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覓瑜又一次愣住了。
他、他剛才說了什麽?他沒有計較她服避子藥,甚至理解她,準備從源頭下手,約束自身,不再碰她?
不不不,一定不是她想的這樣……一定是他生氣了,決定冷落她,從她房裏搬出去——他不能這樣,他們成親不過數日,他就要和她分房,傳出去了叫她怎麽做人,聖上與皇後又會如何看待她?他不能這樣——
“殿下、殿下,紗兒知錯了。”她慌忙攥緊他的衣擺,言語間稱呼混亂也無暇顧及,只想着要怎麽給他請罪,打消他的念頭,“求殿下饒過紗兒這一回,紗兒願意給殿下生兒育女,再不犯同樣錯誤!殿t下——”
盛瞻和一怔,臉上閃過一絲訝色,似是不理解她怎麽開始求情,繼而顯出兩分恍然,彎腰将她扶起。
“你誤會了。”他沒有刻意溫和聲線,卻讓她如聞天籁,覺得天底下沒有誰的聲音比他更動聽,“我的意思是,你的話的确有道理,你是年紀小了些,不着急懷有身孕,再等兩年也正常。”
覓瑜呆呆地望着他,随着他的舉動緩緩起身:“殿下?”
“我不會責罰你。”他道,“但你也不要再服藥了,一來傷身,二來,若是給別人發現,也容易引起麻煩,就像今日一般。”
覓瑜還是呆呆地望着他,少頃才回過神,用力點頭:“是,覓瑜知曉,覓瑜謹記殿下之言。”
盛瞻和道:“還叫我殿下?”
她立即改口,發自真心地喚道:“瞻郎。”
盛瞻和微微一笑。
覓瑜察言觀色,繼續表明心跡:“瞻郎今日教誨,紗兒銘記于心……但請瞻郎原諒紗兒愚鈍之舉,留、留在紗兒房中,莫要……搬離出去……”
後半句話,她說得比較小聲。她雖然已為人婦,但新婚不過數日,縱使在床笫間應夫君之邀說過些親近話,也還面皮薄着,羞于放到白日裏講。這回是實在沒有辦法,她不能真的讓他搬走。
同時,她有也些心虛,因為嚴格來說,這裏是太子寝殿,就算要搬,也是她搬出去,她真怕他來這麽一句。
盛瞻和笑容愈深:“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搬走了?”
她眼前一亮:“瞻郎……”
他拂過她的鬓發,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我不會離開的。你我雖是因聖旨之故才結為夫妻,但你在我心中殊為愛重,是我的妻子,我不會離開你的。”
覓瑜被他這一番話說得大為感動,不知道自己積了多少德,才能得這樣一門親事,嫁給這樣一位夫君,他怎麽能對她這麽好、這麽寬容呢?
她依偎進他的懷裏,這是她頭一次主動親近他,以往都是他先摟住她,但這回不同了,他的話打動了她,令她真正将他當成夫君來看,而非太子。
“瞻郎。”她倚靠着他的胸膛,喃喃喚他,一腔情流奔湧,不知該說什麽來表達心緒,“你……在我心中也是這般……此生能嫁瞻郎為妻,是紗兒之幸……”
盛瞻和沒有再讓她說下去。
他用一個吻堵住了她的話。
他吻得溫柔而深情,在纏綿悱恻中帶着一點主導的強硬,似乎一如既往,又似乎有所不同。
又或許,他的吻和平常一樣,變化的是她的心境。
因為以往,她總是将此事視為妻子和太子妃的責任,不曾完全沉浸其中,內心深處還帶着一絲茫然和無措。
現在不同了,她開始以全新的視角看待它,相應而來的自然是全新的體驗。
她的心跳得飛快,結束時麗靥染嫣,杏眸含水,丹唇泛着瑩瑩的色澤,讓盛瞻和又親吻了一下。
她的話音也變了,軟綿綿的,如顫動的琴弦,帶着江南細雨的迷蒙,發出生澀但是動人的邀請:“瞻郎……”
盛瞻和沒有應邀。
他撫摸着她的臉龐,漆黑的眼眸盯着她,凝結成漂亮的顏色。
“你年歲小,懷孕傷身。”他淺聲道,笑容在溫暖中透着親近,“服藥也不好,所以我不碰你,這是最佳的方法。”
覓瑜一時分不清他是在玩笑還是認真的,下意識想替自己辯解,回答願意懷孕:“我——”
只說了一個字,她的唇就被他用指腹抵住了:“我知道你現在情願,但這只是一時沖動,倘若我真應了,你一定會後悔的,我不想你後悔。”
覓瑜還欲再言,但他的指腹一直抵在她的唇上,她不好開口,只能乖巧地望着他,等着他緩緩收回手。
而經過他這麽一打岔,她發熱的頭腦也有些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她現在的情況的确不适合有孕,不提她的年歲,只說他的病,就是一個問題。
自杏林之道始,臆症就一直被視為疑難雜症,歷朝歷代,治療臆症的方子積了一個又一個,卻始終沒有一張能徹底治愈的良方,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且此症若是患得深了,還有可能傳給子女,他的病情雖然不同尋常,但也不能定論,還是先治好再說,治不好……那就找娘親治,總之,一定要治好他。
想到這裏,覓瑜頓時感激起了盛瞻和的阻止。
同時,她也心生嘆服。
他怎麽能這麽厲害呢?事事都預料到了,這就是東宮太子的能力嗎?
不,與太子無關,完全是他本人聰慧……聰慧又周全,周全又妥帖,她能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當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大一塊餡餅……
盛瞻和把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
“冷靜了?”他笑意猶存地詢問她。
她不好意思地颔首:“嗯……”
“不過,”她擡手梳理耳邊的碎發,試圖借此去除一些羞赧,“瞻郎方才為何不讓紗兒把話說完?就算我說了,瞻郎也可以拒絕我的……不是嗎?”
盛瞻和幫她把發絲绾回耳後,這是他常有的舉動,在同她相處時,他總是喜歡做這些親近的小動作,她也在初時的羞赧過後習慣了。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他這一舉動,不知為何,她忽然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仿佛很久以前有人對她這麽做過。
這感覺轉瞬即逝,不等她仔細去想,盛瞻和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含着淺淺淡淡的笑意:“我怕我拒絕不了。”
意識到他這話指的什麽後,覓瑜的臉霎時紅了,羞赧不減反增:“殿下!”
盛瞻和這回沒有計較她的稱呼,大概是她用了嬌嗔的語氣,比起生疏更貼于親近。
他松開手,笑意加深少許:“行了,把藥收好,一同與我出去用早膳吧。”
說到這裏,他蹙了蹙眉,意識到一個問題:“你早膳還沒用,怎麽就服藥了?”
話題回到最先的避子藥上,覓瑜好不容易放松了一點的心情又局促起來。
“這藥無需膳後服用……依——”她及時把“娘親”二字咽了回去,盛瞻和能理解她服藥是一回事,得知因由出自她的娘親又是一回事,她不能牽連親人。
“依照書中所言,此藥只需在……”她小聲又隐了些許詞,他這麽聰明,想來能夠聽懂,就算聽不懂,她也沒有臉面仔細解釋。
“……過後的六個時辰內服用即可,之後每隔一段時日服用一次,便能确保……膳前服用也不妨事,它不走胃經……”
盛瞻和聽着,目光轉向瓷瓶,言簡意赅地評價:“倒是方便。”
他打量片刻,忽然道:“這藥能給男子服用麽?”
覓瑜吃了一驚,有些結巴地回答:“這、這藥是專給女子服用的。”
她暗自揣測他詢問這話的用意,難不成他想——
“可有給男子服用的藥物?”他問道。
他果然是在想這事!
他竟然——竟然能想這事……
一時間,覓瑜不知道該用什麽來描述自己的心情。
就像娘親講的一樣,但凡牽扯到生育一事,世間諸人大多喜歡從女子身上找問題,無論是備孕、安胎抑或避孕,皆為女子服藥,男子甚少過問。
讓男子服用藥物更是驚世駭俗的想法,畢竟他們不用經受生育之苦,巴不得多多開枝散葉、子孫綿延,尤其天家皇室,更将誕育子嗣視為頭等大事。
可是他……身為太子,國之儲君,肩負着天下江山的重擔,卻願意為了她……
覓瑜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她既感動,又不能理解。
他與她素昧平生,算上奇王也不過一救之緣,在他本人看來還沒有這回事,差不多是盲婚啞嫁,他對她好,她可以認為他是天性寬厚盡責,疼愛妻子,可對她這樣好——為什麽?
“瞻郎……為何……”她怔怔地看着他。
盛瞻和道:“你年歲小,不宜服用這等藥物,我比你虛長四歲,服用此藥應是無礙。”
問題的重點不在于這個!她想問的是——
“瞻郎——為何願意為了我——”她咬着唇,一顆心怦怦亂跳,手指絞緊羅裙,“做下……做下這些……”
盛瞻和的目光染上些許不解:“為何?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我這麽做不應該嗎?”
“可、可是……天底下很少有夫君會這般……這般……”
盛瞻和明白了。
“會這般疼愛妻子?”他微笑着補完她的話,掌心貼合她的臉頰,摩挲下溫柔的痕跡,“那是他們的愛重不夠,我喜歡你,愛重你,自然願意為你做這些。”
“況且,”他道,“在我看來,這不是一件多大的事,你能服藥,我為何不能?生育之苦,我不能替你代受,服藥之煩,我還是能替一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