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趙得援也想不明白,他怎麽給女兒求來了這樣一門親。
他出生檀州一戶普通人家,上京趕考時因緣際會,結識了微服私游的聖上,在經歷過幾樁不大不小的事後,與其結為八拜之交。
當然,那時的他不知道聖上是聖上,只以為是哪戶富貴人家的公子,不然他是怎麽也不敢與聖上結拜的。
後來,聖上表明身份,在殿試上親自點了他為狀元,授官翰林修撰。楚王謀反時,他救駕有功,聖上龍心大悅,欲封他為異姓王,他連連推辭不受。
聖上詢問他想要什麽,他答曰家中內子有孕,望賜太醫金藥安胎。聖上笑着答應了,還拍拍他的肩膀,言如果将來有緣,他們說不定能成為親家。
他不敢也不想把這話當真,謹慎回答:“皇子公主皆為人中龍鳳,微臣不敢高攀,将來兒女親事,聖上若能賜道婚旨,便已是微臣一家大大的榮光。”
聖上朗笑道好,這件事就這麽定下。
一晃多年過去,他有了一兒一女,小女兒玉雪可愛,煞是讨人喜歡,夫妻倆都疼愛得緊。
一次,祝晴帶女兒回道觀探親,于歸途中偶遇突發疾病的汝南郡王太妃。
祝晴妙手救下太妃,太妃感激不已,又見跟随在一旁的小女兒生得玲珑标致,心生喜愛,便在之後的幾次宴會中都邀請了母女倆。
先汝南郡王戰死沙場,留下太妃與世子相依為命,世子襲爵郡王,年紀輕輕,尚未娶妻,太妃喜愛覓瑜,一來二去的,就生了讓兩家結親的心思。
趙得援夫妻倆素來對兒女不加規矩,聞聽太妃結親之意,在詢問過女兒,得到後者“一切都聽爹娘的”回答之後,便在仔細的思量之下,答應了這門親事。
哪知距離兩家談妥不過半月,庚帖尚未交換,太妃卻忽然改了主意,進宮去給兒子求了一門親。
這也罷了,左右兩家的事沒到明面上,再讓女兒另擇良婿即可,反正他們女兒與郡王沒見過幾回面,彼此之間沒有多少情誼,親事不成便不成。
偏太妃不知犯了什麽病,把祝晴叫到郡王府上,言不是她想要毀約,而是雙方八字不合,若結為夫妻,恐會有所妨礙,這才不得不忍痛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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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套話原本沒什麽,祝晴懶得去管郡王府悔婚的真實意圖,但當她在離府時,聽到府裏下人隐隐在傳的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不願再将此事善了。
那些下人道,趙家姑娘的八字不好,太妃正是得了高人警示,才忙不疊推掉這門親的,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還特特請聖上下旨賜婚。
又有多嘴的嘀咕,也不知那趙姑娘的八字有多不好,竟能使得太妃這般惶然不安。
祝晴雖然只養了一雙兒女,沒有操辦過婚事,但她自己成過親,又出身道觀,哪裏不知曉,所謂的交換庚帖只是為了讨個吉祥?
什麽八字不合,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何況兩家還沒有換過庚帖,太妃上哪裏去要的她女兒八字?
是,他們趙家的門第沒有郡王府高,太妃有了更合心意的兒媳人選,想要悔婚無可厚非,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髒水潑到她女兒的頭上!
祝晴怒氣沖沖地回了府,将此事告知丈夫。
聽罷,趙得援也和她一樣生氣,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連夜進宮面聖,詢問聖上可還記得當年約定。
當然,他只準備讓聖上下一道空白的聖旨,不是真的想要把女兒嫁出去,他還沒有合适的女婿人選呢!
他只想以此向太妃表明,他家女兒的八字好着,什麽不宜結親、不能嫁人全是鬼話,誰娶到他的愛女,是天底下第一有福之事。
豈料聖上誤會了他的意思,詢問他可是看中了哪位皇子,他吓了一跳,正欲澄清,一旁的皇後卻笑着開口。
“趙大人聰明鑒悟,悉心奉國,為股肱之臣,趙姑娘定然娴靜淑貞,堪為良配,皇上不如就把她許配給瞻兒吧。”
聖上遲疑:“瞻兒?這……”
趙得援越發驚吓,惶惶跪地回話:“太子殿下身份貴重,微臣萬萬不敢高攀!微臣只想——”
皇後沒理他,附在聖上耳邊輕言幾句,聖上當即眼前一亮,撫掌道:“好!這門親事好!賢弟啊,從此以後咱們就是親家了!來人,筆墨伺候!”
就這樣,沒有給他半分推拒的機會,聖上筆走龍蛇,揮下一道賜婚聖旨,他的女兒一躍成為了準太子妃,備嫁半年後的大婚。
捧着聖旨回去的當天晚上,他差點被祝晴擰掉耳朵:“趙得援啊趙得援,你看看你辦的好事!”
“皇宮豈是個好地方?你怎麽忍心讓女兒嫁去那裏!我是讓你去給女兒讨公道的,不是讓你把女兒推進火坑的!”
“哎喲哎喲,疼、疼疼,夫人輕點——為夫也不想這樣,可聖上和皇後自說自話地就把親事定了,我半句也插不進去,只能——哎呀呀呀——”
祝晴那日的怒火,趙得援至今心有餘悸,因此,一聽到這聲問話,他下意識打了一個哆嗦,苦了一張臉,哀嘆。
“我當初什麽也沒想,就想着給我們家紗兒出口氣,別讓那汝南郡王太妃得了便宜還賣乖,哪裏知道——唉!”
覓瑜見狀,趁機表現出自己的委屈:“是啊,爹爹可害苦女兒了,女兒寧可嫁給路邊的販夫走卒,也不想嫁進宮裏,當什麽勞什子的太子妃。”
可惜她還是被自己爹爹瞪了一眼:“慎言!你這話若是被旁人聽去,我們家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祝晴反倒平靜下來,氣定神閑地端起茶盞,用蓋子撥了撥茶水,道:“怕什麽?你兒子是錦衣衛統領,只有他探聽別人家的份,沒有別人家探聽我們的份。”
“娘。”趙尋琅原本在旁默默地聽着,此時開口道,“孩兒解釋過很多遍,只有北鎮撫司才掌稽查之事,孩兒是南鎮撫司的,不管這些。娘不要再弄混了。”
祝晴擺擺手:“北鎮撫司稽查百官,南鎮撫司稽查北鎮撫司,算起來不都一個樣?”
“南——”
“行了,別扯遠了。”趙得援把話題拉回來。
他看向覓瑜,語重心長道:“紗兒啊,爹爹知道,太子妃難做,但聖旨已下,就算再難,你也要做好這件事。”
“而且,這也算得上一門極好極好的親事,你覺得你嫁給誰,能比得過太子?”
覓瑜很想乖巧應是,但她還是忍不住嘀咕道:“太子是太子,太子妃是太子妃,皇後都能換三個,何況太子妃……”
當今聖上共立過三次皇後,一為原配端慧皇後,二為廢後安氏,第三就是現在的周皇後,因其子被立為太子而被冊封為皇後。
端慧皇後因病早逝,廢後德行有虧,周皇後母憑子貴,這三次立後、一次廢後,雖然都有充足的理由,但也從側面說明了深宮兇險,禍福難料。
皇後尚且如此,太子妃又當如何?
趙得援再次瞪眼:“讓你少說這些,你還說上瘾了?”
“你給我記住,這些話你只能放在心裏想想,外頭萬萬不能說!不對,放在心裏想也不行,你得從現在開始把它們忘掉!記住了沒有?”
覓瑜抿抿嘴,心裏猶有不服,面上乖順道:“女兒記住了。”
祝晴把茶盞置回桌案上:“你也別沖着女兒發火,紗兒說的有錯嗎?太子妃不是那麽好當的。”
“現在還好,太子尚無通房妾室,等将來東宮裏的女人多了,諸般争寵謀算,你覺得我們女兒能擋幾分?”
趙得援皺眉嘆氣:“這些我能不知道嗎?我當時就想要推掉這門親事,可聖上和皇後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親事定下,我磕頭謝恩都來不及,讓我怎麽推?”
“好在自廢後一事後,聖上厭惡極了後宮的争鬥,下旨,皇室妃嫔中除正室外,皆從家境清白的小官或平民家選取,妃嫔的冊封和晉升也以資歷論,與內寵子嗣無關,應當能清靜些。”
祝晴故作驚訝:“原來你還是大官?”
趙得援啞然。
大理寺卿官及正三品,雖不是小官,但也着實算不上什麽大官。
不說別的,就說前些年的魏王妃,便是輔國公嫡女,家世顯赫,出身名門望族,太子妃的身世,怎麽也不該比魏王妃差。
要說聖上喜愛魏王,特意為其擇一門好親,那也不對。
皇室諸子中,聖上最喜端慧皇後所出的元慜太子,可惜元慜太子英年早逝,接着便是現在的太子,當今皇後能夠坐穩中宮,靠的就是這個兒子。
魏王資質平平,性情魯直,聖上就算再喜歡,也不會喜歡到哪去,更不會因此特意壓低太子的親事。
帝後如此贊成這門親事,還只給半年的備嫁時間,最可能的理由只有——
“他們壓根沒看中女兒這個人,看中的是女兒的醫術。t”覓瑜道,“他們想讓女兒給太子治病。”
趙得援再度斥責:“慎言!”
覓瑜道:“女兒說的是實話。”
趙得援瞪眼:“實話也不能說!”
當今太子少而靈鑒,德澤遠洽,堪為命世之才,唯獨在一項上面差些,那就是偶有臆症,會以為自己是早逝的胞弟奇王,而非還活着的兄長太子。
究其原因,還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當時的太子還是元慜太子,但自幼體弱,常年纏綿病榻,于十歲那年不幸離世,端慧皇後傷心過度,也跟着去了。
聖上另立新後安氏,卻遲遲沒有立太子,後宮一時波瀾四起。
元慜太子離世半年後,尚為賢妃的周皇後誕下一雙皇子,分別為九皇子與十皇子,被晉為貴妃。
兄弟倆同胞出生,長相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極是靈動可愛,聖上頗為喜愛,對于安皇後所出的三皇子,則有些神色淡淡。
其實這也沒什麽,歷來太子皆立嫡長,安氏後位既立,三皇子的太子之位也在囊中,只消等聖上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便可。
偏偏安氏多疑狠毒,容不下兩個在襁褓中的嬰兒,串通欽天監散布雙生皇子不祥的謠言,意欲處死其中一個。
如此一來,剩下的那個皇子也會因為兄弟的牽連,而與儲位無緣,甚至連貴妃也會失寵,大大減小懷孕生子的可能,可謂一石三鳥。
好在貴妃有急智,主動向聖上進言,願意将十皇子送去太乙宮,養在天尊名下,割舍母子關系,從此,這個孩子便是天下人的孩子,為天下人祈福。
太乙宮為道門祖庭,有天下第一道場之譽,不怕壓不住十皇子的命格,而九皇子留在皇宮,與兄弟分離,也不會應驗不祥之言。
就這樣,貴妃保住了兩個孩子的性命,自身也不再争寵,避安氏鋒芒。
兩年後,三皇子被立為太子,安氏中宮位穩,一時風頭無兩。
又一年後,各地開始鬧旱災,大旱持續三年,民不聊生。
聖上用盡各種方法,罷任數十官員、問罪數百道士,及至頒下罪己诏,親自前往太乙山祈雨,都沒有成效。
正當聖上感到焦頭爛額時,忽有一名雲游道士來到長安,進宮面聖,當着聖上的面,祈得了一個時辰的細雨。
聖上大喜過望,敕封其為神妙真人,賜居蓬萊島,恭敬詢問解災之法。
真人曰:誅十皇子,立九皇子。
于是,十皇子為國祈福,自願獻身天下,終解三年大旱;九皇子行高恩厚,躬履仁義,被立為太子;貴妃教子有方,入俪宸極,奉為天下之母。
至于原來的皇後安氏,則因德薄仁儉、屢害皇嗣而被廢為庶人,于一月後病逝;原來的太子也被廢為臨王,發往苦寒封地,于途中不幸染疾去世。
時至今日,太子坐穩東宮數年,輔臣衆多,得聖上厚愛,宮中皇子無人能相抗衡,天下也一片太平,展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盛世之景,當是十全十美。
偏偏有一樣不美。
十皇子為國祈福期間,雖然居于道觀,但也沒有徹底同皇宮斷了聯系,九皇子因此知道,自己在世上有個同胞弟弟。
九皇子性情溫厚,愛護幼弟,神妙真人誅殺言論一出,當即去聖上跟前跪了一天一夜,請求聖上饒過弟弟一命,他願意代弟弟獻國。
聖上沒有理會,下密旨命錦衣衛護送十皇子回宮,帶去蓬萊島上,助真人祈雨。
九皇子見求情不成,闖島欲救胞弟,被錦衣衛攔下,遣送回貴妃宮中看管。
大雨傾盆而下的那一刻,遠在貴妃宮中的九皇子似有感應,咳出一口鮮血,昏迷不醒,發了三天高燒,醒來後口吐胡言,稱自己乃十皇子。
聖上大驚,詢問真人,九皇子可是被十皇子魂魄附身。
真人一番查驗,言道,九皇子是因為傷心過度,才會生出臆想,只消神思清醒,便于天下江山無礙。
過了一段時間,九皇子果然好了,各地也傳來了好消息,聖上龍心大悅。
恰逢安氏虧心事發,聖上便以雷霆之勢廢了原來的皇後和太子,另立九皇子為太子,貴妃為皇後。
然而,太子的病卻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