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覓瑜心思轉動,試探詢問:“瞻郎……不喜紗兒沾染杏林之道嗎?”
盛瞻和淡淡道:“怎麽會。”
她等着下文。
他沒有下文。
于是她明白了,他說的是反話。
他果真不喜歡她這麽做?可她自小學醫,已經習慣成自然,讓她斷了此道無異于斷了飲食,她不能——
她試圖描補:“紗兒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沾這些,不過閑暇時分翻閱一二,我——”
盛瞻和露出一個笑,打斷她的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醫者仁心,濟世救人,紗兒能有這份志向,很好。”
聞言,覓瑜有些讪讪。她雖有幾分治病救人之願,但并無多少懸壺濟世之心,遠不及她的娘親,也談不上志向遠大,他這麽誇獎她,實在過譽了。
且他的笑容和話語皆淡淡的,不像是發自真心的模樣,更令她不敢領受,越發小心道:“瞻郎謬贊……”
“紗兒擔得起。”盛瞻和道,示意她,“快去吧,夜色已深,你盡量早些寫完,莫要耗到子夜。”
覓瑜察言觀色,見他面色平靜,與平時沒什麽兩樣,雖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左瞧右瞧沒瞧出來,也只能作罷,起身道:“那,紗兒去去就來。”
盛瞻和沒應話。
覓瑜往外走了兩步,停下來,回頭看他,又往外走了兩步,停下來,猶豫了再猶豫,終是沒邁出第五步。
不是她不想,而是不敢。
他這一副神情莫測的模樣,叫她怎麽敢放心出去?
可他為什麽會有這般表現?是在生她的氣嗎?但他又說,她能有這一份仁心很好……他到底在想什麽?
覓瑜想了又想,也沒有想明白。
眼見燃燭漸短,她不能再這麽耗下去,遂鼓起勇氣,道:“夜色已深,瞻郎也早些休息,莫要耽誤了明日進學……”
盛瞻和道:“我知道了。”
沒有波瀾的話語說不上冷淡,也談不上親近,讓覓瑜感到一陣委屈,不明白他為什麽之前還柔聲慰哄,現在卻連正眼都不看她。
她到底哪裏惹了他?他怎麽總是這麽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
覓瑜咬着唇,心裏燃起一簇細小的火苗,喚道:“殿下。”
她故意改了對他的稱呼。
相處了這麽一些時日,她也算是摸清楚了他的部分喜好,比如“殿下”這一稱謂,他就不喜歡從她口中聽見,更喜歡她喚他“瞻郎”。
她在平日裏不敢違逆他的意思,總是軟軟地喚他“瞻郎”,心虛害怕時才會喚他“殿下”,比如前些天她服用避子藥被他發現的時候。
今晚是她頭一次主動改變稱呼,還是故意的,為了惹惱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膽子,只知道她受夠了他的忽冷忽熱,再這樣下去,他的病還沒有治好,她就要先被他逼出病了,不如問個清楚。
盛瞻和擡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并不銳利,也沒有多少冷色,卻仍舊看得覓瑜心尖一顫,勉強才維持住鎮定,繼續道:“不知妾身做錯了何事,惹惱殿下?使得殿下這般、這般……”
“這般什麽?”他問道。
她心下一橫,咬牙道:“這般……不待見妾身!”
盛瞻和發出一聲輕笑。
“不待見你?我不待見你什麽?”
這回他的眼神真的有點冷了,看得覓瑜心驚膽戰,直覺自己下了愚蠢的一步棋,但落子無悔,她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
“殿下、殿下在盞茶時分前,還對妾身柔情蜜意,不過轉眼之間,就換了容色,不願對妾身多言只字片語……妾身鬥膽,詢問殿下,可是妾身有哪裏侍奉不周,冒犯了殿下?”
盛瞻和沒有立即回答。
他神色莫辨地瞧了她半晌,方道:“你知道我在生氣?”
怎麽不知道?他都表現得這麽明顯了,她若是還不明白,豈非連三歲小兒都不如?
覓瑜心裏嘀咕,面上恭敬答話,帶着一點委屈道:“妾身自然知曉……妾身只是不明白,于何事上惹到了殿下。”
“你不知道?”
輕輕巧巧的一聲詢問,聽得她頗感不可思議。
“妾身自然不知道……”她低下頭細聲回話,手指無意識地卷纏裙衫。
她要是知道,早就将錯處改正,不會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了。
“還請殿下指教。”她道,“妾身一定改過自新,絕不再犯。”
盛瞻和安靜了片刻。
他用一種平淡的口吻回答:“沒什麽,不過是我在同自己賭氣罷了,你沒做錯什麽事。”
“殿下……”
“只有一樣。”他道,“你莫要再這般稱呼我,你是我的妻子,不是臣子。”
這話說得不對,禮儀姑姑特別教導過,太子之于太子妃,先君臣而後夫妻,她在嫁進東宮後,一定要謹記為人臣子與妻子的本分。
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既然這麽講了,還是三番五次地強調,她自當遵從,畢竟太子的話就是令旨,她無論為人妻子還是臣子都需聽命。
這對她自己也好,妻子總是比臣子要親近些,而且她的“殿下”稱呼也是她故意的,她知道他不喜歡她這麽喊他,可誰讓他要吓唬她呢?
來而不往非禮也,她脾性雖好,卻也不是泥人,可以随意拿捏。
當然,她懂得見好就收,他都把話說開了,她若還是不改,恐怕會惹來他真正的不滿,遂從善如流地改口,莞爾道:“好,瞻郎。”
盛瞻和回應了她的笑,朝她伸出手:“來,陪我說說話。”
她乖巧地走過去,搭上他的掌心,被他拉着在榻邊坐下。
“瞻郎。”她再一次主動喚他。
盛瞻和淺笑回應,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長發,這一次,他的笑容明顯是發自真心的,讓人看着便覺心癢,忍不住想倚進他的懷裏。
覓瑜這麽想着,也這麽做了,依偎進他的懷中,輕蹭着他的胸膛,軟軟嬌喚一聲:“夫君。”
盛瞻和低頭看她,笑容愈深。
他的眉眼生得很好,既有聖上的英武,也有皇後的典雅,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使人想到乘奔禦風的江河湖海,平緩時景致無俦,賞心悅目。
燭火映照着他的臉龐,顯得他分外迷人。
覓瑜仰頭看着他,心裏頭的那點氣不知不覺消了,只餘一池春水,蕩漾波瀾。
“今日宮務繁瑣嗎?”盛瞻和詢問她,“可有遇上什麽麻煩?”
她搖搖頭,道:“有兩位典司幫襯着我,不麻煩。”
“那就好。”他的手掌在她的頰邊摩挲,“她二人是我心腹,你盡管囑咐她們,不必有所顧忌。”
覓瑜眨了眨眼。
讓她放寬了心用他的心腹?這……好似有哪裏不對,不過夫妻一體,她整個人都是他的,收用他的心腹也可以理解……?
她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盛瞻和繼續道:“近來,京裏發生了一樁要案,不知紗兒可有聽聞?”
她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再想着心腹的事情,詢問道:“什麽要案?”
因着有一位屢破奇案、擔任大理寺卿的父親,覓瑜自小對奇聞逸案感興趣,幼時還想過要當捕快,如今雖志向不再,但也不妨礙她探聽相關趣聞。
盛瞻和道:“許太師的獨女,紗兒可認識?”
“許太師?”她呆了呆,“是在文華閣教導瞻郎的那位許太師嗎?”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太子太師歷來只有一位,還能有什麽別人?至于朝中有沒有別的太師,應當……大概……不會有吧?她不清楚。
幸而盛瞻和很給面子地颔了首,還貼心地告訴了她更多信息:“中極殿大學士許博傑,兼任太子太師,深得父皇寵信。”t
覓瑜認真記下,一邊暗自決定之後要弄明白朝堂狀況,不能身為太子妃連這些都不了解,一邊回答:“若是指許太師家的那位姑娘,我應當算是認識,不過不太相熟,只在年節宴會上遇見過幾回。她怎麽了嗎?”
嚴格來說,對方并不能被稱為姑娘,因為其在三年前已經出嫁,嫁給了一位翰林院編修。
不過覓瑜忘記了那位編修的姓氏,不知道該稱呼什麽夫人,便以姑娘代指,左右是夫妻間的閑話,不影響什麽。
她倒是記得那位許姑娘的名字,娉婷,字如其人般美麗。
盛瞻和也沒在意,把來龍去脈講述給她聽,反讓她得知了許娉婷的夫家姓宋,是為宋夫人。
數日前,宋夫人去長安郊外的正虛觀上香,不幸于歸途遭遇山匪,随行車馬翻倒,仆從被害,自身下落不明。
宋夫人嫁人不過三載,正是年華最好的時候,她若被山匪擄去,能有什麽好結果?
許家與宋家得知此事,皆驚怒不已,告命長安府尹,連夜派人搜山,三方合力把山頭翻了個遍,卻只在山腳的河流裏搜尋到了一具浮屍。
浮屍面容被毀,軀體發脹,所着衣物與宋夫人出行時的相同,身高、年齡、攜帶物品也能對得上,經仵作勘驗,确認為宋夫人無疑。
許太師發妻早逝,膝下單薄,年過半百只有這一個獨女,聽聞噩耗悲痛欲絕,命令長安府尹徹查此案,誓要找出兇手。
案子不難查,宋夫人的手心裏攥着一枚玉佩,經查,是寧國公幼子高守文的。
許太師與寧國公為連襟,許夫人在世時,兩家常有往來,高小公子與宋夫人自幼青梅竹馬,情誼甚篤。
許太師曾屬意高小公子為女婿,但在許夫人去世後,許家與寧國公府漸漸淡了關系,高小公子又不思進取,許太師便改了主意,讓女兒嫁給了門下學生。
聽到此處,覓瑜不由得對這位高小公子升起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她二人的經歷頗為相似,同樣被拒了親事,虧得她有一個好父親,才使她在雪霁之後迎來了晴天,不知對方是否也會有同樣的際遇?
不過,聽盛瞻和的說法,是這高小公子由愛生恨,對宋夫人下了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