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秘密
秘密
下了出租車, 江硯禮大步走到門口。門先一步從裏面打開。
江念慈堵在門口:“我媽懷孕了,要把你媽的卧室重新裝修當嬰兒房。”
江硯禮沒給江念慈正眼,冷冷道:“讓開。”
“你不擔心嗎?萬一我媽生的是男孩, 你就……”
“我說讓開!”江硯禮不耐煩打斷。
對上江硯禮陰鸷的目光, 江念慈第一次感覺到害怕,乖乖讓開位置。
江硯禮越過江念慈,徑直往樓上走。
鎖住的卧室門開着,裏面的東西全部被搬空,只留下四面牆壁。
陳荷站在裏面, 正興致勃勃和裝修師傅商量裝修方案:“我找大師算過了, 懷的男孩。裝修不能太女氣。材料必須全用最好的。”
江硯禮掃了眼門鎖, 有強行撬開的痕跡。他走進去, 從牙縫裏擠字:“誰讓你們動的?”
裝修師傅見勢不對,瞄了眼陳荷,裝啞巴。
陳荷回過頭, 态度嚣張:“我讓的。怎麽了?一個房間而已, 我還做不了主了?!”
“擺、回、去。”江硯禮靠着最後一絲理智, 一字一句道。
“想都別想!”陳荷毫不退讓, “你媽都死三年了, 卧室還原模原樣留着。我每次上樓睡覺都覺得瘆得慌!”
“我讓你擺回去!!!”江硯禮怒吼, 眼睛死死盯着陳荷,像一頭被激怒的猛獸, “你信不信我讓你這個孩子生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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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個巴掌甩在臉上。
沒有防備的江硯禮被打得一個踉跄,頭別過去,嗡嗡嗡的聲音充斥在耳朵裏。
江廣南沖過來, 狠狠扇了江硯禮一巴掌,怒氣騰騰道:“你怎麽說話呢?!還是不是人!”
臉頰火辣辣地疼, 江硯禮喉結上下滾動,眼裏最後一點光也熄滅了。嗓音沙啞:“我媽的東西呢?我帶她搬出去。”
江廣南:“說什麽屁話呢!哪都不許去!”
陳荷巴不得江硯禮搬走,仗着自己懷孕,也不裝了。故意道:“你媽的東西我讓搬家車扔垃圾處理點了。你想搬出去我也不攔着,畢竟已經成年了,應該獨立了。”
聽到這話,江廣南面色一頓。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起了幾天前是江硯禮十八歲生日。他竟然忘得一幹二淨。
江硯禮擡起腳,徑直朝卧室門口走去。
身後響起江廣南的吼聲:“去哪?!給老子回來!”
“你能不能有個當長輩的樣子!和他鬥什麽嘴?”喊不住江硯禮,江廣南又轉身數落起陳荷來,“他搬出去,出了事怎麽辦?!”
“能出什麽事,他都那麽大了。”陳荷不以為意,“再說你沒聽他剛剛說的,萬一真對孩子下手呢!”
想起陳荷肚子裏的孩子,江廣南擺擺手:“算了,随他去!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了!”
-
江念慈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遙控器,不停換臺。見江硯禮從樓上下來,忙起身迎上去,語氣焦急:“你走了就真的輸了!”
這個家裏最不想陳荷懷孕的人就是江念慈。
江廣南重男輕女。沒搬進來之前,母女二人住在江廣南出錢租的房子裏。陳荷時不時就會怪江念慈不是男孩,害她沒有名分。
後來搬進來,江念慈也沒得到江廣南太多關注。如果懷的男孩,她恐怕連陳荷的關注也會失去。
所以江念慈給江硯禮打電話了。她想和江硯禮聯手,一起抵制這個孩子。
然而江念慈的算盤打錯了。
江硯禮之所以住在這裏,只是為了守着媽媽生活過的地方。
從陳荷搬進來後,屬于媽媽的印記一點一點被侵占、吞噬。整棟房子都染上了陌生的氣息。
他只剩那個房間了。
現在也沒有了。
江硯禮像沒聽到般,徑直越過她,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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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出租車,江硯禮久久不語。
司機順後視鏡看了眼:“去哪啊小夥子?”
“垃圾處理點。”
司機愣了下:“垃圾處理點可多了,你要去哪個?”
江硯禮閉了閉眼,聲音幹澀:“說錯了,東山墓地。”
天空下起了雪,天色灰蒙蒙的。
江硯禮伫立在墓碑前,頭發被風吹得淩亂,狹長的眼睛裏沒有絲毫情緒。漫天風雪似要成了他的墳墓,一點一點将他吞噬。
手機鈴聲在這場靜谧無聲的大雪裏不厭其煩響着。江硯禮拿出手機,屏幕上的名字讓記憶不禁回到那個晚上。
小姑娘跑到他跟前,聲音堅定地說,她一直在。
凍僵的手指滑了三次才接通。手機緩緩舉到耳邊。
“江硯禮,店裏最大盆的仙人球多少錢啊?”林夏握着手機,解釋,“我給你發Q.Q你沒回,所以才打的電話。”
江硯禮喉結上下滑動,只發出一聲粗重的喘息。
沒得到回答,林夏試探問:“你在忙嗎?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這一刻,江硯禮卸下堅硬外殼,露出脆弱的皮肉。他聲音顫抖着說:
“林夏,我沒家了。”
幹啞無助的聲音混着電流聲傳來,林夏整顆心像被攥住了,疼得厲害。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見到他。
林夏快速冷靜下來,堅定地說:“江硯禮,你別怕。有我呢。你在哪裏?我去找你好不好?”
雪已經很深了。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江硯禮:“外面冷,你在花店等我。”
“好。”林夏應下,“我在花店等你。”
林夏找了個理由打發走客人,心急如焚等江硯禮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在林夏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窗外時,終于等到了熟悉的身影。
林夏顧不得穿棉衣,徑直推開門跑出去。
地上原本的舊雪還沒化幹淨,再下上一層新的,會變得非常滑。林夏跑得急,沒注意腳下,滑了一下。好在她反應及時,張開手臂穩住平衡。
繼續不管不顧跑到江硯禮身邊:“江硯禮!”
林夏的聲音很特別。不軟不甜,聲線清脆柔和。發音咬字利落幹脆。
江硯禮很喜歡聽她喊自己的名字。
林夏仰起頭,一雙杏眼上下仔細打量面前的人。紅腫的臉頰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又氣又心疼:“誰打的?”
江硯禮答非所問:“沒事。”
見她沒穿棉衣,江硯禮擡腳往花店走。
進了花店,林夏用水壺燒開水。燒開後,倒進馬克杯裏,端給江硯禮:“先喝點熱水暖一下。”
江硯禮坐在沙發上,接過杯子暖手。
林夏坐到他身旁,安靜陪着他。
“我媽是突發心髒病離世的。”江硯禮盯着杯子裏因為手顫抖而泛起的波紋,“那時候我在學校,知道消息趕到醫院時,她已經不在了。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上。”t
相比有預見的離去,突然的死亡更讓人難以接受。那是一種撕裂的痛,會讓人痛不欲生。
“我媽剛去世一個月,江廣南就迎前女友和他們的孩子進門,還辦了婚禮。這些我都不在乎。可他們為什麽非要住我和我媽住的房子?為什麽不能另買一棟?”
“現在連我媽的卧室也占了。我和我媽……”江硯禮聲音哽住,他緩了緩,啞聲道,“就這麽好欺負嗎?”
江硯禮第一次見陳荷是六歲那年。
陳荷拿着離婚協議書找上門,逼媽媽和江廣南離婚:“我是江廣南初戀,而且我們現在也有孩子了。你要還有點自尊,就把字簽了。”
“與其來威脅我簽字,不如去找江廣南,讓他先簽。”江心蕊坐在沙發上,氣勢絲毫不輸,“還是說,你沒這個本事?”
當天晚上,江廣南回來,江心蕊和他大吵一架。從此以後,陳荷再沒出現在他們母女面前,一直到江心蕊去世。
随着年齡的增長,江硯禮漸漸理解媽媽為什麽不肯離婚。
媽媽就是單親家庭,外婆在江硯禮三歲時去世了。江硯禮沒見過外公。爺爺奶奶也早早過世。
正因如此,媽媽才想維持住一個完整的家庭。即便是虛假的。起碼他不會在上學時被同學嘲笑沒爸爸。
林夏終于明白了電話裏“我沒家了”的含義。江硯禮失去了他和媽媽的家,承載着回憶和思念的家。
林夏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她也體會過失去至親的滋味,即便已經過去數年,每次想起,還有會心痛難捱。
語言是最鋒利的槍,可以傷人于無形。同時,也是最蒼白無力的。
林夏輕扣住他骨節清晰的手腕,認真開口:“我會和你一起保護好花店。”
這是他媽媽留給他最後的東西了。
江硯禮擡眸,黑漆的眼珠裏映着林夏堅定的臉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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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點,兩人去面館吃西紅柿雞蛋面。江硯禮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知道他沒胃口,林夏沒勸他繼續吃,低頭加快吃飯速度。因為吃太快,不小心嗆到了。
捂着嘴劇烈咳嗽:“咳咳咳!”
下一秒,一杯溫水放到跟前。
“慢點吃。”
林夏止住咳嗽,端起杯子喝了幾口,點點頭。
吃完面,從面館出來,林夏不放心問:“你今天晚上住哪?”
“花店。明天找房子。”
林夏記挂着他沒吃晚飯,四下看了一圈:“你等我一下!”
江硯禮站在原地,看着林夏穿過馬路,跑進一家商店。五六分鐘後,拎着一大包吃的出來。
林夏将裝着吃的的塑料袋塞給江硯禮:“冬天夜長,我給你買了些吃的。挑你的喜歡吃。明天我和你一起找房子,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江硯禮拎着袋子,輕輕“嗯”了聲。
“江硯禮,你別難過。一切都會好的。”林夏仰頭注視着他,路燈光映在她瞳孔裏,亮亮的,“太陽會出來,春天會來。我們也會越來越好。”
她就是靠着這份期望和相信,走過了歲歲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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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林夏拿出寫到一半的語文卷子,做課外文言文理解翻譯。
不管先前經歷了什麽,只要和學習搭上邊,林夏總能快速進入狀态。今天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林夏吐出口氣,回身從挂在椅子上的書包裏拿出手機,點進和江硯禮的Q.Q聊天界面,給他發消息。
-林夏:我到家了。你晚上睡覺注意安全。不要着涼。
-江硯禮:好。
-林夏:餓了記得吃東西,不然對胃不好。
沒一會,江硯禮發過來張照片。是林夏給他買的桶面。已經泡好了,冒着熱氣。
-江硯禮:在吃。
林夏笑了下,沒再打擾他吃飯。
相識以來的情形不自覺湧上腦海。
初見時的不愉快;商店裏挺身而出;痛經去醫院打止疼針;兩次被湯俊飛騷擾,都及時出現;護送上下學;送向日葵安慰;給手機;幫忙找工作……
不知不覺間,他們的交集已經這麽多。
一點一滴,都是江硯禮的好。
不知何時埋下的名為情愫的種子,如今已經發芽。
這一刻,林夏心裏有了一個秘密。
一個暗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