情。“今日不知怎的,渡口查的嚴了許多,原本今日這船要在靠岸歇歇,因着流程繁瑣耽誤,索性明日直接在豐州靠岸。”
秦霁聞言面色滞了一瞬,随即恢複原狀,唯有壓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緊了衣擺。
第二日,秦霁扮作許霖的小厮跟着他在豐州下了船,經過盤查後便辭了許霖,自己找了一間小客棧先行住下。
豐州這個地方,她在江南志上已經看過一遍,仍屬應天府管轄範圍內,但不算重要之州。
這裏繁華熱鬧,但水路比起其它幾州卻要少上許多。若要北上,還是得回鎮江,在運河邊上坐船。
但秦霁不敢去鎮江,那裏距金陵不過兩天的路程,若是騎的快馬,一日也能趕到。
當日能從榴園逃出來,還是靠着在杏和堂,狄若雲迷暈綠繡後剩下的大半瓶藥粉,秦霁全倒在帕子上給那個暗衛用了。
實在是僥幸,陸迢知道後不會放過她的。
今日渡口查的這麽嚴,是不是他的手筆也未可知。
秦霁取出腰間藏着的玉佩,在窗邊細看。日光之下,白玉清透如水,其上雕刻的绶帶鳥奕奕欲生。
她摸了摸這枚玉,上面的涼意瞬時由指尖湧流至後頸,秦霁垂着眸,連鴉黑的羽睫都跟着顫了一回。
陸迢給的是上好的和田玉,價值不菲。
他不缺錢,缺的是一個供他取樂的外室。
他口裏的商量,她不信,也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