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今日是上元節, 長安宵禁解除。
雖然天上還下着雪，大街上依舊人流如織，車馬如龍, 噪雜聲此起彼伏。
馬車裏, 雲晴伸出指尖撫摸着映照在雕花窗棂的明滅燈光，聽着外頭喧鬧的動靜, 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正走神, 突然聽到外頭傳來小兒啼哭的聲音。
雲晴忍不住推開窗子，尋着聲音望去, 只見一處賣花燈的攤位前站着一對夫妻，正拿着一只青蛙花燈哄啼哭不止的兒子。
那小兒得了花燈, 破涕為笑, 在耶娘的臉蛋上一左一右親了兩口。
一連三口衣着非常樸素，臉上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雲晴不知怎得，突然想到自己哄騙許鳳洲的話來。
只可惜她的病根本醫不好, 這一輩子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她神色黯然地收回視線，将滿城的人間煙火關在窗外。
半個時辰後，堵了一路的馬車終于停下。
雲晴抱緊了懷裏沉甸甸的首飾, 一顆心劇烈跳動起來。
她一出馬車，寒風裹着雪粉撲面而來, 吹得她臉有些疼。
她擡起眼睫來, 只見門頭上方挂着的牌匾上蒼勁有力地書着四個大字：安濟藥坊。
不是說玲珑閣嗎？
怎到這兒來？
她看了一眼秋霜, 卻見她也滿臉狐疑。
兩人正發愣，病坊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從裏頭走出一身着寶藍色棉服, 長相斯文的少年。
他走到她二人跟前，看向雲晴, 問道：“可是雲娘子？”
雲晴有些腼腆地颔首，應了聲“是”。
那少年也不多言，領着她二人就往裏走。入了大堂，那少年便不準秋霜跟着。
“我家世子只見賣家，這是規矩。”
秋霜不放心雲晴一個人。
雲晴安撫似的朝她笑笑，“崔世子，是個好人。”
其實這話，也是說給她自己聽。
她也不知崔世子究竟是不是好人，不過當時在宴會上出手幫她，在她心裏，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秋霜握了握她的手，“那我在這兒等姐姐。”
雲晴“嗯”了一聲，深吸一口氣，随着那少年入了後院。
大約繞過兩個回廊，少年在一處房門停下來，擡手扣了三下門，恭敬道：“世子，人已經帶到。”
裏頭傳來清亮好聽的嗓音，“進來吧。”
少年忙推開門。
裏頭的亮光在廊庑下灑下一片陰影。
甫一入內，一股子若有似無的藥香随着暖意撲面而來。
雲晴正打量着質樸典雅的屋子，門突然從外頭關上。
她吓了一跳，下意識想要出門去，這時從裏頭走出來一眉目如畫的美少年。
頭戴金冠，身着滾了金線的廣繡緋袍，腰間配蹀躞玉帶。
華麗招搖，風流倜傥。
正是崔錦年。
那天宴會上，他曾偷偷地同她說，若是以後有事，可去他府上尋他。
若不然，她也不敢讓秋霜尋他。
崔錦年環臂望着她，那對風流多情的桃花眼眼波流轉，“小晴妹妹，好久不見。”
雲晴聽到他這樣稱呼自己，一時連行禮都忘記，急道：“世子，莫要，這樣，叫我。”
崔錦年不置可否，徑直走到桌子旁坐下，“什麽好東西，拿出來我瞧瞧。”
雲晴趕緊将懷裏藏了一路的包袱放在桌子上。
屋子裏點了數盞燈，光線極亮。
一打開紫色的包袱皮，裏頭的金銀珠玉在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原本并沒太當回事兒的崔錦年瞥了一眼，驚訝，“你這東西，是從主人家偷來的？”
“不，不是！”雲晴白皙的面皮漲得通紅，“是，我家，公子，送的！”
崔錦年聞言上下打量她一眼，“啧啧”兩聲，“許二那個瘋狗，倒是在你身上下足了本錢。”
雖然許鳳洲性情确實傲慢跋扈，這些日子總欺負自己，可雲晴還是非常不喜歡他這樣稱呼許鳳洲，忍不住小聲反駁，“世子，莫要，這樣，說他！”
崔錦年勾了勾嘴角，譏笑，“你這個人倒是真有意思，都将他給你的東西拿來賣了，還要護着他。”
雲晴不接他的話，問：“這些，值多少？”
提及生意，崔錦年倒是正經不少。
他将裏頭的東西一樣樣驗過後，拿起其中一對在燈光下泛着綠光的翡翠手镯，正色道：“你連這個都賣？”
正是許鳳洲上回在西園送給雲晴的生辰禮物。
雲晴雖對這些珠寶首飾的價值不算太了解，但瞧着他的神情，顯然那一堆東西都比不上這一對玉镯更值錢。
她其實有些舍不得。
但是一萬金哪有那麽容易湊夠。
于是她點點頭，“總共，值多少？”
這話一聽，就是個容易遭人哄騙的主。
崔錦年反問：“你一個小小婢女，要那麽多錢做什麽？”頓了頓，又補充，“你不說實話，我可不敢同你做生意。這萬一你家那個許瘋——你家許二說你偷來的，那我豈不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這話純粹是吓唬她。
來鬼市做買賣的，手裏的東西大多見不得光。
雲晴對人心了解的實在太少，經不住吓，趕緊将實話說了出來。
得知她要給自己贖身，他眼裏的驚訝藏都藏不住，“沒想到你這個人長了一顆鼠膽子，倒也有幾分骨氣。”
雲晴就當他誇自己，問道：“那崔世子，要做，我的，生意嗎？”
“幹嘛不做，”崔錦年把玩着那只玉镯，勾唇一笑，“那就一萬五百金吧。另外五百金算是我祝你脫離苦海。”
這下輪到雲晴驚訝。
她原本還擔心這些東西不夠，沒想到那麽容易就賣了一萬金，還多了五百金，心裏激動得不得了，趕緊朝他伸出手。
崔錦年皺眉，“誰沒事兒會把那麽多錢帶在身上，東西留下，過兩日我會差人把銀票送到你手上。若是不願意，就拿東西走人。”
雲晴一聽，十分地為難。
她與這位崔世子實在稱不上熟，若是他到時不承認怎麽辦？
正猶豫不絕，有人突然推開了門。
兩人皆朝門口望去，一身披雪狐鶴氅，眉目清隽的年輕郎君提着一盞兔子花燈入內。
顧醫師？
雲晴有些驚訝。
顧蘭時也瞧見她了，怔愣片刻，随即笑得微風和煦，“娘子，想不到又見面了。娘子的腳傷可好些？”
雲晴亦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他，更加沒想到他竟然還惦記着自己的腳傷，心中頗為感動，腼腆一笑，“已經，好了。”
一旁的崔錦年道：“顧十二，原來你們認識啊。”
顧蘭時颔首，“只是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頓了頓，又道：“崔世子怎在這兒？”
顯然，他才是這兒的主人。
“最近老巢不是被許二那瘋子抄了，借你的地方做點兒小買賣。”崔錦年熟撚地把手搭在顧蘭時肩膀，笑盈盈地看向雲晴，“既然是顧十二的朋友，那就是我崔錦年的朋友，不如這樣，你的贖身錢我出了，你以後跟着我，如何？”
話音剛落，屋子裏在場的人皆面色一變。
雲晴被吓壞了，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顧蘭時則眉頭緊蹙，“世子莫要這樣說笑。”
崔錦年撇撇嘴，“開個玩笑嘛。”
顧蘭時面色和緩些，聽到雲晴要給自己贖身，心裏竟然有一絲隐秘的歡喜。
雖覺得自己不該過問旁人的事情，仍是忍不住開口：“若是有顧某可以幫忙的，請娘子盡管說。”
未等雲晴開口拒絕，崔錦年又道：“我們顧十二乃是醫藥世家，家財萬貫，可不缺你這點兒錢。”
饒是顧蘭時一向穩重，此刻也被他這些頗有深意的話給臊紅了面皮。
雲晴則根本聽不懂崔錦年話裏話外的意思，忙道：“不用，我已經，湊夠錢。”
既然崔世子同顧醫師認識，那她也沒什麽不放心的。
兩人約定了具體的拿錢時辰，崔錦年道：“今夜上元節，本世子也要去會佳人，你二人請自便。”言罷，他拿了一旁木施上的緋紅狐裘披上，心情愉悅地提着雲晴那一包東西大步出了屋子。
雲晴正欲告辭，突然聽顧蘭時道：“若是娘子想要行醫，日後可來醫館幫忙。”
大胤民風開放，對女子的要求并不算太嚴苛。
女子抛頭露面行醫的也不少。
雲晴沒想到自己剛剛攢夠贖身錢，t就有人邀她來醫館做事，心裏說不出的激動與高興，随即想到自己并不打算留在長安，眼神有些黯然，“多謝，顧醫師，不過，我打算，離開，長安。”
顧蘭時聞言，眼神裏流露出失望之色，“娘子準備去哪兒？”
“金陵。”
“姑娘是金陵人士？”
“我也，不知，”雲晴漆黑的眼眸裏流露出茫然，“我很小，就被，賣到，秦淮河。”
顧蘭時沒想到她這樣可憐，眼神裏流露出憐惜，“我也是江南人士，我家中在金陵亦有幾家病坊，姑娘若願意，也可去。”
不過萍水相逢，他竟這樣幫自己。
這讓雲晴在這孤冷的上元節感受到一絲暖意。
她見時辰不早，向他告辭。
顧蘭時忙道：“我送娘子出去。”
兩人剛出房門，一聲爆炸聲響徹長安城的上空。
是煙花。
璀璨絢麗的煙花，幾乎将長安城的夜空點亮。
雲晴仰望着火樹銀花的夜空，不知怎麽想到去歲上元節與許鳳洲一同賞燈會的事情來。
許鳳洲在宮裏飲完宴會後，特地帶着她出來賞燈。
彼時，她剛來長安不久，什麽也不懂，打量着比肩接踵，輝煌無比的長安大街，既好奇，又不安。
他一邊嘲笑她膽小，一邊又緊緊地牽着她的手。
今晚為什麽總想起他呢？
大抵是她要走了，這離別前的多愁善感，竟然比許鳳洲這幾日的惡劣，還要讓她覺得難過。
她想，也許從今往後，她就只有一個人。
沒有許鳳洲的世界，該是怎樣的呢？
絢麗多彩的光影在她的視野裏逐漸模糊，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滾落眼眶，順着她瓷白的面頰滑落。
“娘子還好嗎？”
一塊雪白絲帕遞到她面前。
雲晴回過神來，對上一張溫潤清雅的俊秀面龐。
是顧蘭時。
“多謝，顧醫師。”
雲晴慌忙揉揉眼，哽着嗓子，“風太大，雪粉，迷了，眼睛。”
“是啊，風确實有些大。”顧蘭時并未拆穿她，語氣溫和，“不過過了上元節，很快便立春，天氣會一日比一日好。這個時節，江南的煙雨朦胧，風景秀麗怡人，一定撫慰娘子的心。”
雲晴光是聽着他溫柔如水的敘述，仿佛真就見到江南美景，心情豁然開朗。
無論是被煙雲舫強行禁锢的那八年，還是同許鳳洲心甘情願的這兩年，她都已經被禁锢的實在太久太久。
向前走一步，确實有點難。
但她知曉，她總能過去。
人生，本就是孤零零來，孤零零去，誰也陪不了誰一輩子。
這是魏行首與她說的話。
雲晴瞥了一眼他的帕子，見上頭竟然繡了豔麗的石榴花。
男子繡石榴花的，并不常見。
雲晴想起夢中院子裏那兩株石榴樹。
如今想起來，她幼時所穿的那件衣裙上，也繡滿了石榴花。
顧蘭時注意到她的視線，溫聲道：“我有一妹妹很喜歡石榴花。”頓了頓，又道：“娘子生得很像她。”
雲晴一時怔住，随即終于明白他為何每次見到自己都這樣溫柔體貼。
大抵是将她當做妹妹。
又聽他神色哀傷道，“不過她十年前已經過世。”
雲晴沒想到竟會如此，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天上的煙花遲遲未能散去。
璀璨的煙火映照在雲晴的臉上。
容貌絕麗的少女一對漂亮的狐貍眼就像是攏了璀璨的煙火在裏頭，亮得灼人。
顧蘭時心中一動，道：“今日是上元節，城中十分熱鬧，不如我陪姑娘去走一走。”
這是在長安的最後一個上元節，雲晴也想要去瞧一瞧這盛世之下的長安。
她原本想要答應，腦海裏卻閃過許鳳洲那張霸道專橫的面孔，下意識拒絕，“我，想回去。”
顧蘭時倒也沒有勉強，将她送出去後，将手裏的那一盞兔子花燈遞給她，“那就讓這盞花燈替娘子照一照前路。”
他實在太會說話，雲晴無法拒絕他的好意，伸手接了過來，向他告辭。
一出後院，雲晴就瞧見正在大堂裏徘徊的秋霜。
秋霜一見她出來，便迎上前來，一臉緊張，“如何？”
雲晴彎眉淺笑，“談成了。”
秋霜沒想到那麽順利，也不禁替她高興，又見她手裏提着一盞花燈，驚奇，“哪兒來的？”
雲晴道：“送的。”
秋霜也沒太在意，趕緊拉着她上了馬車。
一路上，秋霜好奇地追問着方才做買賣的細節。
雲晴也不瞞她，事無巨細地說與她聽，只是沒有說顧蘭時的事兒。
秋霜聽完，忍不住問：“姐姐，真要走了？舍得公子嗎？”
雲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舍不得又如何，既改變不了她的出身，也改變不了他即将與人成婚的事實。
她突然想到，許鳳洲之前問她的那句話：若是沒有她母親的遺言，她是否會留下來給他做妾。
她當時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現在她想，她不會的。
她在他身上生出了占有欲。
她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他與他的妻子恩愛。
一個玩物，竟然試圖占有自己的主子，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她笑笑，沒有回答。
秋霜一向體貼入微，也沒再問下去。
兩刻鐘後，馬車在角門處停下，秋霜下了馬車，瞥了一眼守在不遠處的一抹身影，一臉羞澀，“那我就不陪姐姐了。”
雲晴知曉那人是她的未婚夫。
今晚這樣的日子，她還陪自己去交易，雲晴心裏很過意不去，趕緊道：“那你，快去！”
秋霜輕哼，“讓他等等也無妨。”話雖如此，眼睛已經開始往那兒瞟。
雲晴不禁失笑，催促着她趕緊過去。
秋霜又非要同她多說兩句，直到那抹身影朝她二人走來，才慢吞吞地朝他走去。
雲晴目送着他二人走遠，方收回視線，向葳蕤軒走去。
這樣的日子，主人不在家，下人們也都出去逛燈會。
偌大的相府靜悄悄地，只剩下随處可見的璀璨花燈。
這個時間，宮裏的宴會早已結束，想來許鳳洲正陪着未婚妻逛燈會。
雲晴這會兒也沒什麽睡意，心裏還是惦念着那本醫書，又去了書房。
原本想要找書，可瞧着書房裏熟悉的一切，雲晴的心疼得厲害。
她在相府生活一年半，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這間書房裏。
這裏實在承載了太多太多的回憶。
一時之間，她也沒了尋書的心情，舉着燭臺背靠地板坐着，滿腦子都是許鳳洲。
她想，她還是沒能太快習慣一個人的日子。
今夜是上元節，她允許自己難過一會兒。
她正舉着燭臺坐在地板上發呆，一抹高大挺拔的墨色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
雲晴呆呆地望着他。
直到他到了跟前，才回過神來似的，脫口而出，“公子怎，回來，這麽早？”
他不是同他的未婚妻逛燈會嗎？
許鳳洲沒有回答她的話，把手遞給她，“坐地上幹嘛？”
雲晴遲疑着握住他的手指站起來。
她坐得太久，一起身就有些頭昏目眩。
許鳳洲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進懷裏。
她手裏的燭臺卻一不小心掉到地上。
書房裏驟然陷入黑暗。
她有些緊張地從他懷裏擡起頭，誰知許鳳洲正低頭望着他。
明明書房裏漆黑一片，可他的輪廓卻那樣清晰，眼神極具侵略性。
雲晴的心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本以為他要做點什麽，誰知他卻将她抱坐在腿上，輕撫着她的小腹，問：“瞧得如何？”
雲晴低聲道：“治不好。”
話音剛落，她感受到他貼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雲晴一瞬間覺得他好像有些難過。
可這種情緒不該出現在許鳳洲身上。
果然，只聽他啞聲道：“治不好就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時辰尚早，我帶你去看燈會。”
都已經要走了，還要留戀這一點兒溫暖做什麽呢。
更何況，他才剛剛陪未婚妻逛完燈會，再同自己逛一回，難道不累嗎？
雲晴拒絕，“我困了，想，睡覺。”言罷從他腿上起來，卻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皺眉，“去哪兒？”
她忙道：“回房，睡覺。”
他道：“誰準你回去了？攢夠錢了？”
雲晴垂下眼睫，“快了。”
崔世子已經承諾她，三日後的末時就會把銀票送到她府上。
許鳳洲卻以為她不過是一句托詞。
畢竟她有多少錢他再清楚不過。
他道：“那就等你攢夠錢再說，今夜只能睡在這兒。”
雲晴遲疑，“可是，小貓——”
話音未落，許鳳洲輕“啧”一聲，“怎麽，它自己不能睡了？”
雲晴不明白他怎麽總是同t一只貓過不去，只得道：“我，我小腹，不舒服。”
他斜她一眼，“我又沒說我要做什麽，你這小色坯成日裏在想些什麽。”
雲晴被他說得臉都紅了。
好在屋子裏黑他瞧不見。
他将她扯回來，像抱孩子一般将她抱坐在腿上，輕輕拍着她的背，在她耳邊啞聲道：“困就睡吧。”
他還是頭一回這樣只是單純抱着自己，雲晴心裏覺得他有些奇怪。
她本以為自己睡不着，可沒一會兒眼皮子就睜不開了。
上元節過後，許鳳洲忙得很，有兩三日都不在府中。
不過他每日都會讓人送一盅炖湯，說是給她補身子。
這個節骨眼上，雲晴一點兒也不想他生氣，給什麽都吃。
不過那些東西倒是滋補，吃了小腹也不酸了。
就是癸水遲了些。
而崔錦年說話算話，也在約定的時間裏，将那一萬五百金的銀票給了秋霜。
而顧蘭時也順帶地交給她一封信，說是等立春一過，他也會回江南，到時可請她去醫館做事。
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好的方向發展。
就是秋霜将銀票遞到雲請手裏時，忍不住哭了。
雲晴亦十分地舍不得她，原本想把特地留給她的镯子拿給她，又怕她不肯收，決定走時悄悄放在她房裏。
這天晚上，雲晴用完晚膳就開始收拾行裝。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
許鳳洲贈她的那些衣物，她也沒打算帶走。
唯一遺憾的是，她怎麽也尋不到自己的那本醫書。
還有小貓的問題。
也不知他肯不肯賣給她。
她正想着如何同他開口，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
她趕緊去開門。
是許鳳洲。
天上還在飄着細雨，他烏發與朝袍都被雨水洇濕，一張素白的面龐在黑夜顯得過分蒼白。
他皺眉，“躲在屋裏做什麽？”
他一回書房，連個人影都見不着。
雲晴抿了抿唇，“收拾，行李。”
許鳳洲聞言，神色一僵，銳利的眸光越過她的頭頂。
那張只能容下一個人的床鋪上果然疊放着幾件衣物。
屋子裏歸置得整整齊齊，一切都彰顯着這間房屋的主人要走。
許鳳洲足足有半刻鐘，才收回視線，眸光沉沉地注視着雲晴，嗓音異常沙啞，“這麽說，你已經攢夠錢了？”
雲晴“嗯”了一聲，忙從懷中取出一沓還沒暖熱的銀票遞給他。
她原本打算收拾好行禮就同他說的。
許鳳洲一張一張地查看。
那些銀票全部都是一千金一張的大額銀票，全部加起來也不過十張而已。
他卻數了很久很久。
直到最後一張銀票數完，許鳳洲擡起深黑狹長的眼眸望着她，“錢哪兒來的？”
雲晴抿着唇沒有作聲。
許鳳洲又問：“我送你的那些首飾呢？”
雲晴仍是沒有作聲。
“說話！”
“賣了。”
“全都賣了？”許鳳洲喉結滾了一下，“上回送你的那對翡翠镯子也賣了？”
雲晴沉默不語，算是默認。
許鳳洲仰頭望向夜空。
今晚無星，天空漆黑得就像是有人拿墨潑上去，濃郁漆黑，憋悶得幾乎叫人喘不過氣來。
足足過了一刻鐘，他将布滿紅血絲的眸光投向雲晴，神色平靜，“賣給誰了？”
這樣的許鳳洲，讓雲晴感到恐懼。
就好像暴雨來臨前，烏黑的雲層裏翻滾着無法估量的閃電與悶雷。
那裏頭藏着他滔天的怒意。
他在憤怒什麽呢？
不是他說，只要她攢夠了贖身錢，就将賣身契還給她嗎？
是因為首飾嗎？
雲晴聲音顫抖，“那些，首飾，不是公子，賞給，奴婢的嗎？”
許鳳洲聞言，輕笑一聲。
那笑意卻不達眼底，陰鸷涼薄得令人心裏發顫。
“在你眼裏，那些東西，都只是賞賜嗎？”
他垂睫望着她，嗓音沙啞地問道。
