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書冊的扉頁上寫着三行字:大道五十,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覓瑜見了,心下思忖,莫非這是一本.道書?真是盛瞻和從正虛觀裏拿回來的?那這能是一本什麽好書……
她抱着這樣的想法往後翻, 驚訝地發現書裏提及了汝南郡王, 再仔細一看, 她的名字也有, 次數還比郡王多, 只不過用的“趙氏”二字,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并且,比起尋常教誨之書, 這更像是一本傳記, 記載了……她的故事。
——趙氏有女, 十五嫁汝南郡王, 婚後半年, 于太乙山之行遇太子……
書冊不薄不厚, 大約要花費半日讀完, 覓瑜卻看了沒多久就停下了,心裏頭翻江倒海, 震驚與古怪交織, 半晌沒回過神來。
真是、真是荒謬, 這書裏竟寫了她嫁給汝南郡王之後,被太子和奇王看中——沒錯, 這裏頭的太子和奇王是兩個人,一對活生生的雙生兄弟……
一個俗套的故事, 膏粱纨绔看上良家婦女,強取豪奪, 從而引發的一連串悲劇。
如果故事裏的膏粱纨绔不叫“太子”與“奇王”,良家婦女不叫“趙氏”,其餘出場的人物也不是她聽過的各色姓名,倒也算得上一出跌宕起伏的折子戲。
偏偏頂替了他們的名字,還寫得那般活色生香——
覓瑜面色潮紅地回想着書裏的各種描寫。
山路行半,趙氏因腳扭傷,不能行,偶遇太子。
趙氏花容月貌,身姿曼妙,笑時如山茶花開,朝露在鬓。
太子見即驚為天人,帶趙氏回太乙宮,置t于內寝,斟茶請品。
趙氏謝過,品茶一刻,忽覺頭暈,欲起身而不得。
太子攬佳人在懷,寬解衣袍……驚喜得知,趙氏尚為女兒身,原來汝南郡王有疾,自娶妻後不曾圓房……
趙氏驚懼泣淚,哀求無果……雪膚嫣然,落紅床笫……音柔婉轉,嬌啼不歇……床榻響動,嘈切不停,晃如燭火,沉浮紅浪……
這還是簡化過的,書裏描寫得更加詳細,什麽“膚漫緋色”、“玉柔伸張”……簡直就是豔情春宮!
再往後看,情節更加曲折離奇——
後三日,趙氏皆在太子房中,其身如浮萍破碎,心中悔恨愈甚,幾生死志。太子言:若自戕,便以夫家及母家陪葬。趙氏含淚飲恨,曲意逢迎。
第四日,奇王至太乙宮,太子相迎。
趙氏所藏內寝乃太子私室,除卻太子與奇王,旁人不可擅入。奇王入內,見榻上美人,驚之。
趙氏亦驚,因太子與奇王乃雙生兄弟,長相亦同。陡見太子模樣入內,趙氏嬌軀顫抖,不願白日三度侍奉。經釋,方知來者何人。
趙氏滾落下榻,泣淚跪地求救。奇王見美心喜,扶起趙氏,言語親切,問得趙氏出身姓名,口稱王妃。
奇王帶趙氏離宮,車辚馬蕭。趙氏福身相謝,奇王含笑再扶,言:王妃若真要謝本王,不如與本王一度春風。王妃天人之姿,得兄長金屋藏嬌,想必滋味甚妙。若不願近日之事流出,還請王妃委身一顧。
才出虎穴又入狼口,趙氏懊悔絕望之至,不得已軟腰應是……檀香泌盛……雨打荷花……趙氏大為嗚咽……
潮畢,奇王繞指趙氏一縷青絲,含笑親澤,曰:王妃果真甚妙。
趙氏泣淚不停……
這這這——這是什麽歪門邪書!
覓瑜翻書的手微微顫抖。
如果不是這本書的來歷成謎,上頭所寫的除了豔情春宮之外,還有更令人在意的內容,她發誓,她一定會把它燒了,燒得一幹二淨。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抱有什麽樣的目的,才會寫出這種——這種邪書!
“她”被“太子”和“奇王”看中,被他們兄弟二人強迫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回到郡王府,過了一段安生日子、哦,不算安生,“她”一直夢見那對兄弟,夢回那段可怖的日子,在夢中被迫承受雲雨。
雖然覓瑜也不知道書裏為什麽特意要寫這筆,但既為豔情春宮,想來重點便在這些男女之事上。
兩個月後,趙氏被診出懷有身孕,然而汝南郡王身患隐疾,從未與趙氏圓房,又何來喜訊?太妃由此判趙氏不貞,逼郡王将其休棄出府。
趙氏回到娘家,将心中委屈訴與爹娘。雙親大感愛憐,願将愛女養在家中,并打落腹中孽種。
然而,就在趙氏即将服藥之際,宮中忽然來人宣讀聖旨,将她許給奇王,是為奇王妃。
當夜,奇王翻窗進入趙氏閨房,欲行偷香竊玉之舉。趙氏驚吓萬分,不得已告知有孕一事,奇王方展笑顏,道他一早知曉,是特意求了聖旨,讓她嫁給他,成為奇王妃的。
乃曰:當日喚娘子一聲王妃,便是存了此心。小王對娘子一往情深,望娘子垂憐一二,小王定好生厚待娘子,不離不棄。
朦胧月光之下,奇王湊近趙氏,握住佳人柔荑,沉入又一通混亂春宵。趙氏軟言懇求顧念腹中胎兒,奇王置若罔聞……
十日後,奇王大婚,迎娶王妃趙氏。
新婚當夜,太子留宿,與胞弟同享嬌妻……王妃哭求不應,委曲求全,心中大恨……
翌日,奇王攜王妃進宮謝恩。王妃經歷一夜雲雨,風流情怯,人比花嬌。帝見之,目含驚豔,凝睇王妃雪頸香肩——
看到這裏,覓瑜再忍不住,扔下書冊,疊聲喚侍女送來梅子湯,一口氣飲下半盞,方壓住胸中生起的惡心作嘔之意。
她尤嫌不足,又叫人打水進來,她要好好淨一淨面,冷靜冷靜。
慕荷端着魚洗進來時,盛瞻和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室內。
看見她這番情狀,他關切地上前詢問:“怎麽了?臉色這麽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欲撫上她的臉龐,試探她可有發熱。
覓瑜心尖一顫,下意識往後躲了躲,避開了他的手。
盛瞻和一愣。
覓瑜也同樣愣住了,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蠢事,不由得在心中大罵糊塗,她怎麽能把他和書中人弄混呢?
她忙忙起身道歉:“對不起瞻郎,我、我不是——”
盛瞻和打斷了她的話。
他攬過她的腰,伸手貼上她的臉頰,蹙眉道:“你的臉好燙,可是在外頭吹了風,受涼了?還是受昨日的茶水影響?你還好嗎?”
他的掌心微涼,帶着稍許粗粝感,讓覓瑜臉上潮紅愈甚。
她想起書裏的一個段落,同樣也是“他”摟着“她”,試探“她”可有發熱,但緊接着,“他”就取過冰涼的玉石,推入“她”的、“她”的……
停!停下來!不能再想!她不是書裏的趙氏,他也不是書裏的太子,不能混為一談——!
最重要的是他開始皺眉,疑心她遇到了什麽事,她若不想把臉面丢光,就不能沉浸在那本邪書裏,以免被他察覺端倪——
不等覓瑜鎮定心神,想出合适的回答,盛瞻和就轉過頭,質問她的貼身侍女:“你們是怎麽照顧的太子妃?孤不過離開半日,太子妃便成了這般?”
二女連忙下跪請罪,慕荷甚至吓得差點打翻剛放下的魚洗。
“殿下恕罪!奴婢照顧太子妃不力,是奴婢的錯!奴婢知罪!”
“太子妃之前去了何處?可有吹風淋雨?”
“回禀殿下,太子妃一直在房中讀書,不曾離開……”
被“讀書”二字挑動心弦,覓瑜一個激靈,徹底回神,正想張口把話題引開,盛瞻和就已是順着侍女的話,偏頭看向桌案。
她方才所看的書并未收起,只是匆匆合上,歪擲一邊,他一眼就瞧見了。
眼見他的視線在書上停留,覓瑜緊張不已,想收起書,但被盛瞻和先行一步,拿過書,翻看起來。
約莫是不覺得她看書會看得發熱,他的舉動很随意,不帶有任何目的,不過是略翻一翻。
但在一瞥之後,他的目光就定住了。
覓瑜緊張之情愈甚,不知怎麽地脫口而出:“不是我寫的!”
盛瞻和的神情一頓。
他緩緩擡起眸,看向她。
覓瑜的臉色一陣紅白交加,心似秋風中的落葉,蕭瑟、絕望,了無生氣。
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青黛與慕荷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伏身叩首,不敢擡頭,亦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覓瑜也想跪在地上,避開盛瞻和的視線,把自己埋進地裏。
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不明白自己在剛才怎麽昏了頭,說出那樣一句話。
不,她更不明白的是這本書,這本歪門邪書,為什麽會寫這樣的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她的案頭,又為什麽會叫她看見,也叫他看見。
這一定是正虛觀的陰謀,因為她識破了他們的詭計,壞了他們的好事,所以他們連夜編撰邪書,買通東宮侍從,送到她的房裏,以此來陷害她——
不然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怎麽會有這種書呢?
寫她與太子還有奇王的香豔閨事,并且寫得詳實無比,仿佛親眼所見,過程一筆不落,連“她”的心中所想都寫出來了,這——這是要她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